第58章 五月
五月,夏天是真的來了。
這種季節,盛夜行通常是在陽光下暴曬著又打球又騎車。雖然他速度跑得慢,但仍會折騰得腿腳手臂傷痕累累。以前高一的時候,唐寒還會催促著他去醫務室消毒去腫,現在完全提醒不過來,由他去了。
學校課程安排得緊湊,高三有不少選擇去校外衝刺班補課的學生,在不同的時間段內慢慢“撤退”出了校園。
一時間,寫滿班級同學名字的花色校服都被高三學生拎在手上,挨個串班簽名,也有來高二找學弟學妹簽名的,盛夜行就是被要求簽名的其中之一。
一上午的時間,他就寫了四五件校服,最後怕影響到路見星學習,也實在應付不過來,乾脆躲到高二的走廊上靠著欄杆吹風。
展飛的班級不遠,他一出教室扔垃圾就看見了盛夜行。
沒一會兒,展飛去樓下自動售賣機刷了兩瓶碳酸飲料,說是新出的藍莓味兒,要拿給盛夜行嘗嘗。
“謝謝。”
盛夜行接過飲料,單手拉開易開罐,仰頭灌了一口。
飲料入喉,氣泡沖頭。
他小小地呼出一口氣,搖晃罐子裏剩下的液體飲料。
展飛說:“現在甜嗎?”
“什麼?”盛夜行一下沒味兒過來。
“‘甜’這個字,”展飛寫給他看,“不難理解。”
“現在甜,”點過頭,盛夜行又咽了一口汽水,“藍莓的味道也甜。”
“想過以後嗎?”展飛直接問。
盛夜行沒有應答,只是垂下眼,把手中的易開罐攥得快要變形。
“別裝,”展飛把臉側到一旁,“你和路見星。”
“嗯,想過……”盛夜行拉長語調,“也沒想過。”
“……”展飛聽得胸口有點兒悶,準備認真聽他陳述。
聽哥們兒不接話,盛夜行才緩緩道:“想了的不現實,等於沒想。”
展飛點頭,問:“那打算呢,理想的是什麼?”
盛夜行不猶豫地回答:“考到同一個大學,然後帶他做康復。”
“能康復?”展飛問。
盛夜行仰頭的動作頓了頓,歎氣,“不太能。”
“現實的呢?”展飛又問。
“可能考不上大學,”盛夜行說,“而且我問過他,關於以後。他描述得很粗略,但大概意思是等自己成年了,他更想靠自己的努力去變得‘普通’一點,不想那麼特殊。”
“這麼看來,路見星他不是那種完全沒有想法的。”展飛站定。
“他不說,不代表不明白。”
“他對你呢?”
盛夜行想點頭,又不太能確認下來,只得靠自己的理解答道:“我還不太敢確定……要他親口說一句‘盛夜行我喜歡你’,真的很難。”
“我覺著吧……他看你的眼神就很不對勁。”
展飛嘬一口汽水,那氣勢像喝酒似的。
盛夜行提起瓶子和展飛碰了一下,爽朗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我觀察仔細。”
“好兄弟。”
展飛和盛夜行默契地碰了一下拳頭,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把汽水喝得見了底。
五月的陽光夠烈,夠熱,曬在校服面料上有種被撫摸觸感。
盛夜行伸手去接住從樹梢間灑下來的碎光,眼神越飄越遠,直到望向校園外的一些高層建築與橋,再將目光落到飛馳過馬路的汽車上。
外面的世界很大。
外面的世界又容得下他們多少?
盛夜行和展飛撞了下空蕩蕩的易開罐瓶,開口打破沉默:“對了。”
“嗯?”展飛看他。
“明年招飛你一定要報。”盛夜行說。
關於即將面臨的“人生岔路口”,展飛確實有這個打算,但他沒有太過於在意。
聽盛夜行主動提起來,展飛反而好奇了:“你這麼上心?”
“嗯,因為我也想,”盛夜行笑一笑,“但是我過不了的。精神、生理,各方面。”
展飛呼吸一窒,沒再多問,只是接過盛夜行喝光的空罐子,做了個投擲的動作將其扔進垃圾桶。過了好一會兒,展飛才點點頭,像是聽進去了:“好。”
因為市二校園的“特殊性”,老師們更注重學生的生活方面發展,對學業要求並不高。
展飛成績並不是特別好,過一本線都算吃力,在聽取了盛夜行的意見之後才開始減少了課外娛樂時間,偶爾顧群山想打球約不到人,還會抱著籃球在教室裏抱怨幾句。
路見星耳朵尖,自然會聽到一些,有事兒沒事兒拿手機查,過了好幾天才搞明白怎麼回事。
數學課上到一半,路見星還會突然從抽屜裏把亮著的手機拿出來,盛夜行往頁面瞟一眼,就知道路見星又在好奇這世界上的什麼了。
“快高三了,可以多看會兒書,總能提上去一點分數,”盛夜行把課本翻折的頁腳為他捋平,“你看,展飛都好好學習了。”
路見星盯住課本:“難。”
盛夜行還以為他說招飛的事兒,邊點頭邊問林聽要筆記,抬手捏了捏路見星的臉,“他們都是寶貝。”
沉默一陣子,路見星才憋出一句,“我也是。”
盛夜行笑了:“你當然是。”
路見星:“……”
見路冰皮兒不吭聲了,盛夜行把他的手機調到微信頁面,說以後你不想看書可以多在手機上看看新聞之類的,養成閱讀的好習慣。實在不行,你可以給我發微信,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會回復你。
路見星沒理他,他就打開自己的微信,再點開和路見星的對話方塊,打字道:
——你以後沒事兒,就給我發這個表情包。
盛夜行也不要臉了,直接把表情包發給路見星。
反正,“喜歡你”這種話都說了好多次。
那是一張很土味的微信表情包,像網上盛傳的那種“中老年專用”。
如果要具體形容一下,那就是一杯咖啡旁邊放了朵白玉蘭,圖片上漂浮著用玫瑰紅寫下的一句:寶貝在幹嘛?
路見星偶爾發發,每次都看得盛夜行想笑。
還真的說發就發。
突然有一天,盛夜行的微信收到了路見星發的另外一個土味表情包。
像是和那個“寶貝在幹嘛”是同一個系列。
是一封大紅色的信件,上面用藍綠色交疊的粗體字寫著:你是我的寶貝。
盛夜行手一抖,回復道:
——從合集裏點的?你能看明白?
路見星並沒有直接回復,倒是回了個玫瑰疊成愛心的表情,配字是:心裏滿滿都是你。
手機再一震,路見星回復過來了:
——嗯。
這種“曖昧”的氣氛又持續了一個周。
盛夜行有點兒憋不住了。
一因為盛夏烈日炎炎,青春期男生有用不完的荷爾蒙,心思難免躁動;二是因為他是不喜歡曖昧的,他總覺得有什麼就得攤開說清楚,要真真正正讓心上人變成自己的,他才踏實。
他憋得夠了。
傍晚放學回去,李定西不在宿舍。
盛夜行把拿去洗衣房洗過的外套帶回來晾乾,一進屋就撞見路見星蹲在床邊不知道幹什麼。
為了方便宿舍進出,也方便張媽打掃衛生,李定西去買了個鞋架放在寢室門口,說三個人的鞋都能放在這兒。路見星經常就在門口站著,手搭在鞋帶兒上一點一點地磨,
盛夜行看他蹲地上跟朵蘑菇似的,邊笑邊往屋內走,打趣道:“路冰皮兒,你又把寢室裏鞋的鞋帶全系上了?”
停下腳步一看,盛夜行看他手裏拿了一把被卸下來的鞋帶。
盛夜行:“……”
路見星:“頭髮。”
盛夜行點頭,薅一把他略為淩亂的額前碎發,“頭髮是挺長了,明兒下午放學帶你去理髮。”
他說著,在屋內開始找:“李定西在網上給你買的那個斗篷呢?記得帶上。”
每次路見星理髮都會被剪下來的頭髮紮得大喊大叫,偶爾會憋得一臉汗水,等堅持到理髮師弄完了,才說一句“難受”。
路見星握著一串拆下來的鞋帶,甩了甩,又重複:“頭髮。”
他這麼動作,盛夜行才跟上他的想像力,鼓勵道:“這麼拿著看,確實有點像是頭髮。想起誰的頭髮了?唐寒老師嗎?”
“琪。”路見星說。
對,班上有個叫什麼琪的女孩子是及腰長髮,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以前教務處查“披頭散髮”,那女孩兒就把隨身常備的橡皮圈拿出來套上,等教務處一走,又迅速把頭髮披散開,說是紮著頭髮不舒服。
盛夜行有點醋了。
他的路冰皮兒居然還會注意到別的女孩子?
見盛夜行抱著一件外套,路見星的眼神又閃了閃。
“這件衣服,”路見星說,“抱過我。”
“……”盛夜行臉有點兒紅。
路見星也不說了。
盛夜行鎮定下來,假裝面不改色地繼續給他捋:“記得我親你那天,我穿的什麼衣服嗎?”
“……”
“校服。”
見對方不講話,盛夜行又說:“別人穿是校服,我和你穿就是情侶裝。”
“……”
路見星點頭,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盛夜行伸腿把寢室門給重重關上了,湊過去,低聲道:“你閉上眼。”
“?”路見星發出疑問。
“女……男,男生,”盛夜行編得快嘴瓢了,“男生閉上眼睛,就是想要親一口。”
路見星瞬間眯起眼,睫毛還在顫抖。
盛夜行險些笑出聲,但還得板起面孔嚴肅道:“是閉上眼,不是眯眯眼。”
路見星還是不閉眼,就眯著。
“算了,我來遮。”盛夜行說完伸手去遮住路見星的眼睛,湊過去在對方唇角吻了一下。
路見星像嘗到甜味,生澀地張開嘴,還“嗯”了一聲。
他這一聲像在給盛夜行呐喊助威,後者直接把他抵到李定西掛了吊床到位置上,從內到外又吻了個夠本。
路冰皮兒嘴裏好甜。
他好像,真的是糖心餡兒的。
盛夜行這麼想著,看了一眼路見星放在桌上的青檸味漱口水。
路見星睜開眼,眼神飄忽不定,小聲道:“煙花。”
“嗯?哪里?”盛夜行往陽臺的方向望。
這還沒天黑啊。
才七點。
“!”路見星指自己的眼睛,又閉上眼。
在你親我的時候。
雖然我閉著眼什麼都看不見——
但還是好像看見眼前在放煙花。
盛夜行又想起舅媽說在首都找到了醫生的事,小心地問道:“如果我要離開幾個月,你害怕嗎?”
路見星遲疑好一陣,點點頭。
“害怕是一種情緒,就像害怕失去,害怕黑夜……我知道你是有的。”盛夜行說。
甚至因為生理,他的路見星有很多“畏懼”之物。
“我長這麼大,什麼都沒怕過。”盛夜行看著他,脫口而出,“但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去做的事,就是在樓道裏牽你的手。”
眼神閃了閃,路見星像是聽明白了,主動攤開自己的掌心。
盛夜行歎一口氣,選擇回握上去。
說說話啊。
說幾句也行。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當面交流也會有很多捉摸不定的情緒。
“你在我面前不用那麼努力地去說話、去強迫自己。做你自己就好。”盛夜行握緊路見星汗濕的手,“我喜歡你,我的耐心都給你。”
我們也可以一起想辦法。
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把人生必經之路走完。
你怕的、我怕的,都可以一起去克服。
路見星正低著頭,眼神死死盯住兩人交握的手掌:“……”
他腿動了一下。
腳尖碰到床架,發出輕微悶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興奮得差點兒沒忍住踹了一下床。
以前,唐寒在每次單獨輔導時總會告訴路見星,千萬不能產生自我厭倦情緒。
唐寒說,這麼多人都喜歡你,你也要努力地去喜歡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