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進步
除開吃了一小段日子的泡面外,睡前必須打一小時俄羅斯方塊也成了路見星的日常娛樂活動。
最開始,盛夜行還會給他規定一下時長,說半個小時,最後再縮短至二十五分鐘。
可是一到時間,路見星仍然不願意放下手機。
黑夜裏玩兒手機太傷眼睛,一熄燈盛夜行就會去把手機拿過來。
有時路見星會聽話地選擇蓋被子睡覺,有時就會採取一些過激的動作,譬如打、咬、抓之類——盛夜行發現了,與人之間關係的日漸親密並不能影響到路見星無處安放的攻擊性。
路見星偶爾也會有一些威脅性的身體語言,比如把拳頭握緊了放在身側、說話提高音量,忍不住仰起頭等等。
他似乎在頭上突然安了個小引線,拿火苗一觸碰就會燃起來。
盛夜行都懷疑是不是天氣太熱的原因,路見星有點兒反常。
問,也不問不出所以然。
午飯時間,校園下課鈴響,學生們都走在去用餐的路上。
今天盛夜行選擇了晚一點再出教室,打算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出發。他能感覺到人群氛圍給路見星的超負荷壓力,吵鬧、汗味、過於刺眼的光線……甚至是球鞋底磨蹭到水泥地的聲音。
哪怕路見星不說,但這一小段時間裏的路見星是不開心的。
等到樓道空無一人,正午的陽光已黯淡幾分。
“路見星,站過來點兒。”盛夜行掛著書包站在樓道口,身上校服袖口已挽至肘部,長而有力的臂膀露出來,被白日光線曬出一種健康的麥色。
路見星手上還拎了根上節課用來做手工的皮繩,說什麼都捨不得放。
“人都走空了,要不要坐到欄杆上往下滑?”盛夜行拍了拍黑色的樓梯欄杆。
往下走了一階,路見星好奇了。
他見過其他同學因為趕時間或者調皮,曾經從最上一級階梯的欄杆上往下滑過——
他羡慕別人的平衡感,也好奇這是什麼感覺,是不是和滑滑梯一樣?
“你坐上去,我從後邊兒護著你腰,”盛夜行說,“慢慢下來。”
路見星沒搭話。
“是要坐欄杆的滑梯,還是要自己走臺階下來?”盛夜行換了一種方式問一遍。
盛夜行已經發現,“開放性”的問題會讓路見星不知所措,所以就在日常對話中養成了安排好一切的習慣。
往往一句“今天想要吃牛肉麵還是雞翅包飯?”會比“今天想吃什麼?”效果要更好。
有時,盛夜行的語氣也會是建議。
他需要一點耐心去等對方開口。
“……”聽完盛夜行的話,路見星還是不回答。
他選擇走到欄杆邊,用腰靠住欄杆,抬腿坐上去。
在路見星坐上去後,盛夜行用一隻手牽住他的手,再拿另一隻手擋在他身前,說:“滑吧,慢慢地滑。”
在滑下半個樓層的過程中,路見星並沒有像盛夜行以為的那樣很容易摔下來,反倒滑得比較平穩。
只是路見星將盛夜行的手握得非常緊。
一鬆開,掌心已全是汗水。
天氣越熱,教室也越讓人待得透不過氣。
“別咬袖子,”盛夜行抿住唇角,趴在課桌上哄勸道:“袖子挺髒的。”
一聽“髒”這個詞,路見星焦躁的情緒緩和一些,鬆了口。
沒幾分鐘,他像坐不住,又伸手到頭頂想要去抓頭髮。
“怎麼了這是?”
李定西剛從教室後門收了作業回來,眼睜睜看路見星在座位上不安分了一下午。
他快懷疑路見星是不是被自己“傳染”了。
“最近狀態有點兒不太對,有空我找唐寒老師聊聊去,”盛夜行說,“你先回座位吧,有什麼晚上回寢室說。”
李定西捧著教材,還有點兒不放心,“……行。”
說完,他像想起什麼,背過手叩叩桌面,小聲道:“老大,今早上我們吃的包子都是見星兒自己去買的。”
“好。”盛夜行點頭。
又有進步了。
每一次主動,都是挑戰。
路見星絲毫不受兩人對話影響,依舊在努力撥弄本來就不長的頭髮。
不但不長,還有點兒扎手。
盛夜行拿著教材坐下來,伸手薅了一下路見星的後衣領,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今天早上自己去買包子的行為很棒。下次麻煩你,幫我買打火機。”
“對身體,不好。”路見星冷冷地說。
“行,”盛夜行笑出來,“那你想給我買什麼就買什麼。”
路見星點頭,“嗯。”
“別弄了,”盛夜行扣住路見星的手腕,用指腹在他脈搏的位置輕輕撚磨出熱度,歎氣道:“頭髮可以抓,但輕點兒抓。”
路見星二話不說就揪住自己剪過的頭髮,跟著趴回桌上。
他就這麼趴著不動,盛夜行剃到快青皮兒的短寸。
像快給剃光了。
學校裏留短寸的男生並不多,大部分都是時髦型的兩邊鏟、子`彈頭等等。盛夜行好像是因為覺得剪短點兒清爽舒服,又嫌夏天熱,直接去理髮店剪了個貼頭皮的。要不是顧群山攔著,路見星懷疑盛夜行能把頭髮剃光。
路見星嘴角含笑。
他一低頭,又聞到盛夜行滴在校服領口的香水味,心裏安穩了一點。
存在的!
在嗅覺和視線裏,這個人都是存在的!
還沒捱到下課,路見星就把校服脫了。
脫完校服,他又開始解襯衫的袖口。
袖口被緊繃著的感覺太難受了,他有點兒受不了。
冬夏他們出校買了雪糕回來,分了一盒香草味的給路見星,看得路見星眼睛都直了。
“哎,老大,他能吃嗎?”冬夏問。
盛夜行無情拒絕:“腸胃不好,別給他吃。”
路見星深吸一口氣,一臉冷漠地強調:“……是我吃。”
“哈哈哈哈哈!”顧群山第一個沒忍住笑。
冬夏也打趣道:“哎,咱路哥會反抗了。”
“一直都挺牛逼的,”李定西說,“都不知道他倆誰聽誰的。”
盛夜行看了李定西一眼,“互相的。”
見路冰皮兒的眼神就沒從雪糕盒子上挪開過,盛夜行也只得先退一步。
他也只能說:“那先在嘴裏含一會兒再吞咽下去,知道嗎?”
“好。”路見星很配合地點頭。
但當雪糕拿到了手上,路見星還是拼盡全力用勺子舀了最大的一口往嘴裏塞,也沒有在嘴裏含,直接從喉嚨下肚,氣得盛夜行愣了幾秒,旁邊圍著吃雪糕的李定西等人全部哈哈大笑起來。
沒想到的是,大家一笑,路見星也笑了。
他好像慢慢開始能區分開“善意”與“惡意”了……
他笑得有點害羞。
他抬眼迎上盛夜行的目光。
盛夜行只覺得他的眼眸亮晶晶的。
吃完雪糕,沒多久又放學了。
盛夜行先是跑了趟校隊拿球衣球鞋,教練還通知把每個隊員上次比賽贏的獎狀給拿回去。要不是情況不允許,盛夜行還真想問一句能不能多給一張空白的,他想給路見星添個“最佳啦啦隊”的tag,以此表揚。
拿著一摞獎狀去吃飯,盛夜行護得小心翼翼,怕給濺上油點子。
路見星主動分擔,想要自己也保護幾張。
於是兩個人就在吃飯時把獎狀藏進校服裏,用胸口護著,彎腰站在炒飯攤前狼吞虎嚥。
把最後一顆蝦仁咽下肚,盛夜行擦擦嘴,問他:“吃好了?”
“好吃了。”路見星笑著。
吃完飯,兩個人再一起迎著晚風一路跑回宿舍。
現在盛夜行還偶爾拿樹枝給路見星把行走路線給“別著”,路見星也還會摔跤,只是摔了能迅速自己爬起來,不喊疼也不尖叫,倒是滿懷愧疚地跟在盛夜行身後走。
回宿舍沒多久,路見星看了會兒書。
不過看書的動作沒持續多久,他覺得夏天夜裏的風吹得自己一身黏黏膩膩,不太舒服。
合上書本,路見星打報告了:“洗澡。”
“去吧。”盛夜行點頭。
“洗澡。”他又重複。
盛夜行笑出來:“快去吧。”
路見星得到許可,端起自己的盆子要往浴室走。
因為地板滑,他怕摔跤就走得很慢。
“等一下,”盛夜行叫住他,“游泳鏡沒拿。”
遲疑一會兒,路見星把盆子遞過來。
盛夜行扯了掛在掛鈎上的游泳鏡扔進去,催促他:“快去吧。”
因為對水過於敏感,路見星在洗頭洗澡的時候會害怕水流不慎進入眼睛,所以盛夜行去搞了個泳鏡給他捆著。
路見星剛進浴室洗澡,李定西就拎著啞鈴鬼鬼祟祟地走過來。
低頭,盛夜行用指縫夾著煙,“什麼事,你說。”
“我發現一個事兒!”李定西說。
“嗯。”盛夜行猶豫幾秒,選擇不點煙。
“老大,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一般早上我們倆擱那兒用剃鬚刀,見星兒都隔老遠站著不動了。”李定西悄悄耳語。
“為什麼?”盛夜行想了一下。
李定西留的是日韓風格男生頭,碎發較長,全薅下來能遮住眉毛,有時候洗完頭幹不了就會用吹風機。有時候開著吹風機講話聽不太清,他又大嗓門兒,交雜在一起就成了讓路見星不太受得了的噪音。
盛夜行問:“震動的聲音會讓他不舒服?”
“好像是。”李定西說,“乾脆我們都換成剃刀?用刀片刮。哎不過,夏天一過,見星兒都十八了,他也有要用剃胡刀的那一天吧……”
“嗯,我會跟他說刀片怎麼用。”
“不安全!”
“那我給他刮。”
“……”李定西差點兒把啞鈴丟出去。
李定西剛想說什麼,寢室門就被人敲響了。
張媽站在門口,手裏還拿著手電筒,悄聲朝裏喊:“小盛!”
“嗯?”盛夜行放下擦頭髮的毛巾,將其搭上肩胛,“張媽,怎麼了?”
“你舅媽來了。”張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