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藍
如果是換做平時,盛夜行不會隱瞞自己的那些少年心事。
他是個擅長藏匿感情的人,但如果周遭有朋友好奇,他也會痛快承認。可是現在情況特殊,站在他那條河對岸的人是路見星,是一個同性。
算了。
可以,但沒必要。
盛夜行歎一口氣,選擇轉換話題:“昨天……挺謝謝你們的。”
聽他這麼一提,展飛似乎是想起了被盛夜行一拳頭砸中的痛感。
他嚴重懷疑盛夜行的拳頭是鋼筋混凝土灌出來的。
“噯,”展飛捂臉道,“那是兄弟該做的。”
“之前路見星丟過一次,我也出去找。”沉默幾秒,盛夜行繼續說:“那天是夜裏,下了很大的雨。”
展飛說:“上次,他又是去哪兒了?”
“……”盛夜行停頓,“遛彎兒吧。”
他只為了給我買藥。
他跟在盛怒的我身後走回來,被雨淋得發燒。
他現在明明連買東西都是日漸練出來的進步,卻一開始就敢去那麼遠的地方給我買藥。
“真麻煩……”展飛歎一聲,撓撓頭,“真挺麻煩的。”
“還好。”
“說真的,你像他爸。”
盛夜行笑一下,沒說話。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說了,不然以展飛的聰明水準,沒幾句就能聯想到之前自己說的那句“甜蜜的包袱”,選擇閉嘴是保護路見星。
展飛看他有些走神,用手指掐住盛夜行的手腕抬起來審視一番,說:“你瞅瞅你的手!昨晚弄的吧?全是細小傷口。”
“嗯。”
“我去明叔的保衛室拿一下醫藥箱!你也不知道處理,都特麼腫起來了……”展飛跳下花壇,邊走邊回頭說,“沒事兒往地上砸什麼,你拳頭硬還是地硬?”
“拳頭硬。”
說完,盛夜行把剛才摔到空地上沒喝完的飲料瓶撿起來,晃蕩幾下其中的液體。
他盯著瓶裏的深褐色液體看了好一會兒,擰開瓶蓋將其一口幹了。
喝完飲料,他的目光鎖定垃圾桶,將手臂抬起來稍稍用力一拋。
盛夜行小聲在心裏配音:咻——
“哐——!”
球進了!
飲料瓶穩穩砸進不遠處的深藍色垃圾回收桶,瓶身撞擊桶身,發出一聲不小的響動。
“哪個小屁……”明叔罵著從保衛室伸出頭來看一眼,見是盛夜行,收了後半截兒話。
“明叔,早。”
盛夜行靠在花壇邊站好,用指尖夾住煙盒,笑著打招呼。
明叔回望他,點頭示意:“噢,小盛早啊。”
“瓶子沒扔外邊兒。”盛夜行朝他抬抬頭,“早餐放您桌上了,多謝您昨晚幫我找人。”
他的“幫我”兩個字說得重,明叔也沒多在意,看了眼桌上早餐,朝盛夜行回了句“謝謝”。
等展飛抱著醫藥箱出來,路見星和李定西也從樓上下來了。
李定西滿面愁容地“路過”盛夜行身邊,小聲道:“我靠,老大,我路哥下個樓梯老費勁兒了。”
盛夜行沒說話,正蹲在地上讓展飛給他將傷口消毒。
展飛是個細心的,但是還是沒穩住手抖了一下,澆了點兒酒精在盛夜行手上的傷口內。
“嘶……”盛夜行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你是不是還記恨我……”
“我操,對不住,大哥,”展飛趕緊又拿紗布去擦,“重新來,重新來。”
在旁邊看戲的李定西簡直無法直視了,“別弄進傷口了,你拿棉簽粘點兒給他蹭一下邊緣……”
李定西是經常給盛夜行處理傷口的,他也知道該怎麼弄,邊看邊指揮:“噯,對,就是這樣,對對對,你沿著邊兒上給他抹……輕點兒輕點兒!”
盛夜行早都被弄得眼閉眉頭皺的,“展飛你行不行,不行換李定西來。”
展飛說:“行,誰說我不行了,男人不能說不行。”
“放你的兔子屁,上回擱顧群山家裏看毛`片兒,誰沒幾分鐘就跑浴室去了的?”李定西敲他腦袋一下。
“反正不是我。”展飛答。
“你意思是是我?”李定西反問。
被吵得腦仁子疼,盛夜行低笑道:“你們課外活動挺豐富啊。”
“還行。”展飛還是埋頭拿棉簽擦創口,往盛夜行身邊挪了點兒。
遠處,路見星正站在宿舍樓門口的樹下,用手去摳樹幹上快要枯落的樹皮。
他從一下樓就注意到了。
收回目光,路見星只接收到兩個資訊:盛夜行受傷了、有其他人靠近盛夜行。
心裏……有點兒難受。像被打了一拳,再澆點兒酸酸的調味料。
得回去。
“哎!”李定西才遞完繃帶,回頭朝樓道口看了一眼:“路見星!你幹嘛去啊!”
路見星正往回走,看樣子是要回宿舍。
剛走了沒兩階的路見星頓下腳步,懵著回頭,好一會兒才答:“回去一下。”
“哦……”李定西揮揮手,作了個“上去”的手勢,“快去吧!”
李定西搓搓手,回頭道:“大概是拿丟東西了吧……老大你是不知道,今天你不在,路見星早上起來收東西都收了半把個小時,問他落什麼東西沒有,他倒是乖得很,說沒有,現在還不是落了?”
“對他得有耐心。”盛夜行說。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紗布繃帶包成粽子的拳頭,皺眉道:“操,我真的要這麼去上學?”
紗布用了兩三片也就算了,繃帶還纏得東一下西一下,全黏糊在一塊兒。
盛夜行感覺自己的手已經開始在瘋狂地出汗。
“……”展飛快速轉移話題:“他怎麼又上樓了?”
“都快早自習了,”才吃完飯的冬夏甩著散開的球鞋走過來,“哎老大你要不要去看看?”
“怎麼就必須盛夜行去啊?”
展飛也說不清楚自己這股氣哪兒來的,他就是有點兒為兄弟抱不平,憑什麼什麼事兒都要盛夜行擔著,皺眉道:“我上去看看。”
“要不你們先走,”盛夜行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才上課,來得及的。”
“但是……”
“他說了‘上去一下’就是‘一下’,會下來的。我等他。”盛夜行找了塊兒亮面磚牆靠好。
“你不像等他的,”李定西嘴角抽抽,“你像堵他的。”
盛夜行:“……”
他咳嗽了一聲,眼神不自然地往四周瞟瞟,把校服立領的拉鏈往下拉了點,將領口翻好。
把煙盒都揣進了校服衣兜的最深處,盛夜行勾勾唇角,問:“這樣會不會看起來好學生一點?”
“我來說……”才跑下樓吃完飯的顧群山順著人擠過來,豎起大拇指:“老大你這個寸頭就他媽很有殺氣……像那種小學門口堵小學生要保護費的,還不收零錢!”
“只收整的。”展飛說。
“山,你也太精闢了。”李定西為顧群山點贊。
跟著擠來的冬夏也說:“還有你這雙眼睛,戾氣太重了,得戴個眼鏡裝斯文。”
盛夜行冷笑道:“什麼眼鏡,墨鏡?”
“那不是更……”冬夏住了嘴,小聲道:“大哥,我說的是近視鏡。”
“行了,你們先走。”盛夜行頭都被說痛了。
盛夜行一揮手,人全散了。
眾人一走,盛夜行又等了幾分鐘,等得急了。
他掏手機給舅媽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番今天妹妹的情況,聽到妹妹還是照常上下學之後,他長總算放了心。
盛開還小,挺多話表達不太清楚,還是得等下次見面再說。
盛夜行掐著手機日曆表琢磨一會兒,決定等過一段時間就回家再看看。
等路見星下來之後,盛夜行發現他眼下的顏色是藍的。
水筆的痕跡還沒幹,明顯是才點上的。
又湊近一些看,盛夜行看得出來那片皮膚微微發紅。
難道剛才是紅色的點兒?
怎麼給畫成藍的了,哪里不開心?
盛夜行也沒多問,領著他一路出了男生宿舍區,往馬路上走。
路過一處小巷口,路見星不但沒有跟上腳步,還朝後退了一下。
盛夜行一靠過去,路見星就挨著盛夜行走,靠得十分地近。
這是怎麼了?
感覺出他的不對勁,盛夜行直接上前一步牽住他的手,低聲問道:“昨天在這裏,迷路了對嗎?”
路見星點頭,“嗯。”
“我帶你走,”盛夜行看著他的眼,安慰道:“不要怕。”
路見星試著朝前走幾步,把盛夜行的校服袖子捏得好緊,他總是想到昨天自己在這裏的無助與崩潰,難受得後腦勺都在隱隱發痛。
盛夜行邊走邊回憶。
書上說,需要一些新鮮的、沒經歷過的事情和快樂來掩蓋他的緊張,道理和“影像記憶”同理,他們那些不好的注意力需要被身邊的人有目的性地轉移。
於是盛夜行找了巷道裏某個有大樹遮擋的隱蔽之地。
他先是站定了腳步,面朝路見星,哄勸似的說:“你環住我的脖子。”
“……”
路見星沒動,盯著盛夜行的“粽子手”。
看出來他的擔心,盛夜行說:“沒事。”
路見星還是不動。
盛夜行乾脆上了手,把路見星的胳膊搭上自己的雙肩。校服衣料太滑,盛夜行抱了兩次都沒抱動,路見星卻很耐心,像個玩具似的任由他搗鼓。
幾分鐘後,盛夜行把路見星抱起來轉了圈兒。
路見星先是一驚,隨後,注意力全被眼前不斷變幻的景象吸引了。沒幾秒他覺得暈,索性把頭埋入盛夜行的肩胛處,像縮進屬於自己的蚌殼。
空中失重的感覺很爽,像是膽子也跟著變大一點。
一圈,兩圈,三圈……
直到被放下,路見星都還記得盛夜行脖頸處的味道,聞起來猶如置身碧海藍天,不知道是什麼香。
盛夜行看他不說話,找話問道:“好玩兒嗎?”
“……”路見星眼神清冽,彎了彎唇角,緊盯著盛夜行。
盛夜行深呼吸。
他只覺得路見星眼角下的藍色紮得他眼痛。
他正以為路見星要說點什麼,沒想到路見星突然轉身要往巷道外跑。
盛夜行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住,道:“你去哪兒!”
路見星咬咬牙:“回去。”
“又回宿舍?回宿舍做什麼?”盛夜行詫異道。
沒說話,路見星等了好一會兒才指了指自己眼下的藍痣,眼神卻也沒有看向盛夜行,不知道是在和誰表達,也許是指給自己看的。
盛夜行:“……”
現在青春期的小孩兒都這麼多變嗎?一大早換了三次情緒。
這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路見星眼神飄忽著,嘴裏小聲道:“紅點點,紅點點。”
“過來。”盛夜行抓住他臂膀的手並沒有放開。
路見星:“?”
“路見星,”盛夜行並沒有給出多餘的解釋,只是手臂一用力,將人拉到跟前,“我來給你弄。”
偏僻的小巷道裏,路見星安靜地站在盛夜行跟前,被掐著下巴微微仰起臉。
盛夜行的手指觸碰他的眼尾下,一用力抹開,那處藍色的小痣點兒就已經消失。
接著,他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一隻紅色水性筆,比著路見星平時畫的大小,在路見星的眼下點了一個紅色的點。
“操。”
盛夜行沒忍住罵一句自己纏了繃帶的手,抖得跟篩子似的。
別抖啊兄弟,給點面子。
下筆,再輕輕填塗——
他點得不太好看,像畫了個小實心圓。
看路見星沒反應,盛夜行臉上倒燒起來了,他吞吞吐吐道:“以後,以後的紅色,我來給你畫。”
好早之前我就送過你的紅色的球衣,是希望你天天開心。
現在乾脆讓我就這麼守著你吧。
“……”路見星第一次被人在臉上畫東西,眼神裏滿是新奇。
盛夜行鼓起勇氣,說:“只要有我在,你就……”
“就,”路見星突然接嘴道:“天天開心。”
他才說完這一句,嘴唇突然被吻住了。
晨風過巷,陽光來得格外溫柔。
唇齒碾`磨間,盛夜行掐住對方下巴的手漸漸放至對方的腰身處,再悄悄收緊。他舔過路見星的唇角,再咬住路見星的下唇,輕易攻入,再越探越深,直到把人抵上巷道內貼滿小廣告的牆壁。
被放開時,路見星張嘴換氣,“呼……”
“呼。”盛夜行學他出氣,垂下眼笑了,“呼呼。”
路見星反過來學他:“呼。”
“吹走不開心。”盛夜行摸他臉蛋,心底被燙出了幼稚的成就感。
“好。”路見星說。
“就親一下,”盛夜行看他越順毛越乖,說,“之前說好的,每天親一下。”
“……”路見星被吻得氣喘臉紅,還有點兒懵。
看他發愣,盛夜行沒忍住,又低頭親一下他的眼睫。
路見星更懵了。
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