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渾了
“路,路見星?”
美術老師艱難地念出花名冊上寫得歪扭的人名,再把照片單獨拎出來欣賞了幾分鐘,繼續開口誇道:“構圖和光線都很不錯,把盛夜行同學的優點全部放大了。請問這張照片是在什麼情況下拍攝的呢?可以說一說嗎?”
她知道路見星的情況,問話也是不抱希望的,只想試圖去引導這孩子接收一些外界的訊息。
全班陷入安靜,不少同學扭過頭,都在往後排看。
見路冰皮兒已經完全不在狀態了,盛夜行只得舉起一隻手示意,等老師點了才解釋道:“老師,這張照片是我和他去寺廟裏燒香的時候拍的。”
“摩托車是你的?”美術老師問。
“嗯。”盛夜行答。
顧群山看美術老師正在調試投影儀,激動地去撞林聽的胳膊肘,“你看,我們拍的照片要被投上去!”
林聽輕輕張嘴出聲:“啊……”
這句還沒說完,盛夜行的單人照就被投上了螢幕。
儘管解析度不高,也難掩相貌出眾。
顧群山又忍不住感歎:“靠,真帥啊。”
把同學們上交的作業投影出來,美術老師開始挨個點評。
路見星一直在轉桌上閒置的橡皮,還拿鉛筆在桌上寫字,寫了又擦,發出了很細微的聲響。美術老師點評了什麼,盛夜行半句都沒聽進去。
“路,見,星。”
一字一頓地喊完,盛夜行伏下身趴在課桌上,把美術教材立起來擋住臉,伸手去夠路見星藏在課桌下的另一隻手。
路見星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手,回握住了。
他們在桌下偷偷牽手,牽到全是汗也不放開。
初夏的教室內還未開始開製冷空調,夏季校服也沒來得及換上,人一多了空氣難免悶熱。
盛夜行拉著路見星的手挪了挪快翹翻過去的凳子,用空手抓起一張機讀卡扇風。
他們兩個人的掌心已經汗濕得不像話,黏黏糊糊的,卻很舒服。
終於點評到最後一張,盛夜行先是聽完美術老師的鼓勵式教育“吹捧”,再去看路見星的反應。
他原以為路見星根本就沒聽。
可路見星似乎有點兒興趣,像認真在聽老師講話,正目不轉睛地盯住大螢幕。
“拍得很好,”盛夜行壓低嗓音,“我很喜歡。”
路見星又有點兒不自在地鬆開盛夜行緊握的手,開始轉橡皮,橡皮轉完轉削筆刀,好一會兒才遲遲地應答:“嗯。”
看樣子是有點兒害羞。
盛夜行又來勁了,想驗證一下網上那句“高冷是因為害羞”是不是正確的,厚著臉皮把路見星“逃開”的掌心捉回來,悄悄地撓撓。
接著,路見星的肩膀像是抖了一下。
盛夜行收回手,撕下一張紙,火速用中性筆在上面狂亂留下幾個字:
——謝謝你,把我拍得那麼帥。
卷起紙條,盛夜行抬起趴在桌上的手肘,將紙條從手肘下推了過去。
接收到紙條的路見星顯得有些興奮,他把紙條拆開,隨後低下頭,用手指一個字一個字比劃跟讀。
“謝——謝——”路見星讀得有點兒大聲,後排轉了好幾個腦袋過來,“完畢。”
沒過幾分鐘,盛夜行收到一張來自路見星的紙條。
紙條上沒什麼特別的內容,倒是畫了兩個球體碰在一塊兒。
這什麼?
他疑惑地看了看路見星。
後者也學著他的樣子用書本遮住臉,讓修長的手指從校服袖口中伸出,再用指腹觸碰過自己的唇角。
盛夜行說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謝方式是接吻。
他都記得。
觀察過現在是自習時間,盛夜行瞬間從最後一排舉起手,朗聲道:“老師,我想用廁所。”
說完,他二話不說,伸手握住路見星的手腕要拎人起來,““老師,他也用廁所。”
老師批准後,盛夜行在上課時空無一人的教學走廊上行走速度快得快要飛起來。
為了防止學生吸煙以及校園`暴`力,高二年級男廁所鎖不了門。
等盛夜行檢查完所有隔間都沒有別人之後,盛夜行找了個乾淨的隔間,把路見星推進去。
他沒有忙著親,倒是雙手撚住衣擺,將校服外套向上脫了下來。
隨後,盛夜行把校服外套蒙在了兩個人的頭上,自己緊拽住晃蕩的衣服袖子。
“……”路見星止住他的動作,滿眼好奇。
盛夜行立刻壓低了嗓音說:“這樣聲音小一點,我怕有人進來。”
路見星呆住,像在問:什麼聲音?
“接吻的聲音。”
盛夜行說完,低頭吻住他的嘴唇。
親完回教室,路見星一下午的課都上得很認真。
下午課程結束,校訓隊依舊瘋鬧到了夜裏八點,盛夜行和李定西負責把路見星送回寢室,三個人又在宿舍樓旁邊小吃攤的過橋米線店裏幹了一次晚餐。
路見星吃米線是一根一根地挑,講究細嚼慢嚥,另外兩個狼吞虎嚥完的“粗糙小孩”就在一邊抱著腿等。
吃飽喝足,李定西路過辣鹵攤,根本挪不動步子:“辣鹵不錯,買點兒晚上下酒。”
“想喝酒?”盛夜行斜睨一眼。
“嗯,”李定西東看看西看看的,“最近夏天了,晚上得整點兒冰啤。”
盛夜行掀起衣擺,伸手進去摸,嚴肅道:“那這是我這學期最後一次陪你喝酒,我得戒了。再喝腹肌都沒了。”
李定西接過辣鹵店老闆稱好的食物,挎著書包追上先去買冰啤酒的兩個人,邊跑邊喊:“有的,有的!”
一般這種“聚眾酗`酒”活動,路見星都被明令禁止參與,所以等到宿舍一熄燈他就早早地睡下了。
還是被盛夜行哄睡的。
哄到後邊兒,路見星開始很慢地講話,雖然毫無邏輯,但也讓盛夜行心裏舒坦不少。
就這樣越到最後,越也不知道是誰哄誰了。
臨近五月的夏天容易悶熱。
他記得小時候的床都是有蚊罩的,偶爾媽媽會坐在床邊為他扇一整夜的蚊子。
和往常一樣,如果盛夜行不在的話,路見星就習慣貼著牆壁睡,現在鑽衣櫃的行為倒也少去做了。自從有了盛夜行這個人肉靠墊,路見星睡眠品質直線上升,還離不開盛夜行脖頸間的香水味。
今天盛夜行哄完自己,人一走,路見星就莫名其妙地又醒了。
這種依賴的感覺很糟糕,又讓人上`癮。
夜裏十二點,李定西提著幾瓶冰啤酒再帶上辣鹵,招呼著才沖完涼出來擦頭髮的盛夜行下樓去。
宿舍屋內的燈光很暗。
盛夜行上半身裸著,短袖還卡在脖頸處,夜燈依稀能勾勒出胸腹的輪廓。
他的肌肉飽滿有力,線條勻稱,看得李定西特別愁。他不知道為什麼都是同樣經常在一起喝酒的兄弟,盛夜行的身材長得就和自己不一樣。
“睡了?”李定西小聲發問。
“嗯,應該睡了。”盛夜行拿毛巾擦頭髮上的水珠,“他今天挺累。”
李定西點點頭,“見星兒不是腸胃不好嘛,也不適合熬夜喝酒。”
“對,應該是睡了的。”
我一哄就睡了。
將毛巾緩慢地擦過頸窩、喉結,盛夜行仰起頭,目光游離向路見星的床位,心裏軟軟的。
他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
像一顆傷痕累累的心被貼上了好多創可貼,又像一顆硬如磐石的心被春雨淋得綿軟。
“嗯……”
盛夜行從鼻腔中長舒一口氣,穿好短袖招呼人,“走吧。”
李定西裹了件外套跟上,“哎!老大,往哪兒?”
“宿舍花壇邊上,老地方。”盛夜行說。
輕輕一聲,宿舍門關上了。
路見星在床上睜著眼,安靜地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剛剛就醒了,在盛夜行起身去洗澡的時候。
什麼時候挨著睡覺也變成習慣?
就這麼睜眼躺過一兩點,路見星終於支撐不住倦意,換了個趴睡的姿勢伏在枕頭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把夜燈打開,再揉揉眼,只眯著一隻給盛夜行主動發了一條微信消息:
——我醒了。
那邊也不知道“戰鬥”到什麼程度了,盛夜行秒回:
——嗯。
路見星繼續打字:
——早回。
——嗯。
——還好嗎?
盛夜行朝自己回復單字的情況很少見,路見星稍微要遲鈍一些,也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握住手機又淺眠了一會兒,手機才又一震動:
——喝多了。
喝酒了。
還喝醉了。
他的少年或許正暈暈乎乎,抱著酒瓶趴在哪棵樹下乘涼。這樣子實在是帥不起來。
路見星瞧著螢幕發了會兒懵,不知道要怎麼回復。
手機又一震,盛夜行是連發了三條:
——喜歡你,好好的。
——喜歡你,好好的。
——喜歡你,好好的。
李定西喝多了在跟垃圾桶說話,盛夜行喝了酒倒是安靜,只是抱著手機說個沒完。
打字打到最後,他被初夏夜裏的涼風吹得稍微清醒些,站起身來甩了甩腦袋。
旁邊,李定西還在和垃圾桶“訴衷腸”。
樓道門口的光依舊很暗,盛夜行看不清眼前的路,乾脆就帶著李定西往石階上坐下來。
喝了酒,上了頭,人往往都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別的什麼都不管不顧。
哪怕都站不穩了,還是要趁著喝了酒,壯個膽。
醫生說要少飲酒,盛夜行已經克制許多,但他今天就是想喝。
渾了。
盛夜行又回一句:
——你知不知道,有些話是因為我想說,我才去喝酒。而不是因為喝了酒才想說。
路見星十分鐘沒回復了。
沒事,也正常。
再過了兩分鐘,盛夜行快被風徹底吹清醒。
李定西已經靠著夜間才被張媽換過的乾淨垃圾桶,張口唱些盛夜行聽不明白的粵語歌。
李定西發音標準,也不標準,倒像胡亂哼哼,還有一句華語歌,盛夜行隱約聽出來是小時候聽的。
李定西哼哼唧唧的,用手臂搭上盛夜行的肩膀,小聲地唱:“多少人為生命在努力勇敢地走下去,我們是不是該知足①……”
其實他們都知道,比他們辛苦的人多了去了。
“……”盛夜行沉默一陣,沉聲道:“該知足。”
路見星二十分鐘沒回復了。
算了,煙也不想抽了。
淩晨三點,兩個人差不多被風吹得偏頭痛,該回寢室消停了。
正要收了酒瓶子去開防盜門,盛夜行看到裏面站了兩個學弟模樣的人,像是溜出來拿外賣的。
樓道裏光太暗,對方也沒看出來他是誰,“外賣?拿進來吧。”
盛夜行有點站不住了,不想解釋太多,只得說:“麻煩開一下門。”
李定西附和道:“謝——謝——”
“那門口外邊兒有鈕,擰一下就成,”另一個男生咬著煙低頭玩兒手機,邊退邊擺手,“自己沒長手嗎?”
“哎你怎麼說話的?”
李定西雖然喝得多,但也就頭重腳輕,意識還是有的。
那小學弟一聽,“哎喲”一聲,沖起來了:“我怎麼說?送個外賣屁話那麼多!”
李定西聽得要豎中指了,一腳踹到門上,怒道:“開門!”
“我去開門,你站穩。”盛夜行勁兒也有點上來,沒多指揮什麼,撐著牆去把門鎖摁開。
趴在門上的李定西沒站穩,一下就撲進去,先結結實實挨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