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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李淵來到東宮探視李建成時,對方已然在東宮休養了十餘日,而秦王意欲鴆殺太子一事,有意無意間,也已然在朝中傳得滿城風雨。

  彼時李建成靠坐在床邊低頭飲藥。服了解藥之後,體內的毒雖然及時地被排出,然而經此一劫,身子終究是孱弱了幾分,仍需靠藥物休養調理。

  聽聞李淵前來,他微微一驚,隨即將掌中的藥丸放入口中,就著藥汁吞下。放下碗,意欲下床來迎,而李淵卻已然推門而入。

  「建成病症在身,莫要下床走動。」李淵將人重新扶回床上,自己也在床畔坐下,見數日暌違,李建成似又蒼白瘦削了幾分,不由得一聲嘆息,道,「那日之宴,朕如何會想到是這般結果。」

  李建成抬眼看了看他,慢慢笑道:「父皇休要自責,建成已然無礙。」

  「幸得無礙……」李淵又嘆了一聲,神情間似是驀地蒼老了幾分,「朕還記得世民當初一如初生牛犢一般的衝動直率,卻不知何時……竟變成如此這般。也許,當真是朕太過縱容了罷。」

  李建成聞言不語,卻感到李淵的掌心按在了自己手背上,道:「此事……朕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心底已然有了一個猶豫許久,終於作出的決定,也是他為何遲疑了十日,方才前來探視李建成的原因。

  縱然李淵未曾明說,李建成心底也大致明白了幾分。他並不發問,只極慢地點了點頭。

*****

  然而不過數日之後,前方傳來急報,突厥再度犯境。此番對方兵分兩路,分別由頡利可汗、突利可汗二人所領,洶洶來勢之下,北方數州危急。

  聽聞戰報之後,李淵沉吟了許久,將面前一封還未發出聖旨展開看了看,終是放在了桌案一角。隨後他召集幾名內臣,短暫的商議之後,決定了應對之策。

  次日,聖旨下,遣李建成、李世民二人北去迎敵,李建成往幽州,李世民往並州。此番之際,唯有二人各守其城,互為扶持,方能拉起一道穩妥的防線。

  二人不敢耽擱,打點好兵馬,便揮師而出。餘者在這強兵犯境的情形下,便也統統擱置在後。

  當日李淵親往送行,場面聲勢頗為浩大。百官隨行,位列其後,眼見著兩位皇子同日出征卻不同行,念及前日二人之間已然公開明朗的你爭我鬥,心中暗暗捏著一把汗。甚至有人暗暗打量著李建成的面色,試圖窺見幾分中毒之後的病容。

  然而兩位當事之人卻仿若甚麼事也未曾發生,各自飲了踐行酒,拱手別過,便帶著大軍打馬而去。

  李淵立在原處,看著二人馬背上漸行漸遠的身影,末了將目光鎖在李世民身上。

  ——也許這該是最後一次了,世民。

*****

  李建成獨自站在帳內,接著微弱的燭光,對著沙盤低頭沈凝。

  片刻之後,魏徵掀帳而入,低低道:「殿下。」

  聽聞聲音,李建成抬起眼來,看見對方手中的湯藥,才笑了笑道:「叫下人送來便是,先生何必親力親為。」

  魏徵不答,只是走到他面前,道:「殿下快些服下罷,待久了恐要涼了。」

  李建成頷首,接過他手中的湯藥,仰頭一口口飲盡。

  魏徵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待他放下了碗,才嘆道:「殿下病症尚未痊愈,本不應來此餐風露宿。」

  「先生多慮了,毒既已解,便已無妨。」李建成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道,「再者,這並州幽州二處均是邊防關鍵之所,萬不可有失。而元吉不善對戰突厥,故此戰我自無推辭之理。」

  魏徵看了看他,思及來幽州的這數日裡,戰事未起,然而李建成卻是日日記掛著戰局,不是召集眾將商議,便是獨自對著沙盤地圖沉吟,幾乎未有一刻安寧。

  縱然面上是一貫的沉靜如水,然而魏徵卻隱約地感到了對方心內那一絲焦躁。只是這焦懆因何而起,從何而來,他卻是不得而知。而這種無法確定的感覺,卻是讓他心頭一陣陣落空。

  故昨日,魏徵再度喚了大夫替李建成診治,縱然大夫已道並無毒症跡象,魏徵卻堅持讓他添了幾幅安神的藥,將那過去的方子又續了幾日,唯恐留下甚麼癥結。

  李建成看在眼中,便也只是從了他的意思。

  此時此刻,魏徵垂眼朝沙盤裡望了望,道:「聽聞秦王到達並州之後,不日便與突厥小可汗在城下廝殺了一場,雙方雖各有損傷,但到底是秦王佔了上風。」

  「論及未戰之事,世民身經百戰,而那小可汗尚只是初出茅廬,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李建成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沙盤,話頭微微一頓,道,「只是這咄苾……」

  魏徵接口道:「這咄苾上次吃了秦王襲營的虧,一時退卻,此番卷土重來,定是做好了完全準備。」

  李建成輕笑了一聲,道:「咄苾不比那小可汗沉不住氣,他若志在此戰,定是能忍能耐,以求萬全。」頓了頓,卻道,「而我等……卻要極力誘他出戰。」

  魏徵微微挑了眉,抬眼看向他道:「城中糧草充足,殿下為何不與他耗上一耗?」

  李建成沒有抬眼,聞言只是笑了一聲,道:「並非我不願等待,只怕……時機已不容許。」

  魏徵聽得他說得含糊其辭,便嘆道:「殿下是放不下京中之事罷。」

  李建成不置可否,只道:「拖久了,必將顧此失彼……此戰,宜當速戰速決。」

  魏徵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拱手告辭。

  待到房中只餘下自己一人時,李建成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舉著燭台返身走到牆邊,抬眼望上懸掛著的地圖。

  地圖上幽州並州二處被做了明顯的標記,在燭火的跳動之下,顯得有些暗淡模糊。李建成凝神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掌心按在並州處,然後徐徐用力握緊。

  忽然他整個人一抖,瞬間便弓起了背脊。

  艱難地轉過身子,李建成將手伸入懷中,胡亂摸索出了小瓷瓶,將瓶中最後一顆藥丸倒進掌心,顫抖著吞下。

  然後他扶著牆壁慢慢地滑坐到地面,蜷縮著身子,在冷汗淋灕間感受著胸口銳痛的逐漸消弭。

  忍得久了,緊繃的意識恍然地鬆懈了幾分。手不自覺地鬆開,掌心裡空空如也的瓷瓶便摔落在地,伴著清脆的聲響,打著滾兒頓在腳邊。

  一個瓷瓶裡有三枚藥丸,每日服用一粒,可緩心痛之急症。倘若突然發病,亦可及時止住痛楚。這麼多年來,對於李建成而言已成習慣。

  只是腳邊的這一瓶,清晨還是滿的,到了這夜裡,卻已然一空。

  這病症,一日內竟犯了三次。

  自打自己飲下那杯毒酒,經歷了生死一劫之後,便是如此。

  偶爾一兩日不犯病,但倘若犯了,便是一日數次的心如刀絞。

  仿佛心口裡暗藏了一條蛇,安安分分地蟄伏了許多年,卻在近日驟然蘇醒過來,變得無法捉摸。

  那日飲下的毒酒並未奪取自己的性命,卻陰錯陽差地喚醒了自己心口的那條蛇。

  思及此處的時候,李建成並未覺出後悔,反而只是對著自己一櫃子的瓷瓶無聲地笑了笑。

  也許這便是一種代價罷,為自己盤算著的,和意料之中將要發生的;或許也是一種催促,為自己想過千次萬次的,卻始終不曾下過決定的。

  疼痛的感覺已然一點一點地變鈍,李建成平復了幾分,伸出衣袖拭去了滿臉的汗水。慢慢吐出一口氣,他仍是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身來。

  無論如何,事已至此,便已然不可回頭。一切,終將有個了結。

  然而世事變幻無常,待到李建成意欲計誘突厥出戰時,前方卻傳來消息,道頡利可汗染病在身,突厥倉皇退兵。

  在城中又待了一個月,李建成裹著厚厚的狐裘站在城頭,望著早已撤盡營帳的茫茫平野,沈凝許久,返身下了城樓。

  「將我此行攜帶的草藥全數送去突厥營中,甚麼也不必說。」對小校吩咐罷,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傳令下去,三日後,撤兵。」

  咄苾染病,小可汗自然也不會再並州多做停留,孤軍奮戰。李世民,只怕此時也在清點人馬,準備還朝了罷。

  念及此,李建成忽然輕笑了一聲。

  縱然明知這一日終將會來,不知為何,卻仍覺得來得有些突然。

*****

  武德八年四月,李建成李世民班師還朝。

  李建成方一回京,便被李淵召入太極宮。午前入宮,回府時已是黃昏時分。

  魏徵待在東宮的後園裡,聽聞聲響,抬眼望見夕陽之下多了一抹斜長的影子,立馬站起身來。

  李建成面色裡透著些許疲憊,見了他微微頷了頷首,道:「先生進來說話罷。」說罷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魏徵立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只覺得那人似又清瘦了幾分。

  屋內檀香縈繞,二人默然對坐片刻,魏徵終是開口道:「陛下之意如何?」

  「父皇將那道未及發出的旨意給我看過了,」李建成低頭啜了一口茶,慢慢道,「『秦王李世民謀害太子再三,令徙往洛陽思過,』」頓了頓,極慢地將剩下半句說得清晰可聞,「『……秦王府、天策府人及其宮甲均留在長安,不得相隨。』」

  魏徵聞言一驚,只因他著實不曾想過,李淵竟會決斷如此。倘若只是「徙往洛陽思過」尚不足以言說,然而後面「……秦王府、天策府人及其宮甲均留在長安,不得相隨」的旨意,字字句句卻是下定了決心要,斬斷李世民的左膀右臂,盤根錯節。

  李世民若當真孤身去往洛陽,也許便再無翻身之日了。

  如若這便是李建成飲下那毒酒時所預想到的結果,那麼這以退為進的示弱之策,雖冒險之至,卻也著實頃刻扭轉了時局。

  李建成見他半晌不語,又道:「三日後,這道旨意便會送至秦王府中。」

  魏徵聞言,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道:「殿下……可會任秦王這般安然離京?」

  李建成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頓,神情裡卻並無半分訝異,反而低不可聞地笑了笑,道:「自然……是不會的。」

  魏徵追問道:「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此事我自有定奪。」李建成將茶碗放至一旁,卻似是並無相告之意。

  魏徵心頭訝異,卻也不再作聲。

  二人沉默了片刻,又聽李建成道:「常何之事,可曾辦妥?」

  魏徵回道:「臣已派人探查清楚,常何此人乃是武德七年由秦王調任回京。其人在地方為官時行為不甚檢點,尋個過失不是難事。」

  「如此甚好,一旦尋得過失,便將此人貶職外放,不得歸返。」李建成面色微微緩和了幾分,終是露出了幾分笑意,頷首道,「此事勞煩先生務必在三日內辦妥。」

  魏徵拱手領命,卻並不立即離去,只道:「臣有一事不解。」

  李建成挑了挑眉,道:「何事不解?」

  魏徵抬眼看著他,慢慢道:「臣不解……殿下為何如此急迫?」

  李建成微怔,隨即笑了一聲,道:「不知先生此話怎講?」

  「秦王一事……殿下之前似一直游移不定,然而近日來卻急迫得仿佛一刻也不能多待,」魏徵定定地看進他的雙眼,道,「這其中緣由,不知殿下可否告知一二?」

  他隱約可以感到,李建成心底已然盤算好了甚麼,只是他將這盤算藏在心底太深的地方,不願讓旁人窺探出分毫。

  這是怎樣的盤算?又是為何,不願吐露一字?

  原以為自打知曉李建成的隱疾之後,對方便已不再對自己隱瞞甚麼。然而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不知自何時起,對方與自己之間,已然再次隔起了一道紗。

  李建成與他對視了片刻,卻只是默然收回了目光,轉頭再度端起桌上的茶,低頭輕啜。

  魏徵耐心地待了片刻,垂下眼看著自己面前滿滿的一杯茶,慢慢道:「殿下心中若有苦衷,魏徵願洗耳恭聽。」

  話音落了,只聽對面茶碗「碰」的一聲,被重重地放回桌案。

  魏徵抬起眼來,卻見李建成一手死死按在桌面,一手緊扣住衣襟,弓身不住地低咳著。

  而桌上的茶碗內,一半的是青碧的茶水,另一半不斷暈染開的,卻是紅得刺目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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