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展千帆道:“被石老八提走了,姓石的出刀十分毒辣,游建偉那小子不及抵擋,便已傷在姓石的手上了。”
江柳怒叫:“真氣人,我們的損失太大了!”
展千帆道:“至少我還欠你白銀七百兩。”
江柳對展千帆道:“展二少,你雖然欠我白銀七百兩,但我已明白姓游的手段,從南邊來的老千,真是花樣百出,值得我們以後多加小心。”
展千帆卻笑笑道:“江姑娘,我走了,改天再把借你的銀子送來。”
他匆匆地走了。
江柳卻疲倦地閉上眼睛,輕聲地對姓雷地道:“你們去前面招呼吧,這件事要保密,不能傳揚出去。”
於是,兩個“如意賭坊”的主持人物低頭退了出來。
九江城,古名潯陽,又稱江州,由於滂臨長江,南倚廬山,形勢險要,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
除了地勢險要,九江城南廬山之濱,便是我四五大湖之一的鄱陽湖,由於湖形似“呂”
字,便也分成南湖及北湖了。
而九江城扼守贛境北部之咽喉,承攔長江之水運,籌匯贛境內貨物的總吞吐,故商業鼎盛,帆牆雲集。
既然萬商集,九江城的文風便隨之盛了,當然,那是有其歷史淵源的。
展千帆人稱“潯陽之玉”,他自格兒則謙稱是“江右不肖生”,為江西水道最大的航船組口展家船塢的二少君。
論文,他車富五斗、才高八斗,在年青一輩的文人士子當中,堪稱是翹楚菁英,論武,他劍藝絕倫,出神入化,是年青一輩劍士武者中的佼佼兒。
只是君子之過如日蝕,人人看得見,我們這位倜不羈、文武雙絕的“江右才子”,他同時也是一位嫻熟於吃喝玩樂的小祖宗。
凡是時下公子哥兒所興尚的玩意見,除非是他自格兒不想學,否則一旦讓他沾上了,則鮮有不精的。
致於泰樓楚倌,舞榭歌台,那更不在話下了。
以“展家船塢”的財勢,再加上他那份少有人能夠望項背而比擬的人品貌相,才學風度,不但令他得意於風月樓台:也使得他成為閨閣的千金的夢底情郎,遣懷偶像。
而展千帆雖然是歡場的驕子,但在賭場上,他對不甚得意。
展千帆剛從湖心收帳回來……
雖然上次到“如意賭坊”的日子,算算已有半個多月了。
雖說這段月子內奔波勞頓,到家已是半夜二更天了,但展千帆,晃裡晃蕩的又進了“如意賭坊”,他還帶著他的小苞班信兒,一齊來到睹坊。
展千帆不是來還帳,他雖然是“展家船塢”的二少東,但支領銀子也得入帳,他的每一筆帳,他老子展毅臣均有過目,太多,便會惹起老爸的一頓臭罵。
今天,展千帆只不過小賭幾把,目的只是消譴,他甚至也不打算往後院走動,當然,如果江柳姑娘走出來,甚至邀他到後院去喝酒,他是樂意的。
展千帆今天的運氣仍不佳,江柳未出來,甚至他一起手便撿了個好大的一個憋十,真是晦氣,展千帆有意走人,卻是莊家為他打足了氣。
有個漢子笑對展千帆道:“泰瓊賣馬,不礙後福,二少爺,您洪福齊天,越過了這一關,必定是鴻運當頭,財源廣進。”展千帆倒是不以為意,他微微一笑,又繼續下注。
可惜鴻運不曾當頭,財源也未見廣進,接下來的幾把,展千帆照樣是賠得多,吃得少。
到最後,展千帆非但將身上帶來的銀子又輸了個精光,而且又欠賭坊一筆賭債。
展千帆梃一挺背脊,向賭坊的弟兄打一個手勢,立刻有人捧著硯墨紙筆來到他的台前,由他揮毫。
在展千帆的身後,正侍立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廝,瞧他的模樣兒,清清秀秀,挺討人喜歡的。
只是這會兒他眼中含愁,眉尖帶憂,腳板兒直打著地面,不停地盯著那“七百兩”三個字,嘟起了小嘴兒嘀咕:“我家少爺寫欠條練字呀!又是一個七百兩。”
“展二少?您這就歇手啦?不再推它兩把,扳扳手氣,翻翻本?”
說話的人是一個相貌猥瑣,一副青流氣的小混混,他堆著一臉的諂笑,哈著腰,猛向展千帆大獻。
“不推啦!”展千帆站了起來:“今兒的手無背得很,改明兒再來。”
青皮混混涎著臉,巴結道:“展二少。您是不倒的英雄,常勝的將軍,改明兒准轉運。”
展千帆笑了笑,對小廝揮手示意:“信兒,別呆在那兒發愣,打賞劉四哥。”
展千帆說罷,和場子裡的熟人打聲招呼,離開了那片鬧哄哄的賭坊。
信兒忙不迭的抓了一些碎妞丟在劉四的手中,急慌慌的跟了出來。
才跨出“如意賭坊”沒走幾步路,便聽得信兒連連的哀叫:“慘啦!慘啦!相公,咱們這回兒出門,不但沒將帳收回去,少反而貼了幾百兩出去,回頭老爺子問起,不剝了咱們的皮才怪哩!”
展千帆酒脫一笑:“瞧你的激動勁兒,橫豎老爸要剝皮也是剝我的皮,又挨不到你身上去。”
“相公。您可別嘴硬,老爺子的手勁重,您又不是不知道。”
展千帆蠻不在乎的聳聳肩,目光卻凝視著迎面走來的文衫青年,漫聲回應:“好歹老爸也得再過兩天才回來,你到時候再替我發愁還不遲。”
說話間那名文衫青年也行到近前。
文衫青年楊聲道:“千帆!可讓我逮到你了!”
展千帆含笑迎上去,“浩威,你可是遇到什麼絕色佳麗,眼珠子亮得出奇?”
“高!斑!斑!”來人拍掌大笑:“千帆,你何不改行去當個腰半仙,保管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得了!你“方浪蝶”既然尋上我“展逐香”,還能有什麼正經事兒,可惜你時候揀得不巧,今兒正逢我阮囊羞澀,少不得只好卻步章台了。”
“省省吧!”方浩威揮袖笑道:“你別在我跟前叫窮了,潯陽江面一塊玉、“展家船塢”的二少爺,哪兒會氣短金帛。就算你一時兩袖蕭條,也自有我方浩威為你打點,絕不會讓你壯士無顏。走吧,千帆,別辜負了佳人美意,徒留一身情傷。”
“慢著!”展千帆搭住方浩威的肩膀:“這話怎講?”
歡場欠真情,賭場盡仇家,展千帆竟把姓方的當朋友,他怎能不上當!
只聽方浩威道:“今天江面上來了一位色藝稱絕,豔冠群芳的美女,名喚掬歡,此女曾泊舟洞庭,揚歌太湖,一曲纏頭千金價。她不但胸有錦才,腹蘊珠璣,在她的“吟香小艙”,當稱進出無白丁,往來皆俊傑,眼界奇高,矜誇傲世。可是她今兒個一到江州,劈頭第一句話,便是先問起咱們潯陽的佳公子展家二少君。”
“咦?”展千帆聳聳他那又挺又直的鼻子,笑嘻嘻地說:“怪哉!敝哉!我怎麼聞到一股酸味兒咧!”
方浩威拉鏈展千帆直驅江邊,道:“豈只帶酸,還帶苦哩!”
信兒眼巴巴看著展千帆朝向江堤前進,一路上居然還能談笑風生,癲得十分的輕鬆自在,彷彿沒事兒似的,而信兒嘴上不敢說,心裡卻叫苦不已。
展千帆的父親也就是“展家船塢”的瓢把子展毅臣,掌九江地界七成以上的船舶航運,一向稱雄於江上,名功於武林。
他為人剛烈如火,馭下極嚴,打從承襲家業以來,以二十五年的時間,將“展家船塢”
由一個地方性的修船工作坊,擠躍成為長江水道的四霸天之一。
這長江水道的四霸天,指得就是長江水域中四國最具實力的水上幫盟贛境的“展家船塢”,皖境的“綠衫會”,兩湖的“石船幫”以及巴蜀的“三洙會”。
這四個幫會雖然各有各的勢力範圍,然而他們全都是仰賴長江水運在討生活,難免有借道過境的情事牽連,為了促使船行順暢,所以他們一向互通消息,彼此往來。
而掌舵的四個幫會的四個靈魂人物;撇開展毅臣不談,另外三人分別是:“三洙會”會首譚伯華;“石船幫”情主姚立天以及“綠衫會”首領邢重石。
譚伯華身長八尺,輕功奇佳,舞得一雙金鏈,打近巴蜀無敵手,別號“沖霄鶴”。
姚立天以水性見長,能伏活水底三晝夜而不現身,故人稱日“長江矯龍”。
邢重石美稱“金甲神”,是個著名的大力士,曾徑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天候下,單掌撐抵斷橋石墩,勇攻一船無辜,被傳為江湖佳話。
展毅臣素以劍術精湛,稱雄於江南武林。
他在十八歲那年,仗劍誅殺了當時作案多起、殺人如麻的獨行大盜鐘作,當消息傳出,官府大悅,百姓額手,黑道變容,白道稱慶,聲名為之大噪,喝著如潮水般湧至,而“展家船塢”也因此水漲船高,跟著便而顯名江湖。
五年後,展毅臣的父親展懷遠,因病纏身,處理船塢事宜常感力不從心,遂將“展家船塢”傳於獨子經營。
當展毅臣接掌家業之後,便開始朝航船運輸探路,兩年後,他以一艘船,開始第一次的運輸生意,為“展家船塢”的事業前途劃開了新的里程。
未幾,展懷遠病逝,其後的六年間,展毅臣的生活裡,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展家船塢”在他的努力不懈經營之下,事業蒸蒸日上,成績斐然。
可是他年愈三十,中饋猶虛,他自個兒不急,卻讓他的母親展老太君晉若菡,傷足了腦筋,擔足了心。
就在那一年的秋天,武林一位性情古怪卻才華洋溢的前輩斐漢文,猝逝道途,展毅臣特地南下撫州去弔祭他,不意在道場上,驚見一位豔色絕倫、風華絕代的不凡女子。
那女子縱然白衣素服,未施姻脂,對不減天生麗質,反而襯出一股脫俗的神韻,尤其是那雙明眸慧眼,傳導出動人的力量,瞧得展毅臣怦然心悸,久久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