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眼前短短的八個字，竟然意外的將段珩夜的心弦給勾動了起來。雖然他確定自己依舊沒有小的時候的記憶，但是看到這八個字之後，段珩夜的心裏面也不由得生出了自己看到了當年情景的錯覺來。

　　……大概在父母的眼中，段珩夜從小就是一個有些沉默寡言並且比一般小孩更加成熟的孩子。一方面他們感謝段珩夜的這份成熟與早慧——這樣的他有接手研究院工作的能力，也更適合在當初那樣的環境下生存。但是在另外一個方面，看到這個喪失了天真與樂趣的小孩之後，他們又何嘗不會心痛呢。

　　兒時段珩夜生活雖然不像後面那樣糟糕，但是與別人相比起來，同樣也失去了很多的樂趣。

　　段珩夜的父母知道，作為一個從小就開始學習機甲設計的小孩，他大概是不會喜歡眼前這個簡單而幼稚的模型的——儘管它的確流行於星際的孩童之間。但是作為父母的他們還是將模型買了下來，然後將它當做了生日禮物送給段珩夜。

　　星際時代已經很少會有人手寫紙條了。段珩夜低頭看到，此時靜靜躺在自己手中的這張紙條上的字跡非常工整。大概還是因為很少手寫的緣故吧，那字並沒有連筆，但是結構卻極其規範清晰。星際上的紙擁有著特殊的製造工藝，雖然十幾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但是段珩夜手上的這一張白紙依舊沒有一點點泛黃的跡象。甚至紙上那由碳素鋼筆水寫成的字，現在還能給人一種墨蹟未乾的感覺。

　　明明只有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八個字，但是段珩夜卻依舊把手上的紙條看了一遍又一遍。

　　孟錦淮走進會客廳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段珩夜背對著自己靜靜的坐在沙發上。他低著頭，好像是在看什麼東西，神情異常專注。

　　等到孟錦淮進門之後，身後的房間大門也緩緩地自動合上了。厚實的羊毛地毯吞沒了一切腳步聲，直到孟錦淮走到段珩夜面前的時候，這個坐在沙發上入迷的男人才發現對方的到來。

　　“在看什麼？”孟錦淮坐到段珩夜身邊問道。

　　聽到對方的問題之後，段珩夜一開始沒有說話，而是將自己手上拿著的小紙條遞給了孟錦淮。

　　“這是……”元帥大人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張紙條拿到了手上。緊接著孟錦淮便看到了這張紙條上的文字。

　　“生日快樂，永遠愛你！”

　　看到孟錦淮的目光落向紙條，段珩夜終於回過神來說道：“這是剛才段珩星送來的東西。它原本是父母當年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那件事發生之後……段珩星在被皇后家族人帶走之前把東西從家裏拿了出去，直到剛才……終於把這份禮物重新送給了我。”

　　段珩夜剛才說話時候的語氣，與“沉重”這兩個字沒有半點關係。但是孟錦淮卻偏偏從他的話中聽出了這個意思來……段珩夜失去了兒童時代的記憶，或許他此時手上拿著的這個東西，便是剩下不多的與過去有牽扯的物件了。

　　孟錦淮沒有說話，他無比小心的將紙條重新交到了對方的手中。收到紙條的段珩夜認真的把它裝回了盒子裏，接著輕輕地蓋上了蓋子。

　　不同于平常在段珩夜面前表現出來的溫柔模樣，作為元帥的孟錦淮是一個對對手與敵人不留半點情面的人。甚至可以說……元帥大人有一點點的記仇。孟錦淮沒有告訴也不會告訴段珩夜的是，他其實一直沒有忘記上次在段珩星家中發生的事情，甚至還一直在等待著機會叫對方付出應有的代價。

　　但是今天，看到這個遲到了十幾年的生日禮物之後，孟錦淮罕見的放棄了從前的計畫。

　　……

　　那一場新聞發佈會註定會重寫星際的史冊——這幾乎是全世界人的共識。在發佈會之後，整個燁天帝國在短短一周時間內舉行了無數場重要會議。許多退休多年，於大家印象中早就已經變成了“歷史人物”的帝國老貴族與曾經的掌權者都突然出現在了會議之中。

　　近幾十年燁天帝國一點也不太平，帝國的上層更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大概誰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那些曾經叱吒於帝國的權貴們竟然會齊聚一堂——並且全部站在了孟錦淮的身後。直到看見這個場景之後，人們才對南諸星隱形的勢力有了一個更加直觀的瞭解。

　　這一個禮拜的會議取得了大小無數成果，其中最大的一個絕對是帝國皇室的權力控制問題。

　　因為現在機甲類比實驗已經全部結束了的緣故，實體機甲也開始了製造，段珩夜終於重新回歸到了忙碌的研究生活之中。一直在盯著機甲製造進度的段珩夜沒有多少時間去收看新聞，而等到他關注的時候，皇室已然被架空。至於帝國的皇帝以及其餘皇室核心成員……也開始等待屬於自己的審判。

　　而整件事中最最令人意外的一個是——南諸星並沒有像人們想像的那樣“上位”，反倒是之前一直沒有多少存在感的帝國議會出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雖然明眼人都能夠看的出來，帝國議會與南諸星之間有非常緊密的關係，但是這並不代表人們表達對孟錦淮本人的敬佩之情——孟錦淮竟然就這樣放棄了一個徹底將燁天帝國拿回手中的機會。

　　等到連續幾場會議的熱度稍微過去一些之後，星網上便開始討論起了孟錦淮這樣做的目的。雖然段珩夜對帝國的大權到底落在誰的手中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是在幾日後孟錦淮來研究院的時候，段珩夜依舊忍不住將這個問題問了出去。

　　彼時兩人對面正是尚處於製造期的頂級機甲，就像孟錦淮現在所駕駛的那個一樣，新的頂機甲同樣不會量產，且整個星際只此一個。更加複雜的設計圖紙以及更多的功能升級，相較於之前那次，頂級機甲的製造時間也拉長了很多。不過看著眼前那個光禿禿的金屬框架，除了段珩夜這個設計者外，沒有人可以將它與即將誕生的星際最強武器畫上等號。

　　聽到段珩夜的話之後，孟錦淮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接著以開玩笑的語氣說：“星網上不是在說南諸星實際是議會的幕後操控者嗎？”

　　孟錦淮說的是星網上一種頗為無趣的猜測，這個猜測一出便淪為了大家所嘲笑的物件，畢竟誰都知道，現在的南諸星想要控制燁天帝國的話，早已經犯不上使用這麼麻煩的方法了。

　　雖然知道孟錦淮這是在開玩笑，但是段珩夜還是忍不住想要組織語言解釋一下。幸好孟錦淮沒有為難段珩夜的意思，看到對方稍有些糾結的表情之後，元帥大人便心情頗佳的說道：“南諸星不會這麼做的。”

　　孟錦淮終於回到了從前的正經模樣，“燁天帝國的總體框架本來就是有問題的。如果說只是將權力簡單的從皇室的手中收走，接著握到南諸星手上這麼簡單的話，那麼……或許還不如什麼也不做，保持著原樣。”

　　說話的時候，段珩夜和孟錦淮一道坐到了這個正在組裝的機甲對面的休息位上，頂級機甲的體積極大，仰頭看去脖子甚至都會發困。

　　“千萬不要對‘人’這個生物保有太大的期待，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孟錦淮的語氣格外冰冷。

　　元帥大人說剛才那句話的時候，正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機甲，而見到他的樣子之後，段珩夜也忍不住向著對面那個巨大金屬物體看去。

　　孟錦淮剛才講的沒有錯，雖然現在的南諸星威望極高，並且為帝國奉獻許多。但是未來的事情沒有人說的清楚，將權力緊握在手裏，到底會給南諸星帶來繁榮還是災難都是未知。

　　這個道理不少人都懂得，但是真正能夠做到將到手的權力推走的，卻真的沒有幾個。

　　講到這裏之後，段珩夜與孟錦淮一道沉默了下來。因為頂級機甲的體積比量產機甲大上很多倍的緣故，現在這間機甲製造間的天花板也隨之升高了不少。雖然面積沒有變，但是視覺上的空間卻因此而成倍的擴大。

　　雖然話音已經落下很久，但是面對著眼前這片巨大而空洞的製造間，段珩夜竟然也產生了有回音在耳邊飄蕩的錯覺。在這個背景之下，世界好像也只剩下了他與孟錦淮兩個人。

　　“況且我就算會打仗，也不一會能夠管的好燁天。”孟錦淮的語氣重新輕鬆了下來，他的眼睛裏又慢慢的出現了笑意。看著眼前的巨大機甲，孟錦淮一邊想一邊對段珩夜說道：“我從小就跟著父母一道在軍部工作，等到星際真正安定下來之後，我還想著趕緊退休呢。”

　　這話剛一從孟錦淮的嘴裏說出，段珩夜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孟錦淮雖然已經當了不少年的軍部元帥，但是他的年紀在星際時代依年輕的過分。再加上這個時代人的衰老速度緩慢，此時的孟錦淮在段珩夜的眼裏只是一副二十出頭的樣子。這樣的孟錦淮說出“退休”兩個字，在段珩夜的眼裏真的是格外違和。

　　看到段珩夜忍不住笑，孟錦淮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來。而過了一會之後，元帥大人又繼續暢想到：“看阿珩的樣子，估計你是不願意提前退休的。那到時候我就來研究院陪你好了。”雖然臉上帶著笑意，但是孟錦淮的語氣卻有幾分認真的意思。

　　等說完這句話之後，孟錦淮便扭頭過來，接著注視著段珩夜的雙眼無比深情的問道：“阿珩，你說好不好？”

　　瞬間段珩夜的大腦便變的空白了下來。過了一會之後他才慢慢的點了點頭，“好啊。”

　　……

　　在機甲製造的同一時間，藍淨遲的論文也問世了。現在大麻煩已經解決，南諸星方面便直接將藍淨遲這個藏在幕後的，以一己之力對抗皇室控制藥物的天才身份公佈了出來。

　　雖然早在前些時候，藍淨遲在本行業內已經有些名氣了。但是經過南諸星的這一次“宣傳”，藍淨遲還是在短短時間內登上了星際熱搜，接著成為了家喻戶曉的人物，大有幾分段珩夜前些年的樣子。

　　清除段珩夜身上的毒素是一件非常麻煩並且困難的事情，在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藍淨遲也攻克了好幾個業界知名難題。於是在就此寫成的論文發表之後，整個藥劑學領域都在為此而震盪。

　　星際裏大大小小的頒獎典禮數量極多，最近又正好趕上了一場在科學界頗有權威的綜合獎項頒發。藍淨遲的成果足以叫他站上領獎臺，從獲得提名並被公佈出來的時候開始，整個星際都在期待著藍淨遲拿獎的那一刻。

　　與此同時，這個頒獎典禮還通過燁天帝國機甲研究院給段珩夜發來了邀請——他們希望段珩夜能夠成為本次典禮的頒獎嘉賓。

　　這場頒獎典禮雖然是綜合性的，但是起其中涉及的獎項卻和機甲設計沒有多少關係。在此之前，他們也不是沒有向研究院這邊發出過邀請，但是卻從沒有成功過。而這一回，在知道了藍淨遲獲得提名之後，段珩夜便沒有任何猶豫的接下了這個邀請。

　　藍淨遲知道近來段珩夜一直在忙著新機甲組裝的事情，所以在收到提名之後，害怕打擾到對方，便也沒有給段珩夜發去消息。而藍淨遲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會在活動的舉辦星看到段珩夜的星艦。

　　這場頒獎典禮的流程頗為講究，甚至還會像娛樂圈那樣在開始之前舉辦一場紅毯儀式，不過作為頒獎嘉賓的段珩夜是不用參加這個活動的。剛剛踏上紅毯，藍淨遲便看到了遠處那個正在朝著星艦停靠坪飛去的銀色物體。

　　段珩夜今天乘坐的是自己的星艦而非軍部那架，表面上看去它只是一架豪華的私人星艦，所以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是時常會見到它的藍淨遲卻是認得這個星艦的，儘管銀白色的星艦看上去與一般私人星艦並無兩樣，可細節上卻能夠看出不少的改裝痕跡。

　　藍淨遲沒有想到段珩夜今天竟然會來這裏，沒有什麼特別準備的他在看到星艦之後不由得露出了一副驚喜的神情。這個時候藍淨遲正好站在紅毯之上，他的表情並沒有被各種直播還有拍攝裝置所遺漏。

　　看到藍淨遲的表情之後，立刻就有好幾個拍攝儀將鏡頭轉向了他剛才看到的方向。不過可惜的是，星艦的移動速度很快，等到那些鏡頭轉過去的時候，銀色的星艦早就已經降落在地上了。

　　今天的藍淨遲穿著一件黑色天鵝絨質地的禮服，頭髮全部向後梳去，整個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看到星艦降落之後，本就不打算在紅毯上多停留的藍淨遲又加快了腳步，沒過幾分鐘時間，他便消失在了人們的眼前。

　　今天畢竟是一場科學界的頒獎典禮，和娛樂圈頒獎典禮需要製造懸念吸引人眼球不同，這裏每次都會在典禮開始前幾天直接在星網上公佈獎項得主的名單。這樣雖然少了不少懸念，但是卻更加襯得典禮當天的氣氛輕鬆優雅。

　　等走完紅毯之後，凡是遇到的人都在恭喜藍淨遲。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個能夠熟練的應付這種場面的人了人，於是雖然心裏有些著急著想要找到段珩夜，但是藍淨遲的表面功夫依舊做的滴水不漏。他開始熟練的和人們進行交際、寒暄，但若是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藍淨遲的目光一直在會場之中徘徊著。

　　藍淨遲是今天的重要獎項獲得者，登上紅毯的時間比較靠後。所以等他進門之後還沒寒暄多久，頒獎典禮便要正式開始了。現在的藍淨遲早已不是從前年的那個他，待典禮即將開始的通知聲響起之後，藍淨遲便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之下，坐到了會場第一排的位置上。

　　看到自己周圍已經幾乎坐滿了的位置，藍淨遲終於忍不住朝著帶他過來工作人員問道：“請問頒獎嘉賓的座位在哪里？”

　　大概是有些不相信藍淨遲竟然和自己主動搭話了的緣故吧，聽到他的問題之後，這位站在一把的工作人員反應了一下才說道：“呃……藍先生，今天的頒獎嘉賓都在後臺。”

　　工作人員說完話後，藍淨遲不由得露出了些失望的神情來。他點了點頭，接著朝工作人員說了一聲“謝謝”便將自己的光腦打了開來。他的手懸在了段珩夜的頭像上，不過猶豫一會之後，藍淨遲還是沒有點開。

　　本場頒獎典禮的流程非常緊湊。藍淨遲這邊剛剛坐下沒有多長時間，緊接著典禮便正式開始了。因為這個活動正在面向全星際進行直播的緣故，藍淨遲雖然心裏幾次生出打開光腦的衝動，但卻從未真正動手過一回。

　　同樣因為藍淨遲現在是星際上炙手可熱的藥劑學新星，直播鏡頭也經常在他的身邊晃來晃去的。雖然現在的藍淨遲身上的氣質已經溫和了不少，但是被鏡頭追著拍了一會之後，他的心裏也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

　　作為《傾倒星際》中的人氣男配，藍淨遲的外形同樣出眾。正在心底裏面計算著自己什麼時候能夠見到段珩夜的藍淨遲不知道，此時自己直播中的影像已經被人截了出來，接著放在了論壇上進行欣賞……

　　現在的段珩夜已經有了不少次參加大型活動的經驗，但是作為頒獎嘉賓出現，這好像也是第一回 。雖然之前看過不少次別人頒獎，但是等到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感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比如說……等到真正到達現場的時候，段珩夜才發現一件事——這場頒獎典禮並沒有主持串場。也就是說，等一會自己將會一個人站到臺上，接著或是自言自語或是與台下互動幾分鐘，然後才能夠將獎項頒出。

　　段珩夜已經習慣了出現在鏡頭前不假，但是這卻並不代表他能夠順利的完成演講任務。

　　從大會組委會那邊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段珩夜自己還沒有著急，反倒是一直趕在他身邊的助理葉譜不由得皺起了眉毛。

　　“段教授，請問您需要我來寫一份演講稿嗎？”顯然……在葉譜的心中，段珩夜不是一個能顧成功勝任這個工作的人。雖然站在後臺的段珩夜能夠看到，在自己之前，有不少的嘉賓都是自己提前寫好了稿子去的。但是聽到葉譜的建議之後，段珩夜依舊搖頭拒絕掉了這個提議。

　　段珩夜頓了一下說：“不用了，我自己隨便說說吧，”

　　由於段珩夜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所以現在葉譜也不知道段珩夜究竟有沒有把握。雖然在好久之前，段珩夜曾被自己的“前情敵”坑上臺講過話，並且也在安羅大學的課堂上歷練了一段時間。但是那些卻全都是與段珩夜自己的專業領域有關的內容……這一次換到完全無關的話題，段珩夜到底能不能勝任呢？

　　儘管心裏面擔憂的不行，但是葉譜畢竟只是一個助理而已。聽到段珩夜表示自己發揮之後，他便不再提這件事。

　　頒獎典禮的流程進行的很快，沒過多長時間便到了段珩夜上臺的時候。他伸出手去整理了一下西裝的袖口，接著便轉身朝著臺上走去。一道淺黃色的追光下，段珩夜的身影慢慢的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由於頒獎嘉賓不走紅毯的緣故，在段珩夜出現在這裏之前，沒有人能夠想到他竟然會出席這一場活動。作為一場科學界的頒獎典禮，今天舞臺上的打光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過於不講究。但是當段珩夜出現在這道暖色光芒之下的時候，人們卻還是被這畫面給結結實實的驚豔到了。

　　過了一會之後，掌聲方才響起。

　　這是段珩夜在新聞發佈會結束之後的首次公開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