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懸浮器依舊停在教室的側門之外，環形教室外那些前來圍觀的民眾也沒有一點就此散去的意思。

　　段珩夜出門之後抬眼便看到看到這黑壓壓一片的人群，接著毫無準備的他便被嚇了一跳。幾乎是段珩夜和孟錦淮身影出現在這裏的同一時間，教室外就有抑制不住的尖叫聲響起。見狀孟錦淮並沒有向來的時候那樣直接登上懸浮器，而是停在了那裏心情頗好的與圍觀者們招了一下手。

　　等到尖叫聲散去之後，孟錦淮便拉起了段珩夜的手，一道登上了面前這一架懸浮器，接著向星艦所在的位置飛去。

　　作為今天這場註定會影響星際未來發展的大事的主人公，段珩夜和孟錦淮比圍觀者更加清楚，事件將會在整個星際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雖然孟錦淮抽空來渡光星接了段珩夜，但是這卻並不代表他的工作任務輕鬆。等到上了星艦之後，孟錦淮便直接去了書房開始處理有關於今天新聞發佈會的工作。

　　渡光星到南諸星之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放在往常的時候，段珩夜基本上都會選擇在這段是時間閱讀專業文檔，或是處理學校那邊的事情。但是今天，等到孟錦淮離開他身邊去工作之後，段珩夜便覺一股濃濃的疲憊感鋪面而來。

　　段珩夜在自己的書房中坐了一會，接著便走到了書房後的休息室裏慢慢的躺在了床上。今天上課的時候段珩夜表現的還算淡定，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自己一整夜都沒有睡著。現在當那一塊大石頭落下來之後，來自于生理和心理兩方面的疲憊感也成倍的出現在他身上。

　　休息室的視窗自動調節為不透光模式，屋子裏一下便黑暗了下來。段珩夜側躺在床上，頭輕輕地壓在豎放著的方枕一角，胳膊則緊緊地抱著另外一邊。段珩夜雖然身材清瘦，但是身高卻不矮，現在這蜷成一團的樣子，從一旁看去真的是格外的可憐。

　　一般情況下，段珩夜每次在安羅上完課之後，都會回到他在渡光星的住處休息，等次日再回南諸星或是研究院。但是因為今天的這場新聞發佈會的召開，段珩夜便提前登上了回程的星艦，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吃飯。

　　段珩夜睡下去後沒多久，星艦上的工作人員便將食物準備好，送到了孟錦淮這邊來。看到桌上的東西之後，一直低頭忙著工作的孟錦淮終於將注意力從光腦上移走。

　　孟錦淮站了起來，接著輕輕的把桌上的東西端起，向著段珩夜的辦公室走去。

　　在這架星艦上，段珩夜和孟錦淮的辦公室在同一個大套間內。感應裝置捕捉到資訊之後，在孟錦淮即將走到門口的時候將銀白色的大門打開，接著元帥大人便發現——段珩夜今天竟然罕見的沒有工作。

　　見狀孟錦淮腳步停頓了一下，他將手中的東西輕輕地放在了桌上，接著不由得放緩腳步向著藏在辦公室後的休息間走去。隨著星艦上艙門安靜的打開，孟錦淮看到了側躺在床上的段珩夜。雖然心情已經平復了下來不再緊張，但是睡夢中的段珩夜依舊眉頭緊鎖著。

　　見此情景本來已經已經將腳步放緩的孟錦淮更加小心的朝著床邊走去，他看到因為側身抱著枕頭睡覺的緣故，此時段珩夜的大半個身子都沒有蓋被子。

　　此時元帥大人的眼神異常溫柔，他慢慢的伸出手去把堆在段珩夜背後的被子拉了起來。孟錦淮又看了段珩夜一會，接著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頰，這才重新放緩腳步從休息室內走出。

　　等到艙門重新關閉之後，孟錦淮快步走回了段珩夜的辦公桌邊，他重新將東西端起，交到了站在艙門外的工作人員的手上。“常溫保存一下。”孟錦淮說道。

　　雖然知道星艦上面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但是出門之後孟錦淮依舊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就像是害怕吵到裏面的人一樣。這個站在門外的工作人員是新調到星艦上面來的，在此之前他見到的最多的都是在軍部裏工作的孟錦淮。

　　於這個工作人員的心中，孟錦淮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冷靜還有極具威懾力的。現在突然看到孟錦淮在私下露出如此溫柔的一面，工作人員都不由得愣了一下，接著才小心翼翼的將東西從孟錦淮的手中接了過來，然後送到了一邊進行常溫保存。

　　幾個小時之後，星艦便穩穩地降落在了南諸星的巨停靠坪上。按理來說，等到段珩夜和孟錦淮等人下星艦之後，它便會被送入庫內，但是今天卻和往常不同。

　　在離開這裏去工作之前，孟錦淮專門留下了一部分工作人員在星艦上，並且交代他們不要去打擾段珩夜，等到他醒來之後再將星艦放入庫中去。

　　……

　　因為星艦的視窗不再透光的緣故，醒來之後看到外面黑乎乎一片的景色，段珩夜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究竟是哪里。他尚有些迷糊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接著揉了一下眼睛將身旁放著的光腦拿了上來。

　　現在距離那個新聞發佈會結束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段珩夜的光腦上收到了一大堆消息，甚至連具體的數位都無法顯示。看了一眼時間和光腦上標注的所在位置之後，段珩夜終於將詳細的資訊點了開來。

　　也幸虧段珩夜使用的目前星際上最高一級別的光腦，這才沒有被這些突然湧出來的資訊卡住。不過今天的新聞發佈會信息量那麼大，自己會收到這麼多的消息其實也在段珩夜的意料之中。

　　坐直身後伸出手去按了按眉心，接著段珩夜便直接使用過濾功能將那些初級無效資訊，以及不熟悉的人發來的東西刪除，然後便一條條的耐心回復了起來。

　　被留下的這些消息大多數都是段珩夜在研究院的同事給他發來的，雖然今天新聞發佈會上有關於段珩夜的資訊已經足夠拍成一部八點檔了，不過作為同事的他們最最關心的還是有關於新機甲的話題。也有特殊的……比如說已經和段珩夜熟悉起來的蘇明歌，他便在以非常誇張的語氣“質問”段珩夜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竟然不提前告訴自己。

　　段珩夜回復了那些恭喜他的消息，順便還和蘇明歌有一搭沒一搭的開起了玩笑來。就在這個時候，段珩夜的光腦上前後收到了兩條特殊的資訊。

　　發件人分別是段珩星與藍淨遲。

　　在前段時間的治療中，段珩夜與藍淨遲見了不止一面。在段珩夜的眼裏，藍淨遲在變得成熟的同時，也變得平和了不少。不知道是受了什麼的影響，藍淨遲這有個“擰巴”的少年，也在學著逐漸和這個世界和平相處。

　　段珩夜有些意外的看到，藍淨遲給自己發來了一封“長信”。藍淨遲並沒有提那些往事，在信裏面除了恭喜段珩夜取得了那些成就以外，他倒是像一個剛剛考了高分的小孩一樣，給段珩夜介紹起了自己以體內毒素驅過程除為依託取得的幾項研究成果。

　　雖然段珩夜對於除了機甲以外的領域都不怎麼瞭解，但“久病成良醫”這一點是沒有錯的。經過這段時間之後，段珩夜已經能夠大概看懂一點藍淨遲這是在說什麼了。可以看得出來，藍淨遲這一次取得的成果真的不小，甚至足以寫在藥劑學的教科書上。

　　其實在毒素清除之後，段珩夜已經見過了藍淨遲好幾面。但是這一次在收到長信之後，段珩夜還是習慣性的關心起了對方的生活與最近的學習狀況。一來二去，兩人也聊了不少。

　　藍淨遲現在所在的星球已經快是深夜，說了幾句之後，他便準備去休息了。令段珩夜意外的是，在臨走的時候，藍淨遲忽然給自己發來了短短的四個字。

　　“下次見，哥。”

　　認識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藍淨遲不再像之前一樣說話過分的客氣，但是之前對段珩夜的稱呼卻一直都是“段教授”。這是藍淨遲都一次叫段珩夜“哥”，看上去似乎有些突兀，但是這樣的斷句卻叫段珩夜覺得，眼前這短短的四個字，或許是藍淨遲用了很久才打出來的。

　　“下次見。”

　　文字本身是冰冷的，但是使用文字的人卻賦予了它感情，今天段珩夜的光腦上面收到了不少的消息，但是來的最晚也最特殊的這兩個卻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這兩個人都對段珩夜使用了同樣一個稱呼，那便是“哥”。

　　不知道是為什麼，在這一場新聞發佈會結束後的幾個小時，段珩星才給段珩夜發來了消息。不同于剛才藍淨遲那長長的一篇小作文，段珩星的發來的消息非常簡短，他說：“哥我們能見一面嗎？”

　　段珩星是星際知名紈絝，他的名字還有照片時常會出現在星網娛樂版的角角落落，但是段珩夜這段時間發現，自從上一次的星盜事件之後，段珩星突然變得格外低調。這幾個月裏，段珩星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不但不再與娛樂圈牽扯不清，甚至就連帝國上層的大型宴會都鮮少參加。

　　或許“深居簡出”這個詞比較符合現在段珩星的生活狀態。

　　收到段珩星的消息之後，段珩夜既有些意外，但是卻又不怎麼吃驚。

　　“好。”段珩夜這樣回到，過了一會之後，他的日程安排中便多了一個與段珩星見面的項目——時間就是幾小時之後。

　　南諸星和渡光星上上的標準時間本來就有差，以往段珩夜往來於這兩個星球之間的時候，都會由助理提前計算好時間。這一次因為發佈會的事情，段珩夜回來的有些急，自然時間也變得混亂了起來。現在是軍部所在位置的上午，段珩夜下星艦之後又回去補了一個回籠覺。等到與段珩星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的時候，段珩夜這才重新起床。

　　相比於此時正處於“冬季”的渡光星，南諸星上的氣溫便高了很多。段珩夜起床之後換上了一件黑色的針織居家服，接著便走到了會客室中提前等待著段珩星的到來。

　　這間會客室的面積只有二十多平方米，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毛毯，踩上去之後甚至會叫人產生此時正在漫步雲端的錯覺來。因為現在距離段珩星到來還有一陣子的緣故，段珩夜來到會客室之後便開始習慣性的擺弄起了桌上的茶具，不過一會的時間，屋內便有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茶香。

　　段珩星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有陽光從旁邊的巨大落地窗內灑入，段珩夜黑色的針織衫也被照出了一道朦朦朧朧的勾邊來。因為正在沏茶的緣故，段珩夜的頭輕輕低了下來，額間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眉眼，單獨露出來的下巴線條看上去格外優雅。

　　雖然是親兄弟，但是自從十幾年的那場意外之後，段珩夜和段珩星就很少見面了。當年同處於皇后家族屬星的那段時間，他們一個人正受著嚴苛的全方位教育，而另一個人卻走在成為星際紈絝的大道上。所以明明同時位於一顆星球上，但是段珩夜與段珩星並沒有多少碰面的機會。

　　至於成年之後，因為前些年的因緣際會，段珩夜與段珩星便算是至此走上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再見面的時候，交流也幾乎只與錢有關了。

　　段珩星踩著柔軟的地毯慢慢的朝著沙發處走去，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原來段珩夜的腳上竟然穿著一雙拖鞋……這麼居家的段珩夜，他是真的已經很久沒見了。

　　“你來了。”段珩夜抬頭看了段珩星一眼，接著便重新將視線轉回了自己手中的茶具上，“坐吧。”他非常自然的重新低下頭說道。雖然之前的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好久，但是再一次看到段珩夜，段珩星說不尷尬那也是假的。

　　聽到段珩夜的話之後，段珩星靜靜的坐到了沙發上。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而看著眼前茶杯中淺綠色的茶葉沉沉浮浮，段珩星的思維也被不由得拽回了小的時候。

　　“你竟然還記得這個……”段珩星終於開口說道。

　　他的這句話說的稍微有些突然，等到段珩夜轉身過去看到段珩星的眼神之後這才明白對方是在說什麼。

　　“嗯。”段珩夜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沒有忘。”他說。

　　講到這裏之後，坐在一邊的段珩星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接著慢慢的對段珩夜說：“我看到那個新聞發佈會了。”其實冷靜下來之後，段珩夜從之前的談話中能夠感覺出來，段珩星也並不是一個對父母沒有感情的人。只是因為這些年的教育還有幼稚的嫉妒心，他的那份感情被掩藏了下來。

　　幾個小時之前的那場新聞發佈會，對於燁天帝國的高層成員意味著很多，但是對於段珩星來說，或許只是叫他明白了有關於自己家庭的小小真相而已。段珩星不是個傻子，看完新聞發佈會之後，他已經徹底的瞭解了自己所過的生活背後的代價究竟是什麼。

　　在心裏消化了幾個小時後，段珩星終於踏上了渡光星來。

　　段珩星沒有給段珩夜反應的時間，說完剛才的那句話之後，他便忽然將手伸到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中去，然後將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掏了出來。

　　“……這是？”看到段珩星手上的東西之後，段珩夜不禁猶豫的問道。在段珩夜看來，段珩星這個人雖然時而不靠譜，但卻不是一個會做莫名其妙事情的人。看到段珩夜疑惑的眼神，段珩星忽然吸一下鼻子接著對他說道：“你大概已經忘記了，父母出事的日子再過上一個禮拜……就是你的生日了。”

　　星際時代每個星球的公轉日期長短都不同，但是按照書裏面的設定，這裏的人也有一套固定的計算年齡的專用曆法，幾乎於地球上面的一樣。只是從穿越進這本中的世界開始，段珩夜還從來也沒有仔細考慮過與生日有關的話題。

　　現在因為段珩星忽然提到這件事的緣故，2這才朦朦朧朧的想起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生日日期來。

　　畢竟不像段珩夜一樣失去了部分記憶，段珩星的年紀雖然小，但是還是有關於父母的大量記憶在的。於是段珩夜便發現，段珩星看向手中東西的眼神也溫和了起來。

　　說起來在這時間裏，段珩星身上那種浮躁以及不可一世的氣質也在逐漸的消散。現在的段珩星已經很久沒有在星網上出現過了，想必要是他以這樣模樣露面的話，很多網友都不會在第一時間將他認出。

　　講到這裏之後，段珩星慢慢的將手上的盒子打了開來。段珩夜看到，原來在這個盒子內部竟然靜靜地躺著一個淺藍色的迷你機甲模型。這東西在作為機甲設計師的段珩夜眼裏就同塑膠的玩具汽車模型一般幼稚，但它卻是星際小孩最喜歡的玩具。

　　可以看得出來，盒子裏的東西絕對不是什麼便宜貨。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的時間，但是這個小小的模型依舊保持著當年的樣子。

　　段珩星慢慢的將它從盒子裏面取了出來，接著小心翼翼的將它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這是父母當年給你準備的禮物，因為先要給你一個驚喜的緣故，就一直藏著……不過我當時喜歡在家裏到處亂翻東西。”說道這裏之後，段珩星輕輕的將手上的模型轉了一圈接著說道，“……就不小心將它從櫃子裏面翻出來了。”

　　段珩夜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段珩星繼續講道：“等到意外發生之後……我先是被研究院的工作人員送回了家呆了幾天。那段時間我也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過去幾天之後，終於有人來到家裏，說要將我接走。”當年的段珩星實在太小，且又過去了十幾年的時間，現在留下來的記憶也有一些模糊了。

　　回憶道這裏的時候，段珩星將視線拖到了不遠處的天花板上，眉毛也緊緊地皺了起來。段珩夜聽到段珩星繼續說：“將我帶走的那個人看上去很嚴肅，也沒有多說社什麼話。但是或許是預感吧……我總覺得這一次會出趟遠門，當時你的生日已經過了，我便下意識的將那個禮物裝到了口袋裏。”

　　不知情的段珩星原本想要替父母將禮物帶過去，但沒想到這一次他自己直接被帶到了皇后家族屬星之上。因為那段時間段珩夜的洗腦還沒有結束的緣故，皇室並沒有叫段珩夜和段珩星見面，而等到兩人再一次相遇的時候，便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說完這些話，段珩星重新將機甲模型放進了手上的小盒子裏，然後再一次的交到了段珩夜的手中。“生日快樂。”延遲十幾年，段珩星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接著他方體會到了一種名為“如釋重負”的感覺。

　　感受到手心裏傳來的重量，聽到耳邊的祝福，段珩夜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來。見狀，一旁坐著的段珩星也不由得開玩笑道：“你現在這種情緒才和小的時候差不多……我之前就該注意到這一點的。”講到最後，話中竟然也帶了一點點落寞的意味來。

　　雖然現在段珩夜和段珩星之間的關係已經緩和不少，但是情感上的裂縫卻不是那麼好補上的。把那個東西交到段珩夜手中之後，段珩星便離開了南諸星。

　　而這個時候，重新將盒子打開，真正的主人段珩夜才發現裏面的玄機。

　　這是星際時代，就連一個小小的盒子也有身份驗證系統。段珩星畢竟不是禮物真正的主人，他雖然可以拿出玩具，但是卻不能通過驗證。一直等到段珩夜親手將禮物從盒子裏面拿出來的時候，夾在隔層的小紙條終於輕輕地落了下來。

　　紙條上的文字非常簡單，是手寫而成的。

　　“生日快樂，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