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捕食者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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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料理嘛！」

　　一道歇斯底里的高亢叫聲響起，接著餐具碰撞的清脆聲音傳遍四周。

　　幾名餐廳裡的人，將目光集中到那個吵鬧女子的身上。

　　女子的相貌已經美到即使用漂亮形容都稍嫌不足，那美貌足以匹敵王國最為美麗、號稱「黃金」的公主，生起氣來反而更添風采。

　　不僅如此，即使她如此吵鬧，一舉一動卻相當優雅，甚至充滿氣質。

　　絕對是來自某個國家的貴族，而且是高階貴族千金的女子。好不耐煩地撩起頭上的縱卷長發，不滿地瞪著眼前的料理。

　　整張桌子幾乎要被一盤盤的料理塞滿。

　　籃子裡面放著好幾塊剛出爐的鬆軟白面包，冒出些許蒸氣，盤子上除了盛放著稍微烤過、滴著肉汁的厚實紅肉外，還搭配著甘甜玉米和使用了大量奶油的土豆泥當作配菜，強烈地刺激著食慾。以新鮮蔬菜製成的色拉保持著鮮嫩的脆度，可以從淋上的調味醬中聞到清爽的柑橘香氣。

　　城塞都市耶·蘭提爾的最高級旅店「金光閃耀亭」推出的料理，都是使用以「保存」魔法維持新鮮的食材來烹製的。當然，負責烹飪的皆是專屬的超一流廚師。

　　但這個女子卻對眼前這些由最佳廚師使用最佳食材烹製出來，只有王公貴族和富商大賈才能品嚐得到，猶如藝術品的料理表現出明顯的不滿。

　　聽到這個女子如此抱怨的人，除了感到吃驚之外，會對她平常所吃的料理大感興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一點都不好吃！」

　　女子接下來這句最不適合在這種情況下發出的抱怨，讓在場的所有人瞬間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過在這當中，只有隨侍在女子身後的老管家，始終維持著不動的姿勢與不變的表情。即使女子轉身，以嚴厲的眼神瞪過去，老管家還是不為所動，像是只有一種表情一樣。

　　「我實在無法繼續待在這種破城鎮了，立刻準備出發！」

　　「可是小姐，現在已經是傍晚……」

　　「住嘴！我說出發就出發，聽清楚了嗎！」

　　面對女子如小孩子般的耍賴，管家終於改變姿勢，低下頭來：

　　「遵命，小姐。小的立刻進行出發的準備。」

　　「哼！知道的話就快點準備吧，塞巴斯！」

　　女子將手上的叉子隨手一扔，發出咣當的聲音。她就這樣順勢站起來，邁著滿肚怨氣無處發洩的步伐離開了主餐廳。

　　暴風雨過後，一道充滿威嚴的聲音在如釋重負的和緩氣氛中響起：

　　「打擾大家了，非常抱歉。」

　　管家把女子站起來時差點兒碰倒的椅子放回原位，緩緩地向餐廳裡的客人低頭致歉。接受翩翩老人的完美道歉，好些人以帶著憐憫的眼神看向老人。

　　「掌櫃的。」

　　「是。」

　　在一旁待命的男子輕輕走到管家身邊。

　　「很抱歉，驚擾大家了，雖然算不上賠罪，但在場所有客人的餐費就由我來代付吧。」

　　聽到這句話之後，有幾個人不禁面露喜色，在這家最高級的旅店中用上一餐，金額絕對不便宜。如果對方願意幫忙支付餐費，應該足以原諒剛才那女子所引起的騷動吧。

　　另一方面，掌櫃臉上不見一絲動搖，只是客氣地鞠躬響應管家的提議。這種自然的應對可以證明，自從這對主僕投宿在「金光閃耀亭」之後，剛才那一幕光景，應該已經重複上演過許多次了。

　　塞巴斯的目光往餐廳的一角望去，看著一位窮酸模樣、正在狼吞虎嚥的男子。發現對方眼神的男子急忙站起，快步走向塞巴斯。

　　這個男子和其他客人相比，實在太格格不入，因為容貌毫無「氣質」與「派頭」而言，完全無法融入周圍的氣氛，散發出強烈的違和感。

　　雖然身上的服裝不比其他客人遜色，但卻像是衣服穿人，應該說猶如小丑穿著華麗的服裝那樣，甚至滑稽。

　　「塞巴斯老爺。」

　　「什麼事，扎克先生？」

　　其他客人聽到名叫扎克的男子那種矯揉造作的卑微語調後全都皺起眉頭。從那種逢迎諂媚的口吻聽來，即使男子正搓著雙手也不奇怪。

　　不過，塞巴斯的表情卻毫無變化。

　　「受僱的在下實在沒什麼資格建議，不過如果要現在上路，還是重新斟酌一下比較好吧？」

　　「你是說你難以在夜路駕馭馬車嗎？」

　　「這也是理由之一，而且……在下還有點雜事需要準備。」

　　扎克不斷地搔著頭。雖然他的頭髮看似洗得很乾淨，但那種搔頭的方式感覺好像連頭皮屑都要飛出來了。有好幾個人將眉頭皺得更深，但也不知道扎克到底有沒有發現，反而搔得更勤快了。

　　「但是，小姐應該不會接受我的提議。不對，以小姐的性格來說，根本不可能改變剛才的決定。」

　　塞巴斯帶著鋼鐵般的堅毅表情如此斷定：

　　「因此，除了出發別無選擇。」

　　「可是……」

　　眼珠子轉來轉去四下張望的扎克，還想找些藉口，但似乎毫無頭緒，整張臉皺了起來。

　　「當然，不是立刻就出發，還需要一些時間將小姐的行李搬到馬車上。在這段時間，也請你做好出發的準備吧。」

　　塞巴斯看到還在尋找說辭的窮酸男子眼中露出狡獪的光芒，不過卻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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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掩飾一切正中下懷的事實，男子又開了口。

　　「那麼，要什麼時候出發呢？」

　　「這個嘛，兩小時，或者三小時後出發如何？再晚的話，街道就會被黑夜完全吞噬，這應該是底線了吧。」

　　男子的眼中再次浮現出令人討厭的盤算眼神，塞巴斯還是努力假裝沒有看見。扎克舔了幾次嘴唇開口說道：

　　「嘿嘿，這樣的話或許沒有問題吧。」

　　「那太好了。那麼，可以請你馬上著手準備嗎？」

　　目送扎克離去後，塞巴斯揮了揮手，彷彿要把纏繞在身上的空氣甩開一般。那是因為他覺得有一股骯髒的污穢感，緊緊附著在自己身上。

　　臉上沒有顯露任何表情的塞巴斯，壓抑住想要嘆氣的心情。

　　老實說，塞巴斯實在無法喜歡這樣的卑劣人物。迪米烏哥斯和夏提雅等同事，雖然可以把這種人當作玩具，從中找到一點喜悅之情，然而塞巴斯卻一點都不想讓這樣的人物接近自己。

　　在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中有一些共同觀點，那就是「不屬於納薩力克者全都是劣等生物」「除了極少數的部分例外，人類種族和亞人類種族都是必須消滅的弱者」。對於自己的造物主那個「不解救弱者就不該自稱強者」的觀點感到認同的塞巴斯，雖然對於同伴的那些想法抱持疑問，但遇到扎克這樣的卑劣者還是會覺得納薩力克的基本觀點或許沒有錯。

　　「哎呀呀，人類本該是一種優秀的生物才對……」

　　塞巴斯伸出一隻手撫順修剪整齊的鬍子後轉換心情，考慮起接下來應該採取的行動。

　　計畫進行得相當順利，不過，還是有向監視者進行確認的必要。

　　正當塞巴斯思考著今後的行動方針時，發現有個男人正接近自己。

　　「得在這種時間出發，還真辛苦呢。」

　　開口搭訕的男人四五十歲，鬍子剃得相當乾淨，頭上的黑髮夾雜著許多白髮，因為老化和營養過剩，肚子上有一團多餘的贅肉。

　　打扮倒是頗有品位，穿著既符合崇高地位也足夠華麗的服裝。

　　「這不是巴爾德先生嗎？」

　　塞巴斯輕輕點頭示意。這個男子——巴爾德從容不迫地伸手阻止：

　　「啊，不需要那麼拘謹啦。」

　　巴爾德·羅弗雷是一位商人，掌握這個城鎮很大一部分的糧食交易，不知何故跑來向塞巴斯搭話。

　　在這個作為戰爭重要據點的城塞都市中，掌握一大部分糧食交易量這點，讓巴爾德在數量可觀的商人中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也是因為，士兵人數一旦高達數萬人，攜帶儲備糧食行軍就會是一件相當花時間與工夫的事情。因此王國的基本戰略是僅僅攜帶最低限度的糧食進駐這個都市，然後就在這裡調配糧食。所以和一般的城鎮大不相同，在這個城鎮裡與糧食、武器相關的商人個個擁有相當大的權勢。

　　在耶·蘭提爾中如此有權有勢的一個人，不可能只因為同在一個餐廳吃飯就開口搭訕，而既然他向塞巴斯搭訕，就一定有其理由。

　　不過，這也是塞巴斯他們算準的目的。

　　「塞巴斯先生，那個人不太好喔。」

　　「是嗎？」

　　此時塞巴斯才第一次改變表情，露出微笑後客氣地響應。帶著十分理解對方所說的那個人是指什麼人的口氣回答。

　　「那個人可不是什麼值得信賴的傢伙喔。我實在無法理解塞巴斯先生為什麼要僱用那樣的傢伙。」

　　塞巴斯在腦海中快速思考，尋找最適合這個場合的答案。

　　不可能老實告訴對方為什麼要僱用扎克。但如果告訴對方是因為識人不明而僱用了他，塞巴斯的眼光可能會遭到質疑，評價也會跟著降低吧。

　　雖然確定要離開這座都市，但還是應該避免讓巴爾德做出貶低自己的評價。因為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會出現需要利用巴爾德的時候。

　　「或許沒錯，但沒有人像他那樣毛遂自薦。他的人格或許有些缺陷，但小姐卻很欣賞他的熱誠。」

　　巴爾德浮現有些傷腦筋的苦笑，在對方心中對小姐的評價應該又降了一級吧。

　　雖然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請她過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內心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也是事實。沒錯，就是讓她當壞人這件事。

　　「我似乎說得太過火了些，希望你可以當作沒這回事，不過是不是勸勸你的主人比較恰當呢？」

　　「您說得或許沒錯。不過，一想到小姐的父親，也就是我的主人對我的恩情，無論如何還是無法……」

　　「雖然忠心也相當重要……」

　　巴爾德嘟囔了一句，後面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這樣的話，要不我派個值得信賴的人給你們？」

　　「還不需讓您如此費心。」

　　這句話的口氣雖然溫和，卻是斬釘截鐵的拒絕。應該是理解到隱藏在這句話裡面的堅定意志，巴爾德改從其他方面繼續提議。

　　「是嗎？不過我還是覺得要有個像樣的保鏢跟著比較好。到王都的路程相當遙遠，而且和帝國不同，王國街道的治安並不是很好。我可以幫忙請個值得信賴的傭兵喔。」

　　街道的警備工作由所在領地內的貴族們負責，相對地，他們會向過路者徵收通行稅。這是貴族的權利，但實際上這不過就是徵收通行稅的一個名目，很多地方的警備可以說是漏洞百出。因此，街道上的旅人遭到盜賊或變成強盜的傭兵襲擊的情況屢見不鮮。

　　為瞭解決這個問題，在黃金公主的努力下，國王直屬的街道警備隊也都在巡邏，但因為隊伍數量不多，實在談不上有什麼效果。巡邏隊伍不多，都是因為害怕自己權益受到損害的貴族們加以干預所致。

　　結果演變成了光靠國家力量根本無法維護街道治安的狀況。

　　因此，在街道旅行的商人，基本上都會僱用冒險者或值得信賴的傭兵團來自衛。在這樣的商人中，像巴爾德如此有權有勢的人物，應該會認識一些訓練精良、值得信賴的傭兵團吧。但塞巴斯不能接受對方的提議。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小姐並不是很喜歡有人跟在身邊，我必須儘可能地遵從主人的意思才行。」

　　「這樣啊！」

　　巴爾德誇張地皺起臉來，露出為難的表情。那是面對小孩鬧彆扭時，感到束手無策的大人表情。

　　「辜負了您的好意，實在非常抱歉。」

　　「不要這麼說嘛。老實說，我是想賣你一個人情，如果沒辦法做到，至少也想稍微拉近一下咱們的關係。」

　　來自帝國某都市的富商之女和隨侍管家。塞巴斯他們是以這樣的身份投宿在這間旅店，展現出符合富翁身份的雄厚財力，讓週遭感受到這樣的氣氛。巴爾德想要賣人情的對象就是這個設定中的富商。

　　塞巴斯對吃下自己釣餌的魚兒溫柔微笑道：

　　「我一定會將巴爾德先生的親切態度，轉告給小姐的父親大人（主人）。」

　　巴爾德的眼睛深處流露出一點閃耀的光芒，但立刻加以掩飾，一般人無法發現這個如星光一閃的變化。不過，這樣的變化對塞巴斯而言已經足以清楚察覺。

　　「那麼，非常抱歉，因為小姐還在等待，在下就先行告退。」

　　在巴爾德即將開口的瞬間，塞巴斯先發制人。

　　被看穿的巴爾德像是要稍微觀察一般，窺探了塞巴斯的表情後才嘆了一口氣：

　　「呼，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呢。塞巴斯先生，下次再蒞臨這個城鎮時，請務必來找我，我一定會熱烈歡迎你們。」

　　「好的。屆時就請多多關照了。」

　　目送著離去的巴爾德，塞巴斯輕輕嘟囔了一句：

　　「這正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吧。」

　　塞巴斯可以感受到，巴爾德的言行舉止，並非全都是為了利益的別有居心，其中也包含著單純地擔心一名女子和管家的心意。

　　正因為有這樣的人——想要幫助弱者的人，他內心才無法討厭人類。

　　塞巴斯愉快地露出毫不做作的爽朗笑容。

　　敲了幾次門，說聲打擾了後，塞巴斯一鞠躬進入室內。

　　「剛才失禮了，塞巴斯大人。」

　　塞巴斯關上門進入房間，前來迎接的是對他深深鞠躬的女子。如果位於餐廳的人們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瞠目結舌吧。因為低頭迎接的人，竟然是剛才還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動不動就發火的任性大小姐。

　　她臉上露出的表情相當沉穩，感覺之前的歇斯底里就像是裝出來的。

　　她此刻表現出來的態度，符合用來迎接比自己地位高的人。

　　相貌相同、服裝也相同，內在卻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她閉著一隻眼睛——左眼，儘管在餐廳的時候她並沒有閉著一隻眼睛。

　　「沒有低頭道歉的必要，你只是在做自己分內的工作而已。」

　　塞巴斯環顧著豪華裝潢的寬敞房間。當然，在對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地下九層瞭如指掌的塞巴斯眼裡，這個房間一點魅力也沒有，自然也不會感到驚訝。不過，那只是因為選錯了比較對象吧。

　　目光所及的房間角落集中了不少行李。已經是可以出發的狀態，並非塞巴斯所整理，所以是先來的那個人獨自完成的。

　　「我來整理就好了啊。」

　　「您說什麼啊，怎麼可以繼續勞煩塞巴斯大人呢。」

　　抬起頭的女子——戰鬥女僕之一的索留香·艾普西隆龍搖著頭回答。

　　「是嗎？但我現在的身份是你的管家啊。」

　　塞巴斯那張帶著些許皺紋的臉上，露出小孩惡作劇般的童稚表情。

　　感受到塞巴斯發自內心的微笑，索留香的表情也首次改變，露出為難的笑容：

　　「的確，塞巴斯大人是我的管家，但我同時也是塞巴斯大人的部下。」

　　「說得也是。那麼，就讓身為上司的我對部下下令：你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是我的工作，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直到出發吧。」

　　「是，謝謝。」

　　「那麼，我也去和可能已經在馬車上等到不耐煩的夏提雅大人見個面，通知她出發的時刻。」

　　塞巴斯從堆積的行李中輕鬆提起一個最大的行李，接著像是突然想到般開口詢問：

　　「話說回來，他有如我們預料那般行動嗎？」

　　「是的，完全如我們所料。」

　　索留香從眼皮上按住閉上的那隻眼睛。

　　「還真是僥倖呢。那麼，目前是什麼狀況呢？」

　　「是的。目前他正和一位外表邋遢的男子見面。您要不要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沒有這個必要，我現在要去搬行李。等一下把重點整理一下再告訴我即可。」

　　「瞭解。」

　　索留香的臉突然扭曲起來。

　　她的眼角下垂，嘴角上彎——雖然近似笑容，但表情變化非常適合「扭成一團」這個形容詞，以人臉的構造來說要扭曲成那種形狀幾乎不可能。黏土做成的表情整個扭在一起就是最適當的形容吧。

　　「對了，塞巴斯大人，容我換個話題。」

　　「什麼事，索留香？」

　　「事情結束後，可以讓我來處置那個男人嗎？」

　　塞巴斯空出來的手摸著嘴上的鬍鬚，稍微思考了一下。

　　「這個嘛，只要得到夏提雅大人的允許，就隨便你處置，沒有關係吧。」

　　索留香的眉頭微微皺起，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塞巴斯像是要安慰她一樣繼續說道：

　　「沒問題的，只是送你一個人應該不成問題才對。」

　　「是嗎，我瞭解了。那就麻煩您轉告夏提雅大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那個男人。」

　　索留香露出滿臉笑容，那毫無陰霾的開心表情任誰看到都會著迷。

　　塞巴斯對於那名讓索留香露出如此表情的男子，感到了些許的悲哀與興趣，於是他開口詢問索留香：

　　「那麼，那男人說了些什麼？」

　　「好像是說他已經等不及要享用我了，所以機會難得我也打算來好好享用他一下。」

　　索留香露出更加愉快的笑容。

　　那笑容裡帶著赤子般的純真，期待著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