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集結的蜥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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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乘羅羅羅在濕地旅行了半日,太陽已經高掛天空,薩留斯並沒有遇到他擔心的敵人,平安到達目的地。
濕地中,有幾間和「綠爪」族的房子結構相同的住宅,四周圍著尖端向外的銳利木樁。木樁的空隙雖然不小,但應該足以阻擋羅羅羅這類大型魔物的入侵。房子數目比「綠爪」少,但體積倒是比「綠爪」大。
因此,並沒有辦法確定到底是哪一方人數較多。
每一棟住居都插有一根隨風飄揚的旗子,上面畫有代表「朱瞳」的蜥蜴人標記。
沒錯,這裡就是薩留斯最先選擇的目的地——「朱瞳」族的聚落。
環顧四週一圈後,薩留斯放心地吐了一口氣。
因為非常幸運,他們的居住地仍和他過去取得的情報一致,是在同一片濕地。他原以為,他們可能因為之前的那場戰役而搬遷,搞不好需要從尋找他們的部族開始進行。
薩留斯回頭看向自己過來的方向,視線的彼端是自己的村落。現在,村裡應該也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各種準備吧。雖然一離開村落,心裡就湧現了不安,但應該可以斷定村子幾乎不會有遭受攻擊的可能。
薩留斯能夠平安到達這裡就是最好的鐵證。
無法確定是那個偉大至尊的百密一疏,還是自己的行動也在對方預測之內,但對方目前並不打算食言,也不打算阻止我方進行備戰。
當然,即使那個叫什麼偉大至尊的敵人出手阻止,薩留斯也只能貫徹自己的信念。
薩留斯從羅羅羅身上一躍而下,伸了個懶腰。
雖然騎著羅羅羅長途跋涉,導致肌肉有些僵硬,但伸個懶腰稍加緩和後,反倒湧現舒服的感覺。
接著,薩留斯指示羅羅羅留在原地等待,然後從背袋上取出魚乾給羅羅羅,當作早餐兼午餐。
原本想要指示族人把自己的糧食送到這裡,但有可能會破壞到「朱瞳」族的狩獵場,所以他沒辦法下令。
薩留斯摸了羅羅羅所有的頭數次後,獨自邁出步伐。
如果把羅羅羅帶在身邊,對方可能會對多頭水蛇有所戒備而不願出來。薩留斯是前來結盟的使者,不希望給對方大太壓力。
他踩著啪嗒啪嗒的濺水聲前進。
薩留斯看到視野一角內有幾名「朱瞳」族戰士在柵欄內並肩走著。他們身上的武裝和「綠爪」族一模一樣,沒有穿任何鎧甲,手上拿著一把長槍,是在木棍前端綁著磨尖的骨頭製成。還有幾個人拿著投石器的繩子,但從沒有放上石頭這點看來,他們應該沒有立刻攻擊的意願。
薩留斯也不想刺激對方,所以慢慢靠近,就這樣來到正門前。接著轉身面向提防著自己的蜥蜴人,拉開嗓門喊:
「我是‘綠爪’族的薩留斯·夏夏。有事想求見你們族長!」
經過一段說短不短、說長也絕對不長的時間後,一位拿著扭曲枴杖的老蜥蜴人現身,後面還跟著五名體格壯碩的族人。老蜥蜴人全身上下都有以白色塗料畫上的圖騰。
(是祭司長嗎?)
薩留斯威風凜凜地站著。
目前是平等的立場,絕對不能有示弱的表現。即使祭司在觀察薩留斯胸口的印記,他也依然保持不動。
「‘綠爪’族的薩留斯·夏夏,有事前來拜見。」
「不想說歡迎你,但領導我們的人願意見你,跟我來吧。」
這種奇怪的迂迴說法讓薩留斯稍感困惑。
他感到疑惑的,是對方為何不稱領導者為族長,而且他們沒有要求自己出示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不過要是隨便亂說話而引起對方不悅,那就麻煩了。雖然覺得不對勁,薩留斯依然默默跟在一行人後面前進。
薩留斯被帶到一間相當氣派的小屋。
以薩留斯的部族來說,那小屋比哥哥的房子還大了一圈。小屋的牆壁以罕見的塗料畫著圖騰,代表居住者的身份崇高。
令人好奇的是小屋並無窗戶,只有位於各處的通風口。薩留斯他們這些蜥蜴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喜歡在黑暗中生活。
那麼,他們為何會在這樣陰暗的小屋中生活呢?
薩留斯浮現如此疑問,但沒有人會回答這個問題。
往後一看,帶路的祭司和一起過來的戰士都已經不在此處。
聽到帶路人叫所有人離開時,一開始還覺得對方太不謹慎,差點兒就想詢問對方這麼做的理由。
不過,當薩留斯聽到要所有人離開是領導者——族長代理人——的要求後,他就更加佩服在這間小屋中等待的那個人了。
雖然薩留斯對哥哥說過他會平安回去,但他沒有要自己不受半點傷的意思,以武裝戰士包圍這樣的他並施加壓力也沒有任何好處。他反倒會覺得他們只有這點程度,而感到失望吧。
不過,若對方早已看穿他的想法,還故意表演這一出氣度非凡的戲碼——
(那麼,對方或許是個擅長交涉的棘手人物……)
薩留斯刻意無視在遠處觀察自己的人們,走向門前,高聲大喊:
「我是‘綠爪’族的薩留斯·夏夏。聽說領導貴族的人在此處,可否拜見!」
一道細細的聲音傳來,那是沙啞的母蜥蜴人的聲音,表示允許進入。
薩留斯毫不遲疑地隨意推開房門。
不出所料,室內果然相當昏暗。
雖然具有夜視能力,但光線的劇烈變化讓薩留斯也不禁眨了眨眼睛。
室內空氣帶著刺鼻的味道,不曉得是不是湯藥造成的。薩留斯原以為會是一名年老的母蜥蜴人,但傳來的聲音輕鬆顛覆了他的想像。
「歡迎大駕光臨。」
陰暗的室內傳來招呼聲,剛剛隔著一道門,所以誤認為是個老人,但這時就能發現她的聲音帶有年輕的力道。
薩留斯終於適應了光線變化,他的視野裡有一道蜥蜴人的身影。
雪白。
這是薩留斯的第一印象。
如雪一般的白色鱗片沒有半點暗沉之色,相當潔白無瑕。
渾圓的眼睛呈鮮紅色,散發出宛如紅寶石的光芒。她修長的體形並非雄性,而是雌性的身體。
她全身畫著紅黑圖騰,那圖騰代表的意思是成人、熟練掌握多種魔法,以及——未婚。
各位有被槍刺過的經驗嗎?
薩留斯有過那種經驗。那會讓身體瞬間感受到如被人用火燙物品大力碰觸的高溫,劇痛還會隨著心跳節奏傳至全身。而薩留斯現在正產生了那種感覺。
並不疼痛,不——
薩留斯只是默默地佇立著。
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看待薩留斯的沉默,她浮現出諷刺的笑容說道:
「看來,連四大至寶之一的凍牙之痛擁有者,都把我當作異形呢。」
在自然界中,白化症相當罕見。這也是因為相當顯目,很難存活下來的緣故。
即使是擁有文明的蜥蜴人也有相似的地方,因為他們的文明社會還沒有發達到能夠讓害怕日光、視力也差的蜥蜴人存活下去的程度。因此,很少能夠活到成人的白化蜥蜴人,有些甚至會在出生後被立刻殺死。
在一般蜥蜴人的眼中,白化蜥蜴人被認為是礙眼的存在還算好的,嚴重的時候甚至會被當成魔物。她的笑容就帶著那種諷刺。
不過,這些都和薩留斯沒有關係。
「你這是怎麼了?」
裡面的母蜥蜴人不解地出聲詢問站在門前發呆的薩留斯。
沒有回答問題的薩留斯拉開嗓門,發出一道拉高尾音的聲音,中間還帶著抖音。
聽見這道聲音的母蜥蜴人睜大雙眼,嘴巴微張。那是包含了吃驚、困惑,還有害羞的表情。
這個叫聲被稱為——求愛的叫聲。
回過神來的薩留斯察覺自己無意中做了什麼樣的蠢事,尾巴不斷擺動,表現出類似人類面紅耳赤的反應,動作激烈到幾乎快把小屋拆了。
「呃,啊,不是。不,並非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
薩留斯驚慌失措的舉動反讓母蜥蜴人冷靜下來,她的牙齒互相碰撞,發出咯咯咯的笑聲,然後她便帶著傷腦筋的口吻開口安撫。
「請冷靜點,你太失控的話,我會很困擾。」
「啊,抱歉!」
薩留斯點頭道歉後進入屋內。這時候,母蜥蜴人的尾巴已經垂下,看起來總算回覆了平靜。但她的尾巴前端還是不斷震動,可以得知她似乎還沒完全冷靜下來。
「這邊請。」
「謝謝。」
進入屋內後,母蜥蜴人請薩留斯坐到地板上一張以某種植物編織的座墊上,薩留斯坐下後,她也在對面跟著坐下。
「初次見面,在下是‘綠爪’族旅行者,薩留斯·夏夏。」
「謝謝你的鄭重介紹,我是‘朱瞳’族族長代理人,蔻兒修·露露。」
彼此自我介紹完畢後,兩人像是在鑑定般互相打量對方。
短暫的沉默籠罩整個小屋,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薩留斯現在是客人,那麼,率先開口的應該是身為主人的蔻兒修。
「那麼使者閣下,大家說話就不要太拘謹了,我希望能夠敞開心胸地暢所欲言,所以放輕鬆點沒關係喔。」
聽到對方希望彼此敞開心胸之後,薩留斯點頭響應。
「那還真是感謝了,因為我也不習慣過於正式的說話方式。」
「那麼,請問你這次所為何來?」
蔻兒修雖然如此詢問,但其實她大致上已經可以猜到理由。
神秘不死者突然現身村落中心,而且,似乎還有人使用了可操控雲的第四位階魔法——「雲操控」。而造訪的人又是其他部族中的英雄公蜥蜴人。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正當蔻兒修思考著該如何響應薩留斯時——出現的答案卻完全出乎意料。
「跟我結婚吧。」
「啊——」
蔻兒修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的確,這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也非常清楚,原本應該先談完正事再來說這件事,但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你就取笑我是個愚蠢的男人吧。」
「嗚,呃,嗯,哦……」
聽到這句她這輩子從來沒聽過,也絕對和自己無緣的話,讓她的思緒被名為混亂的暴風吹得四分五裂,完全無法集中。
薩留斯對這樣的蔻兒修露出苦笑,繼續說道:
「抱歉,真的非常對不起,竟然在這種緊急狀況中如此失態。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等之後再告訴我也沒關係。」
「唔,呃……嗯。」
蔻兒修好不容易重整思緒,或者說重新啟動後,回覆了冷靜。但薩留斯剛才的話又立刻重現腦海,腦袋差點燒了起來。
蔻兒修以不讓對方察覺的方式偷瞄眼前的公蜥蜴人,打量著那張非常沉著的臉。
(明明對我說出那種話,還這麼冷靜……難道他經常求愛?還是很習慣被求愛……的確,他是很帥……啊!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啊!這肯定是他的陰謀,沒錯,一定是。他只是想要戲弄我罷了。再說,怎麼可能會有人向我這種人求、求愛!)
她至今不曾被當成母蜥蜴人看待,這個體驗讓她方寸大亂,沒有多餘精神可以察覺薩留斯的尾巴前端也正不斷像痙攣一樣微微抖動。眼前的公蜥蜴人也一樣在使盡全力壓抑,不讓自己內心真實的一面顯露出來。
所以現場才會產生一段空白時間。要讓一頭熱的兩人冷靜下來,需要一段沉默籠罩的安靜時間。
經過一段足夠令他們冷靜下來的時間之後,蔻兒修才終於覺得,應該先暫時回到原來的話題。
蔻兒修想要再次詢問薩留斯來這個村落的目的時,又想起對方剛才說過的話。
怎麼問得出口啊!
蔻兒修的尾巴砰的一聲,在地上拍了一下。眼前的公蜥蜴人身體一顫,彷彿自己被打到一樣。
蔻兒修慌張起來,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太過失禮。
即使對方是旅行者,好歹也是代表部族前來此地的使者——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蜥蜴人,是持有凍牙之痛的英雄。這絕對不是對如此人物應該有的態度。
(可是,都怪你不好啊!話說回來,你倒是快點說說話嘛!)
薩留斯是對自己輕率的舉動感到難為情,才會選擇沉默,但正在努力蓋住心中活火山的蔻兒修不可能察覺這件事。
沉默不斷持續著。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下定決心的蔻兒修,終於想到要改變話題。
「你竟然不害怕我的模樣,該說你真有膽識嗎?」
聽到蔻兒修這句自嘲的話,薩留斯立刻面露像在說「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予以迎擊。
蔻兒修的腦中也浮現「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的疑問。
「我是說,你不怕我的白色身體嗎?」
「宛如覆蓋在那山脈上的雪呢。」
「咦?」
「顏色好美。」
當然,自出生以來從來沒人對她講過這種話。
(這、這個公蜥蜴人到底在說什麼啊!)
蓋子無法承受內部的壓力,瞬間彈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面對手足無措的蔻兒修,薩留斯隨意地伸出手,摸了一把蔻兒修身上的鱗片。薩留斯的手在那充滿光澤、有如打磨過的美麗且帶一絲涼意的鱗片上輕輕滑過。
「嚇!」蔻兒修口中發出這個表面上如同恫嚇聲的短促呼吸聲。
這道聲音讓兩人的腦袋都稍微冷靜了下來。
兩人都知道被做了什麼,又不禁做了什麼,使得慌亂情緒充滿了全身上下。為什麼會忍不住那麼做?又為什麼會被那麼做——這個疑問造成焦慮,而焦慮又形成混亂。
結果,兩條尾巴不斷啪啪啪地拍打房子,力道大得感覺整間房子都在搖晃。
不久後,兩人四目相交,發現彼此的尾巴狀況,接著兩人的尾巴就彷彿時間暫停般急速靜止。
不知道該以沉重來形容,還是以充滿緊張感來形容才好,沉默再次降臨在兩人身上,兩人只是偷偷打量著彼此。之後,終於整理好情緒的蔻兒修,帶著絕對不會看漏任何謊言的冷冽眼神發問:
「你突然這麼做……是為什麼?」
雖然蔻兒修無法將想講的話清楚表達,但薩留斯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毫不遲疑地坦率回答。
「就是所謂一見鍾情。而且,我們或許會在這次的戰鬥中陣亡,所以我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這句毫不隱藏心中想法的直接告白,讓蔻兒修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應。不過,在這句話之中有個令她無法認同的地方。
「連凍牙之痛這把寶劍的持有者,都抱著陣亡的覺悟?」
「對方是底細不明的敵人,不能掉以輕心……你有看到那個傳話的魔物嗎?來到我們村落的那個魔物長這樣……」
蔻兒修收下薩留斯遞過來的魔物畫像,看了一眼後便點點頭。
「嗯,是相同的魔物呢。」
「你知道對方是什麼魔物嗎?」
「不知道,包括我在內,部族裡的人都不知道。」
「這樣啊……其實我見過那個魔物……」薩留斯說到這裡暫時停住,然後觀察著蔻兒修的反應繼續說,「我逃了出來。」
「咦?」
「我沒有打贏,不對,說好聽點是半生不死吧。」
蔻兒修瞭解到那魔物原來是那麼可怕的不死者,也鬆了一口氣,覺得當時制止了戰士們是正確的決定。
「那傢伙會發出擾亂精神的叫聲,而且屬於非實體的魔物,沒有施加魔法的武器攻擊幾乎對他無效,所以沒辦法以人數優勢取勝。」
「我們森林祭司的魔法中,有種魔法能夠暫時把魔法賦予到劍上……」
「你們能夠防禦精神攻擊嗎?」
「是能夠強化那方面的抵抗力,但要保護所有人的精神,力量還是稍嫌不足。」
「這樣啊……所有祭司都會那種魔法嗎?」
「如果是強化抵抗力,幾乎所有祭司都可以。但如果是要防禦內心混亂,在這個部族中只有我可以。」
蔻兒修發現薩留斯的呼吸有些紊亂。看來他似乎已經察覺,蔻兒修的地位絕對不是虛有其表。
沒錯,蔻兒修·露露這個蜥蜴人是一名擁有熟練技能的森林祭司,她的能力恐怕在蜥蜴人的所有祭司長之上。
「‘朱瞳’族是第幾個會遭到攻擊的部族?」
「對方是說第四。」
「這樣啊……那麼,你們有什麼打算?」
時間流逝。
蔻兒修在思考,說了之後是否有好處。「綠爪」族絕對是選擇戰鬥,薩留斯此行的目的大概是前來結盟,要求一起戰鬥吧。那麼,該怎麼做,才能對「朱瞳」有利呢?
「朱瞳」族原本就不想結盟,他們的見解是選擇避難。和能夠使用第四位階魔法的人戰鬥,根本是愚蠢至極。況且,知道對方派出的不死者具有如此恐怖的能力,更不可能有其他結論出現。
不過,將這些話老實說出來,真的好嗎?
面對陷入思考漩渦的蔻兒修,薩留斯眯起眼睛,像是自說自話般開口:
「我就告訴你真心話吧。」
不知道薩留斯會說什麼的蔻兒修,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方。
「我這次擔憂的,是避難之後的事情。」
面對無法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蔻兒修,薩留斯只是淡淡地解釋。
「你覺得,搬離已經住慣的熟悉環境後,還能夠過和現在一樣的生活嗎?」
「沒辦法……不對,很難吧。」
離開這裡建立新的生活圈,這代表到了新環境後,必須要在賭上生死存亡的鬥爭——生存競爭中獲勝才行。其實蜥蜴人並非這座湖的霸者,且這片濕地也是經過長年累月的奮鬥才爭取到的。這樣的種族,不可能在其他陌生環境中輕鬆建立起生活圈。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連求個溫飽都有困難,對吧?」
「沒錯。」
無法理解眼前這位公蜥蜴人想表達什麼的蔻兒修,帶著尖銳的狐疑聲調回應。
「那麼,如果附近的五個部族同時避難,你覺得會演變成什麼情況?」
「這——!」
蔻兒修啞口無言,因為她已經聽出薩留斯話中的真正含意。
雖然湖泊的面積相當遼闊,但是當一個部族會選某處當作避難區,那個區域應該也是其他部族想要爭取的地方。那麼,光是遷移到新天地就可能爆發新的生存戰了,附近又有爭奪魚類主食的對手,這麼一來,會演變成什麼樣的情況?最後難保不會有可怕的結果出現,就像過去的那場戰役一樣。
「該不會……即使沒有把握也要一戰的理由是……」
「沒錯。不光自己的部族,我也考慮到要減少其他部族的人口。」
「竟然為了這種理由!」
所以才要組成軍隊應戰,即使會戰敗也是一樣,只是為了減少蜥蜴人的人口。
除了能夠參與生存戰的戰士、狩獵班、祭司外,其他人都可以犧牲的想法非常極端,但也可以理解。不對,站在長遠的角度來看,也許讓其他人犧牲才是明智之舉。
只要人口減少,就不需要大量的糧食。這麼一來,或許各部族便能和平共存。
蔻兒修努力尋找可以否定此想法的意見。
「你的意思是指,都還不知道新天地會有多危險,就要在人口減少的狀態下展開新生活嗎?」
「那麼我問你,如果在生存競爭中輕易獲勝的話該怎麼辦?如果主食的魚類變少,又要變成五族互相殘殺嗎?」
「說不定,魚類不會那麼難以捕獲啊!」
「如果難以捕獲呢?」
蔻兒修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薩留斯的冷冽反問。
薩留斯是以近乎最壞的情況為前提行動的,而蔻兒修的想法主要是一種積極推測。如果照她的想法行動,情況惡劣的時候大概會演變成悲劇吧。不過,如果按照薩留斯的想法行動,就不至於演變成那種狀況。
而且,即使成年的蜥蜴人數量因為戰敗而減少,那也是光榮戰死。
「如果遭到拒絕,我們就有必要先對這個部族出兵。」
這道低沉的聲音讓蔻兒修打了一股冷戰。
他這是不讓「朱瞳」族在人口沒有減少的狀態下,遷移到其他地區的宣言。
可說合情合理,也是非常恰當的判斷。
因為人口減少的部族在移居的地方遭遇戰力不減的「朱瞳」族時,就有被消滅的危險,要避免這個危險發生,當然只能選擇不結盟就出兵攻掠的辦法。對身繫部族安危的領袖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想法,如果自己處於同樣立場,應該也會採取相同的行動吧。
「我認為,如果我們結盟,即使戰敗,部族與部族在新天地發生互相殘殺的可能性也會極低。」
蔻兒修無法理解話中含意,老實地露出不解的神情。這時候,薩留斯以淺顯易懂的方式解釋自己的這番話。
「因為結盟應該會建立起民族意識,彼此都會改觀,認為大家是一起浴血奮戰過的同伴,已非不同的部族。」
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蔻兒修小聲說道。
也就是說,如果是一起浴血奮戰過的部族,即使遇到糧食欠缺,也可能不會立刻發展成互相殘殺的情況。不過,以蔻兒修的想法以及過去經驗來看,能否達到這種理想的狀況實在令人存疑。
正當蔻兒修微微低著頭,開始默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時,薩留斯以有些疑惑的語氣發問:
「話說回來,你們部族是如何度過那段時期的?」
彷彿被針刺到一樣,蔻兒修反射性地迅速抬起頭,筆直望向薩留斯,可以看到薩留斯露出吃驚的表情。
(也就是說,他真的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發問的。)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已經大致掌握薩留斯這個公蜥蜴人性格的蔻兒修,直覺認為這個問題並沒有隱含對自己部族的威脅。
蔻兒修眯起眼睛,凝視薩留斯,那目光銳利得彷彿要將人刺穿。蔻兒修知道,薩留斯正因不明白為什麼會受到那種眼神洗禮而困惑,即使如此,蔻兒修還是忍不住那麼做。
「我有說的必要嗎?」
那是相當不屑的口氣,充滿厭惡的情緒,那變化甚至讓人有種說話者好像換了一個人的錯覺。
但是,薩留斯也不能就此退縮。因為這或許是令所有人得以獲救的一線生機。
「希望你能告訴我。是靠祭司的力量,還是有其他方法?說不定,其中就有能夠得救的——」
薩留斯還沒把話說完,就語塞了。
如果真有解救的方法,蔻兒修不會表現出那麼難過的模樣。
蔻兒修可能看穿了薩留斯的內心想法吧。她露出彷彿在嘲笑自己與所有一切的笑容,哼了一聲。
「答對了。根本沒有什麼得救的方法。」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露出疲憊的笑容說,「我們的方法是吃同族——就是吃死掉的同伴喔。」
一股強烈的衝擊讓薩留斯啞口無言。殺死弱者——減少人口並非禁忌,但吃同族是污穢的行為,是禁忌中的禁忌。
(為什麼她要告訴我這件事?為什麼要將這件應該隱瞞一生的事實,告訴我這個部族外的來訪者?難道不打算讓我活著回去……不對,感覺不像是那樣。)
連蔻兒修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會把這件事告訴對方。
她非常明白這件事會令其他部族的人有多瞧不起自己的部族。但又為什麼——
她像是只有嘴巴不受控制般,娓娓道來。
「那時候——其他部族剛引爆戰爭時,我們的部族也因為糧食不足而陷入絕境。不過,我們部族沒有參與戰爭,是因為祭司人數較多、戰士人數偏少的這個‘朱瞳’族的成員結構的緣故。祭司人數多,也能利用魔法製造出較多的糧食。」
蔻兒修彷彿受到其他意識控制般,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
「不過,祭司以魔法製造出的糧食,對整個部族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使得我們只能慢慢走向滅亡。但是,有一天族長突然帶了糧食回來,那是鮮豔的紅肉。」
(或許,我是希望他能聽我訴說……自己的罪孽。)
現場響起蔻兒修咬牙切齒的聲音。
眼前的公蜥蜴人只是靜靜聽著,即使感到厭惡,也沒有表現出來。
這樣的態度讓蔻兒修心存感激。
「大家都已經隱約猜到那是什麼肉了。當時定有嚴格的戒律,違反戒律的家族將會遭到放逐,而族長都是在有家族遭到放逐之後才帶肉回來,但為了活下去,大家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吃下那些肉。不過,這種事情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有一天,大家累積的不滿情緒終於一口氣爆發,演變成一場大暴動。」
蔻兒修閉上眼睛,回憶起族長。
「吃那些肉的我們……即使知道那是什麼肉還是吃下肚的我們,明明也和族長同罪。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覺得很可笑。」
結束默禱的蔻兒修,正眼注視著薩留斯。看到對方的平靜雙眸中沒有出現厭惡之色,蔻兒修心中竊喜,並對湧現喜悅之情的自己感到吃驚。
為什麼會覺得喜悅?
蔻兒修也隱約開始察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請看看我,我們‘朱瞳’部族,有時候會出現像我這樣的人。這些人成長過後都會擁有某些特殊才能——我是擁有祭司的才能。因此,我才會擁有僅次於族長的權力……這樣的我揭竿起義,挺身反抗族長。這場戰役雖然讓村落一分為二,但我們因為兵力較多,最後贏得了勝利。」
「而結果是因為人口減少,糧食也變充足了?」
「沒錯……就結果而言,我們的部族存活下來了。面對叛變,族長到最後一刻都沒有投降,身受無數的傷死去。而族長在受到致命一擊的臨終之際,對我露出了笑容。」
蔻兒修悲痛地娓娓道來。
這是從她殺死族長之後,就在心裡不斷累積的惡膿。
在相信蔻兒修,並且與她一起反叛族長的部族人們面前絕對說不出口的這些惡膿,如今終於能夠在薩留斯這個人面前一吐為快。所以,她才會滔滔不絕地吐露著往事。
「一個人在面對殺死自己的人時,不會露出那種笑容。那笑容沒有任何怨恨、嫉妒、敵意或詛咒,真的是非常美的一個笑容!我一直在想,其實族長是在看清事實的情況下行動,而我們……我們只是憑著理想和敵意在行動。真正正確的人應該是族長才對!因為族長去世——也就是被視為諸惡根源的人物消失,我們部族再次團結了起來。而且,還附贈了一個因為人口減少使得糧食問題得以解決的大禮!」
此時的她已經到極限了。
身為族長代理人又背負罪孽的人,在長期的拚命忍耐下,崩潰時的力量也會相當驚人。蔻兒修把即將爆發的濁流全部吞下。如果思緒混亂,根本連話都無法清楚表達。
一陣咕咕的輕微啜泣聲響起。雖然因為生物構造的緣故,不會流出很多淚水,但就精神面來說,她已經哭到崩潰了。
相當嬌小的一個身軀。
只要生存在自然界,弱小就等於罪惡。雖然小孩還是屬於受保護的一群,但公母蜥蜴人沒有太大差別,全都相當重視堅強的一面。如果從這點來看,眼前的母蜥蜴人應該是會被瞧不起的對象吧。身為領導部族的領袖,怎麼可以在其他部族的人——不怎麼熟的人面前示弱呢?
不過,薩留斯心中湧現的想法卻完全不同。
或許因為對方是一位美麗的母蜥蜴人,但眼前的她更是一位戰士。是一位即使受傷、喘息、苦惱,也依然不放棄前進的戰士。薩留斯覺得那樣的表現,只是她稍微透露出怯懦的一面而已。
如果想要站起來前進,那就不是弱者。
薩留斯靠過去溫柔地抱緊蔻兒修的肩膀。
「我們並非全知全能,只能根據不同場合做出不同決定。如果換成是我,或許也會那麼做。但我不想說什麼安慰的話,因為這世上哪有什麼標準答案。不過,我們只能選擇前進,我認為即使後悔、苦惱,腳底傷痕纍纍,你也只有前進一途。」
兩人相互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小小的心跳聲透過身體傳來。兩顆脈動的心臟配合彼此的節奏跳動,甚至令人出現慢慢合而為一的錯覺。
真是不可思議的感覺。
薩留斯感受到在自己的蜥蜴人生命中,不曾感受到的溫暖。這並不是因為抱住蜥蜴人的緣故。
(難道是因為抱住的是這名母蜥蜴人——蔻兒修·露露的緣故嗎?)
不久,蔻兒修離開薩留斯的胸口。
遠去的體溫讓薩留斯感到可惜,但這話實在太過難為情,他無法說出口。
「讓你看笑話了……瞧不起我了嗎?」
「哪裡有什麼笑話?我怎麼可能會認為即使煩惱自己的前途、受了傷也要前進的人是一種笑話,我看起來像那種公蜥蜴人嗎……你看起來非常美。」
「你——」
白色尾巴扭動起來,不斷拍打地面。
「糟糕。」
薩留斯沒有詢問蔻兒修小聲說出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問了其他問題。
「對了,你們‘朱瞳’族養魚嗎?」
「養殖?」
「對,就是自己養一些拿來當主食的魚。」
「我們不做那種事,因為魚是大自然的恩惠。」
就薩留斯所知,沒有任何一個蜥蜴人部族擁有養殖技術。因為大家都覺得,自己親手擴增食物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邪門歪道。
「那似乎是祭司——森林祭司的想法,能夠說服他們改觀,讓他們接受通過養魚來填飽肚子的想法嗎?我們部族的祭司們都接受了這種想法喔。」
蔻兒修點頭同意。
「那麼,我就教你養魚的方法吧。重點在於餵魚的飼料,要使用森林祭司們以魔法製成的果實當作飼料。餵魚吃那些果實的話,魚就會長得又肥又大。」
「你把養魚的技術告訴我,真的不要緊嗎?」
「當然,私藏也沒什麼好處,利用這個技術幫助更多部族,才比較重要。」
蔻兒修深深低下頭,翹起尾巴,向薩留斯道謝。
「非常感謝。」
「你……不用感謝我,但作為代價,我想再問你一次。」
蔻兒修表情裡的情感消失,這個態度也讓薩留斯的內心冷靜下來。
這是絕不能迴避的問題。薩留斯屏住呼吸,同一時間,蔻兒修也吸了一口氣。
然後,薩留斯開口問道:
「你們‘朱瞳’族,打算採取什麼對策應付即將到來的這場戰爭?」
「經過昨天討論的結果,目前是決定避難。」
「那麼,族長代理人蔻兒修·露露,我再問你一次,你現在的想法還是一樣嗎?」
蔻兒修無法回答。
因為這個回答將會決定「朱瞳」族的命運,猶豫不決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薩留斯對於這個反應也是束手無策,只能露出為難的笑容。
「這件事情必須由你決定,之前的族長會在臨終之際對你露出笑容,大概是因為他將部族的未來交給你了吧,那麼,現在正是你實踐那使命的時候。我想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就看你怎麼決定了。」
蔻兒修的雙眼滴溜溜地環顧整個室內,這個動作並非意味著逃避,也非想要尋求幫助,而是正在心中尋找正確答案。
不管結論為何,薩留斯要做的就只有接受她的答案而已。
「我以族長代理人的身份請教一下,你們打算帶多少人避難呢?」
「預定讓各部族的十名戰士、二十名獵人、三名祭司、七十名公蜥蜴人、百名母蜥蜴人和一些小孩避難。」
「除此之外的人呢?」
「視情況,可能會讓他們一死了之。」
蔻兒修默默仰望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接著低喃一聲:
「這樣啊。」
「那麼,請告訴我你的結論吧,‘朱瞳’的族長代理人蔻兒修·露露。」
蔻兒修思考著各種計畫。
殺死薩留斯當然也是選項之一。她本身並不希望殺死他,不過,以族長代理人的身份來說就另當別論了。殺死他之後帶全村人逃亡如何?蔻兒修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這是對未來相當危險的一個賭注。再說,也無法證明他真的是單槍匹馬前來。
那麼,先答應他之後再帶大家逃亡呢?
這大概也會有問題吧。如果弄巧成拙,讓對方和「朱瞳」族掀起一場大戰——也就是變更戰爭的對象,很有可能會把事情倒向實施人口減少的境地。對方的真正意圖是減少人口,為了達成此目的,減少的對象是誰都一樣吧。
到頭來,他若得到不想結盟的答案,應該就會回村率兵前來消滅「朱瞳」族吧。
不過,不曉得薩留斯是不是沒有發現這其中有一個漏洞。到頭來,糧食問題自始至終都存在著。
蔻兒修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了。從薩留斯對她提出結盟的時候開始,從「綠爪」族為結盟採取行動的階段開始——
「朱瞳」族的生路就只剩一條,那就是與其結盟,一起參戰。薩留斯應該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即使如此,他還是要等蔻兒修親口回答。他大概是想要辨別蔻兒修這位指揮部族的蜥蜴人,是否有資格成為結盟的同伴。
再來只剩下是否要說出她的決定了。
只是,說出那個決定之後,一定會讓許多人失去生命。不過——
「先讓我說清楚一件事,我們並非為了犧牲而戰,是為了勝利而戰。我或許說了許多讓你感到不安的話,然而只要能夠戰勝敵人,最後就可將一切盡付笑談中。只有這點希望你不要誤會。」
蔻兒修點頭表示瞭解。
這名公蜥蜴人真的很溫柔。帶著如此想法的蔻兒修說出自己的決定。
「我們‘朱瞳’就和你們合作吧,因為我不希望族長的笑容變得毫無意義,也為了讓‘朱瞳’族人儘可能活下來。」
蔻兒修深深低頭,筆直地豎起她的尾巴。
「非常感謝你。」
薩留斯輕輕點頭,那豎起尾巴的模樣中所蘊含的千思萬緒,比他的話語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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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薩留斯站在羅羅羅面前,望著「朱瞳」族的大門。
他忍不住張開嘴巴,打了一個哈欠。他昨晚以客座觀察員的身份參加「朱瞳」族的會議到很晚,所以現在有點困。但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他今天之內必須再去拜訪一個部族。
薩留斯拚命和睡魔搏鬥,但終究敗下陣來,又再次打了一個哈欠,而且比剛才打的呵欠還大。
雖然坐在羅羅羅身上的平穩度不夠,但感覺現在即使坐在上面也睡得著。
薩留斯望了一眼才剛升起,看起來也像是黃色的太陽後,又把目光移向大門,然後感到有些混亂。因為有個奇怪的東西走出了大門。
那是一團草。
縫著許多布條和線的衣服上面長滿雜草,如果躺在濕地上,遠遠看去應該會覺得那只是一團雜草吧。
啊,好像在哪裡看過類似的魔物——
薩留斯回想起旅行者時代在旅途中見過的光景,後面的羅羅羅發出警戒的低吼。
薩留斯當然明白那團雜草到底是誰,絕對不會有錯。因為她的白色尾巴稍微露出了一點蹤影。
在他呆呆望著那條輕快搖擺的尾巴,同時安撫羅羅羅的情緒時,那團雜草已經來到薩留斯身邊。
「早安。」
「嗯,早安……看來你順利整合了部族呢。」
他將視線移向「朱瞳」族的住居,聚落裡一大早就殺氣騰騰,許多蜥蜴人都行色匆匆地四處奔忙。蔻兒修也站在一旁望向相同方向,開口回答:
「嗯,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今天應該就能到達‘利尾’族的村落,還有避難的人也都打點好了。」
村裡的祭司利用魔法傳來的情報顯示,「利尾」族是被宣告將會第一個遭到消滅的部族。第一個會被消滅的部族並非「龍牙」族,就時間上來說剛好比較有利。
「那麼,蔻兒修你為什麼要來我們這邊?」
「答案很簡單啊,薩留斯,不過在我回答問題之前,先告訴我一件事。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經過從昨天傍晚開到凌晨的會議後,即使互稱彼此的名字,兩人也不覺得突兀。大概是因為變熟了的緣故,連說話方式都出現了改變。
「接下來,我打算拜訪另一個部族——‘龍牙’族。」
「他們是實力代表一切的部族對吧?聽說他們擁有的武力是所有部族中最為強大的。」
「嗯,沒錯。既然對方是和我們沒有交流的部族,我們就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對方的一切信息都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所以光是前往對方根據地,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而且,他們還吸收了在上次戰役中被消滅的兩部族的生還者,這個事實讓危險的程度更加提升。
在那次戰役中大大活躍的薩留斯,對兩部族的遺族來說,絕對是恨之入骨的仇人。
即使如此,在這次的戰爭中,還是最需要該部族的一臂之力。
「這樣啊……那麼,還是讓我同行比較好。」
「什麼?」
「很奇怪嗎?」
雜草堆動了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因為看不到她的臉,所以不知道她說出這句話的意圖何在。
「也不是說很奇怪……很危險喔。」
「現在還有不危險的地方嗎?」
薩留斯無言以對。冷靜想想,帶蔻兒修前往的好處很多。不過身為一個公蜥蜴人,還是不想帶著心儀的母蜥蜴人前往明知危險的地方。
「我真是不夠冷靜呢。」
雖然蔻兒修躲在草裡,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似乎輕笑了一下。
「那麼,我再問你另一個問題,你這副模樣是怎麼回事?」
「不好看嗎?」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是很奇怪。不過,還是稱讚一下會比較好吧。薩留斯不知該如何回答,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打量著對方看不見的神色,開口反問:
「我應該說很好看……嗎?」
「怎麼能叫好看!」
蔻兒修斬釘截鐵地否定。薩留斯會感到無力,應該也是在所難免吧。
「單純只是因為我怕陽光,所以我外出時,大多都是這種裝扮。」
「原來如此……」
「啊,你還沒告訴我答案呢,答應讓我一起前往嗎?」
就算和她多說什麼,應該也是徒勞無功吧。如果從結盟的這個目標來看,帶她一起前往應該會有利於達成目的。她也是這麼認為,才會如此提議吧。那就沒有理由拒絕了。
「我知道了,請助我一臂之力吧,蔻兒修。」
蔻兒修一副真的是打從心底感到開心似的模樣開口回答:
「明白了,薩留斯,交給我吧。」
「你已經準備好出發了嗎?」
「當然,我的背包已經裝滿各種所需物品了。」
薩留斯聽完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背部附近,發現草上面稍微凸了一塊。那個地方傳來新鮮的青草味道,而且還有些濃郁的香味。既然是森林祭司,就應該具有藥草之類的技能,所以裡面大概裝著相關物品吧。
「薩留斯,你好像很困呢。」
「呃,嗯,是有點困,這兩天東忙西忙的,沒怎麼睡。」
這時候,一隻長著白麟的手從雜草裝底下伸了出來。
「給你,這是利奇利可的果實喔,你連皮一起咬看看。」
伸出的手上有一個咖啡色果實,薩留斯毫不遲疑地拿進嘴邊,咬了下去。
他的嘴裡立刻充滿一陣澀味,稍微趕走了一點睡意。雖然以提神來說,這效果有點不盡如人意,不過繼續咀嚼數次後,突然有一股味道在舌頭上爆發出來。不僅如此,連吐出的氣息都有那個香味。
「姆嗚!這種穿越鼻腔的清涼感是怎麼回事?」
薩留斯下意識地發出哥哥的口頭禪。看見他這副模樣的蔻兒修不禁咯咯嬌笑。
「感覺睡意漸漸消失了對吧?但實際上並非真的消失,千萬別過度相信這種感覺,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比較好。」
因吸入口中及吐出的氣息而充滿全身的清涼感,令薩留斯神清氣爽,感到滿足的他點頭回應:
「那麼,我就找時間在羅羅羅身上小睡一會兒囉。」
如此說完,薩留斯立刻爬上羅羅羅的背,接著,蔻兒修也跟著爬上去。雜草堆爬上身體的詭異感覺讓羅羅羅不滿地瞪向薩留斯,但薩留斯最後還是想辦法把它安撫下來。
「那麼上路吧,因為不是很穩,就抓著我吧。」
「知道了。」
蔻兒修的手環抱住薩留斯的腰——雜草刺刺的感覺讓薩留斯覺得有點癢。
總覺得和想像中不同的這個觸感,讓薩留斯不禁彎起嘴角。
「怎麼了?」
「不,沒什麼。出發吧,羅羅羅,麻煩你了。」
是什麼事讓她這麼開心?蔻兒修非常愉快的笑聲從背後傳來,讓薩留斯不禁在搖晃的羅羅羅背上露出滿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