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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飯館》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其實三月份出行還是很舒服的, 不冷不熱, 風景也好。唯一可惜的就是民道不大好走,繞路不說,不少地方也有些崎嶇,遠不似官道平整開闊。

  這會兒長途坐車幷不是一件特別令人愉快的事, 既沒有彈簧,也沒有先進的减震設備,要不了多久就給顛的七葷八素。正好天氣不錯, 展鴒和席桐就輪流帶著展鶴騎馬。

  除了自身座駕之外, 這次出門他們共帶了兩輛馬車五頭騾子,一輛坐人一輛裝行李和禮物,每輛車用兩頭騾子拉,額外一頭以備不時之需。刺客和冰淇淋也頭一次跟著新主人跑長途,都興奮地不得了, 非常想要撒開蹄子跑一跑。

  兩個主人也憋得够嗆,正好都下來了, 馬車裡除了車夫只剩一個荷花,遇到狀况不錯的路段, 衆人便都撒歡兒的跑。尋常人家或許一天只能走三五十里,他們恨不得一口氣竄出去上百里。

  大樹是頭一回跟著出遠門,當下難掩興奮道:「兩位掌櫃的這樣盡興,怪道郭先生和紀大夫都不跟著呢。」

  這樣瘋狂的速度, 老爺子還不給顛散了架啊。

  道路兩旁綠樹成蔭, 蜂蝶成群, 帶著暖意的南風撲面而來,直吹得人心都舒坦了。

  展鶴坐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得很,一顆小腦袋左顧右盼,看什麽都覺得稀罕。

  從一株大柳樹下路過時,大樹順手摘了片柳葉,放在唇邊竟吹出一支小曲兒來,衆人都叫好。

  展鶴啪啪跟著拍了幾下手,也像模像樣的抓起秦勇送的骨哨吹奏起來,聲音忽高忽低詭异莫測,嚇得刺客和冰淇淋身上的毛都炸起來了。衆人聽得十分辛苦,偏又不好打擊小孩兒的積極性,都非常痛苦的鼓掌,希望他見好就收……

  不同於官道的規整和繁華,民道顯然冷清許多,甚至不少路段可以用凄凉形容:雜草叢生,坑坑窪窪,放眼望去漫無人烟,顯然平時不太經常有人經過。

  說句不大好聽的,這種地方一旦發生命案,成爲無頭懸案的可能性真的相當高。

  越往南走溫度越高,一行人還遇到了兩場雨。

  這時候的小雨幷不傷人,細雨微朦還十分詩情畫意,可後來雨越下越大,積滿雨水的地面變的濕滑泥濘。騎馬倒也罷了,難就難在他們後面還跟著兩輛馬車。等馬車第三次打滑之後,大樹就出聲道:「兩位掌櫃的,不能再走了,只怕前頭路面泡的更加軟爛,咱們車上還有東西,陷下去就不好辦了。眼見著天就要黑了,距離前頭的村落還有幾十里,再走下去耽擱在路上可不是好耍的。」

  陰雨天黑的早,他們又人生地不熟的,別到時候黑燈瞎火進退兩難,還不如趁如今尚有幾分光亮安置下。

  席桐四下看了看,又打馬出去略轉了轉,回來指著前頭對展鴒道:「我瞧著前頭那裡一片粗砂地倒是平坦,四面沒有遮擋,利於觀察。幾十步外低下去就是小河,瞧兩邊植被的模樣,怕是幾年之內都沒漲上來過,咱們便去那裡扎營。」

  南方下雨不定時,且多連綿雨,恐怕要在這兒過夜了。

  展鴒點點頭,「就去那裡。」

  又低頭看了看懷裡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展鶴,「咱們要露營啦,怕不怕?」

  展鶴搖搖頭,笑嘻嘻道:「哥哥姐姐都在,鶴兒不怕!」

  肖叔叔和秦哥哥都說啦,他們在外就時常露宿,十分有趣!是男子漢就勇敢的露營吧!

  「真棒。」展鴒及時誇獎了下,抬手叫大樹跟上。

  衆人都穿著防水的蓑衣,到了地方之後先下來搭了個簡單的牲口棚,叫幾頭牲口先歇下,然後才著手搭建人用的帳篷。

  這年頭出門在外的,牲畜簡直比人還要金貴一些。

  大樹就笑,「劉老爺家給的這些毛氈布果然好用,又輕便又細密,也不似尋常粗苯。」

  「他家多少年就是做這個的,」展鴒笑道,「劉家商號的名頭不是白給的,只怕北方州府的商人外出,泰半都是用他家的東西!」

  河灘上全是大塊的石子,存不住水,略鋪幾層氈子也就成了。篝火用的木柴是他們邊走邊撿的乾柴,爲的就是應付這種陰雨天。除此之外,他們還帶了固體酒精,以備不時之需。這玩意兒不怕淋雨,倒是省了額外小心保護的力氣,用的時候抓過來隨手一擦就行。

  南方多蛇蟲,展鴒就將紀大夫給的藥丸擱在四角,牲口棚裡也放了幾顆,這樣便穩妥了。

  荷花將鍋碗瓢盆搬下來,問道:「掌櫃的,今兒晚上咱們吃啥?」

  展鴒想了下,「將猪油和油渣拿來,燴火燒吧。還有菜幹兒,也一塊撒上。」

  如今還不算太熱,提前熬制好的猪油倒還能隔些日子,不過也不好久放,得緊趕著吃。

  荷花應著去了,回來的時候還抱了一布包脆生生的野菜,「今兒早上去打水的時候順道兒摘的,不多,掌櫃的您看能做麽?」

  正是春日,野菜長得又多又快,只要細心,倒也不大愁沒得吃。如今這些人跟著展鴒做事,對這些吃的越發上心了。

  展鴒笑著接過來,就著火光看了一回,點頭誇獎道:「不錯,雖然種類不一,都能吃,拿開水焯一下正鮮嫩。你去剝些蒜來,等會兒澆些香醋凉拌!」

  趕路本就容易上火,可不能再委屈了腸胃。

  見自己沒白費功夫,荷花也高興,歡歡喜喜的去剝蒜。

  展鴒將那鍋子燒熱了,挖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和油渣放下去,猪油很快融化成一汪淡黃色的油,裡頭微微翻滾著金黃色的油渣。濃鬱的香氣伴著夜風飄出去老遠,隨著朦朧的雨簾一起籠罩了天地。

  雖是春日,雨夜却也頗有幾分凉意。展鴒足足的放了薑絲,又切了葱花爆香,這才將掰開的硬面火燒塊兒放進去翻炒,待每一塊都均勻的沾了油花,這才加水,伴著吱啦聲再丟進去一大把菜幹。

  席桐在水壺裡丟了提前準備好的姜棗茶包,待茶水翻滾,便倒了一杯,狠狠吹了幾回才遞過來,「微微有些燙,趁熱喝了驅寒。」

  展鴒接了,捧在手裡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看著外頭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夜空嘆道:「所以說,我才不願意在這個時代跑長途……」

  現代社會高鐵兩個小時就能跑完的路程,他們得老老實實走一個月!太遭罪了!

  席桐欠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順手將展鶴提走,「凉菜交給荷花拌就好,你先休息一下。」

  展鴒笑了笑,果然去旁邊坐下了。

  天色已晚,雨還在下,不遠處的河邊蛙聲合著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響成一片,空氣中滿是水汽和泥土芬芳,呼吸間直將體內的濁氣都排淨了。

  展鶴乖乖去席桐身邊坐下,雙手撑著下巴看天,胖嘟嘟的臉上有點兒失望,「唉,沒有星星啊。」

  「下雨呢,星星都回家了。」席桐也給他塞了一杯茶。

  「是呀,」展鶴又立刻高興起來,笑呵呵道,「下雨了,我也要跟著哥哥姐姐躲雨,星星們肯定也要家去了。」

  席桐揉了揉他的腦袋,挑了挑眉,「哥哥騙你的。」

  展鶴瞬間垮了臉。

  後頭剝蒜的荷花噗嗤一笑,「二掌櫃總愛逗大爺呢。」

  大樹又趁機去外頭撿了些不那麽潮濕的木頭,整齊的圍著篝火摞了一圈烤幹,預備明後日再用,聞言笑道:「感情好呢。」

  展鶴對席桐時不時一本正經逗自己的事兒都習慣了,沮喪了一會兒就又好奇寶寶似的問道:「那星星不是家去了,去哪兒了?」

  那麽多哩,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

  荷花和大樹聞言一頓,是呀,不是家去了又是去了哪兒?

  兩人本能的看向席桐和展鴒,非常熟練地等待自家兩位掌櫃的答疑解惑。

  展鴒笑著擺擺手,指了指席桐,「今兒你們二掌櫃的專場,有什麽只管問他去。」

  、

  席桐扭頭看了她一眼,笑容溫柔,再開口語氣便格外和軟,「被雲彩擋住了。」

  展鶴追問道:「那爲什麽雲彩要擋住星星?平時爲什麽不擋著?不擋著的時候雲彩在哪兒?」

  他問到這兒,大樹和荷花才後知後覺得跟著疑惑起來:是呀,平時不擋著的時候雲彩去哪兒了?天上有時候多,有時候少,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席桐輕笑一聲,捏了捏他的小臉兒,心裡却微微有些觸動。這人和人真的是不同的。像大樹和荷花他們,聽到這裡都只是哦了一聲,點頭而已,却幷不會想著繼續刨根問底,但這小東西但凡遇到點事兒就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求知欲更勝褚錦。

  「這得從下雨說起,」席桐淡淡道,順手撿起旁邊的樹枝畫了簡單的海陸空循環圖,「下雨是很奇妙的自然現象之一,雨就是水,它從水蒸發而來……」

  「什麽是蒸發?」展鶴一雙大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閃閃發亮。

  大樹和荷花也跟著眨眼,是呀,什麽是蒸發?

  「蒸發就是……」席桐三言兩語解釋了,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水無時無刻不在蒸發,這就是咱們平時說的水幹了。不過這時的水珠都太小了,小到你根本看不見。天上是很冷的……」

  「天上爲什麽會冷?」展鶴又不失時機的問道,「住在上面的神仙不會冷嗎?」

  「這個麽,就要從空氣說起了。」席桐認真道。

  「空氣就是以前姐姐跟我說過的,」說到這裡,小孩兒還努力整合了語言,「嗯,就是這看不見摸不著,可無處不在的氣體?」

  「不錯,記得很清楚。」席桐贊賞的對小孩兒點點頭,再看旁邊的大樹和荷花,早已聽得兩眼發懵,顯然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又說了會兒,大樹和荷花已然放弃,專心搗蒜和整理柴火。

  等展鶴問道雨和雪有何關聯的時候,衆人忽然聽到雨幕中傳來一聲哢嚓,緊接著便是著急的喊聲。

  到底還是個孩子,展鶴跟著抖了下,本能的往席桐腿上靠了靠,「哥哥。」

  席桐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轉身對展鴒道:「我去瞧瞧,你們小心。」

  大樹主動請纓道:「二掌櫃,還是我去吧!」

  哪兒有他這個夥計閒著,反而叫掌櫃的冒雨跑一趟的道理呢?

  「我去,」席桐搖頭,飛快的抓了蓑衣披上,「來人敵友未明,且也不知是個什麽情况,你在這裡和大掌櫃看著,我去去就回。」

  探察敵情這事兒也不是誰都做得好的,不然爲什麽還要單獨培養偵察兵?

  席桐撂下話就瞬間潜入雨幕中消失了踪迹。

  他的動作本就極輕,這會兒又下著雨,嘩嘩的雨聲更爲他添了一層屏障,猶如一道幽魂不見了踪影。

  展鴒將小孩兒護在懷中,又對大樹和荷花道:「平時跟你們說的都記著吧?等會兒若有不對,你們馬上去才剛扎營時我給你們指過的樹叢藏起來,雨夜濕滑,等閒人不會四處走動翻找的。」

  她向來都喜歡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不是嗎?

  席桐很快去而複返,展鴒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警報解除了,「什麽事兒?」

  「我還得再回去趟,」席桐去車上拿了條繩索,還有之前他們高價找鐵匠弄的粗鋼筋,「有輛牛車陷在下午咱們走過的地方了,車軸斷了幾根,偏趕車的是一個老頭兒和一個少年,我去幫他們弄正了。」

  這回大樹也跟著去了,又過了約莫一刻鐘,席桐和大樹果然帶著一老一少兩個人回來。

  老的瞧著五六十歲,小的不過十幾歲的模樣,都穿著舊舊的藍衣裳,身上披著簡單粗糙的蓑衣,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兩人一路上都在說著感謝的話,見他們衣裳精美華貴,再看這帳篷也頗爲考究,還有些不大敢進,「恩人,俺們的身上全是泥水,莫要髒了……」

  「老人家,不妨事,」展鴒笑道,「我們的鞋襪也髒了,這個不怕髒的,回頭用水衝刷一回,放到車頂晾乾了就好了。」

  兩人這才進來,隻還是小心翼翼的,在角落裡縮著蹲下了。

  荷花給他們倒了薑棗茶,「我們掌櫃的說,夜裡淋了雨,且吃杯茶驅寒,免得著了風寒。」

  那少年先看了看老人的臉色,這才起身接了,却不大敢看荷花和展鴒的臉,露出來的兩隻耳朵已經臊紅了。

  現在他的視野中只有展鴒那綉著繁複海水紋的淡藍色褲裙衣角,隻將他看的痴了。

  這可真好看呀,那料子在火光下瑩瑩發亮,瞧著滑不丟手的,比之前在城裡看見了想買給紅桃的更好看十倍,不,是百倍!

  荷花抿嘴兒一笑,也不說話,又得了展鴒的吩咐,重新找了兩個硬面火燒出來,切成更小的碎塊丟入鍋中熬煮,順便也多加了些鹽巴和乾菜。才剛頭茬兒的火燒已經煮的差不多了,若不弄的細小些,到時候後放的該夾生了。

  席桐請濕透了的兩人脫下外衣來烘烤,又問他們的來歷。

  「小老兒姓王,恩人喚俺王老漢便是,」王老漢賠笑道,又指著少年道,「這是俺的小孫子,叫二驢。」

  二驢……展鴒他們瞬間聯想起了還在一家客棧的賬房二狗子先生。

  「老人家,這樣的天兒怎的還在外頭?」閒著也是閒著,展鴒也想順便打聽些風土人情的,就問道。

  王老漢憨憨一笑,「連日陰雨,城裡人更不愛出門,柴火用的也多了,賣的却少了,一斤到能比平時多賣三、四文哩!少不得要更加勤勉些。」

  席桐就問:「才剛看恁那一車,少說得有一二百斤吧?不容易啊。」

  「差不多一百六十斤哩!」見他們和氣,那少年也漸漸放鬆下來,便搶著回答道,「要花足足半日呢,若是順暢,俺們一日能裝兩車!」

  王老漢就笑的十分滿足。

  然而展鴒等人却都覺得一陣心酸。

  就照一斤多賣四文吧,這一車也不過六百多文!如今一兩銀子能換一千兩百文,也就是說,他們冒著這樣的艱難和危險,兩個人一天忙活下來也不過多一兩來銀子。

  通過接下來的聊天,展鴒知道他們就住在三十里外的桃花村,家中幾個女兒女婿都在城裡做工,等閒不得回來,幾個大些的孫子便侍弄薄田,而王老漢便同小孫子販賣柴火。一家人都十分勤勞,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可惜今兒貪心了些,忙活的晚了。」王老漢嘆了口氣,「偏雨又下大了,又壞了車軸……」

  話音剛落,二驢腹中便打鼓似的叫了起來,嚇得小夥子連忙捂住肚子,又怯怯的看著他們,生怕被攆出去。

  王老漢也有些臊得慌,奈何爺孫倆沒想到今兒會被困在外頭,晌午帶的乾糧已經吃完了……

  展鴒道:「相逢即是有緣,我們還想同你們打聽些事哩,若不嫌弃,就一道來吃個便飯吧。」

  她一路走來也順便畫地圖,只是不大知道附近的情况,便只是基礎的交通圖。如今難得而碰上本地人,正好問仔細些,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王老漢推辭幾回,到底盛情難却,只好彆彆扭扭的坐下來。

  荷花跟大樹麻利的給大家舀了燴火燒,盛了凉拌菜,又驚得王老漢够嗆。

  「這,這是精細面吧?使不得使不得,哪裡好這樣禍害恩人的糧食!」

  尋常農戶家一天能吃一頓幹的就不錯了,就這麽著,還是粗糧細糧摻著吃,這樣雪白噴香的精細面,那是逢年過節才肯略嘗個味兒的!

  他本想著,這都到了夜裡,要睡覺了,准是拿野菜湯糊弄一下算完,誰成想,人家竟然結結實實端出來滿滿一大碗的乾糧!

  親娘來,這上頭迎著光漂起來的亮閃閃的,莫不是油花吧?用了精細糧不算,竟然還捨得放肉!

  這,他們就是過年也不敢這麽吃啊!

  誰家裡要困覺了還敢這樣敞開肚皮造?這就不是個正經過日子的樣子麽!

  展鴒就笑:「您要粗糧,我們也沒有啊,且講究些吧!弄的多了,您兩位若是不吃,可就剩下了。天氣又悶又潮,一準兒過不了夜,那可得倒了。」

  「不能啊,千萬不能,禍害這樣好的糧食,該遭天譴啊!」王老漢一聽這話,登時針扎了似的竄起來,急的脖子都漲紅了。

  這,這到底是哪兒來的城裡人,咋這麽不過日子麽!

  沒奈何,爺孫倆只好端起碗來吃,這一口下去細膩綿軟又噴香,一不小心咬到湯裡浮動的油渣,真是香的天靈蓋都要壓不住了!

  兩人唏哩呼嚕扒了大半碗,吃的舔嘴抹舌,頭都顧不上抬。

  那盆野菜他們倒是熟悉,可一嘗,也是待了:

  就這麽點兒遍地都是的野菜,竟然也放香油和香醋?這家人不過日子了啊!

  他們紅桃村,更或者是整個紅桃鎮,誰家裡不吃野菜?可誰家裡又不是只用水焯過後略撒一點鹽巴就上桌?這個可好,即刻野菜罷了,竟然也值當的搭上這麽些個香醋和香油?那得多少錢啊!比上街買半隻肥鶏都貴了吧?

  爺孫倆吃的有些絕望和崩潰,覺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老人們口中那些山中精怪了?

  是了,一準兒是了,瞧瞧,人家穿的這樣好,又都長得這樣俊,必然是精怪神仙了!

  於是等後頭展鴒問起附近的情形,王老漢爺孫回答的格外盡心盡力,哪怕就是記不大清的事兒,這會兒也想破腦殼,瞬間充實了她的地圖。

  又說起謀生的事,王老漢就嘆道:「尋常人家人口多,隻種地如何能活?但凡能動彈的,都想個法兒糊弄幾文錢過活罷了。」

  頓了頓又道:「桃花鎮一帶夏日多雨,便是上山打柴賺的比平日多些,可也是常有磕絆。上個月,村東頭的二葫蘆就不小心摔了一跤,結果給隨身帶的鐮刀切斷了胳膊,如今還沒緩過來呢!」

  他們今兒也就是遇上好心人幫忙了,若是沒有,也不過在雨夜折騰,說不定車子便會傾翻,運氣好點兒一天的活兒白乾了,車子毀了,牲口也傷了;若是運氣差些,傷了人也是有的!

  衆人都嚇了一跳,展鶴更是在展鴒懷裡打了個哆嗦。

  他是知州之子,哪怕父母忙於公務和應酬,但他的生活一向極爲優渥。最難過的反而是剛被展鴒帶著死裡逃生那兩個月。饒是這麽著,也沒有一天凍著餓著,吃穿住用無一不精,哪裡想像得出竟會有人爲了幾文錢一斤的柴火險些送命?

  一斤柴,幾文錢,一條命,展鶴從來都不覺得這三者之間會有什麽聯繫,甚至一度會被畫上等號!

  幾文錢一條命!

  人命,何其之賤!

  王老漢就苦笑,「若不是爲了混口飯吃,俺們也不願意這麽奔命。」

  他都快六十的人了,最小的孫子都要娶媳婦,但凡陰雨連綿便腰酸背痛,哪怕有一點兒法子,一條別的出路,他也不願意帶著孫兒拿命來換……

  稍後衆人都睡了,展鴒先值夜,就發現展鶴也大睜雙眼毫無睡意。

  「還不睡?」展鴒以爲他是害怕。

  小孩兒忽然問道:「姐姐,爲什麽人跟人不一樣?」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展鴒嘆了口氣,「與很多因素有關,出身、天分、運氣,等等。具體的,還得你長大了之後慢慢琢磨。」

  展鶴似懂非懂的嗯了聲,也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先生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鶴兒好像有些明白了。」

  頓了頓,又有些疑惑的道:「可爲什麽有古人雲,讀書人不該貪圖富貴?可是姐姐,我希望大家都有肉肉吃。」

  他幷不覺得銀子是壞東西,有銀子,大家就能吃飽穿暖,桃花村的這些百姓也不必爲了幾文錢就豁出命去……

  他不太懂。

  展鴒過去替他掖了掖被角,柔聲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想的很對。聽過一句話麽,盡信書不如無書。」

  「知道,是《孟子》裡頭的話。」展鶴乖乖點頭。

  「對,」展鴒意味深長道,「書是好東西,可書也是人寫的,是人就會有弱點,也會有好惡,所以他們寫的東西,難免也帶了自己的觀點。而這些觀點,未必全是對的,你讀書幷非爲了死記硬背,而是要學會分辨。」

  「就像錢麽?」展鶴反問道。

  「對,就像錢。」展鴒笑道,「而且錢,大約也是世上最複雜,最叫人又愛又恨的東西。」

  「爲什麽?」

  「這個麽,」展鴒笑笑,眼神有些幽深,「其實錢本無罪,還是人造出來的呢,只是有些人被金錢所能帶來的巨大便利迷住了眼,失了本心,犯了錯,回不了頭,却還想逃避,乾脆就把錯都怪到錢身上啦……」

  「這是不對的!」小孩兒氣呼呼道,「姐姐跟我說過的,若鶴兒不小心碰到桌椅痛了,也不該怪桌椅,而是要怪自己。因爲桌椅什麽都沒做呀!」

  展鴒一直都知道這是個很有天分,很有悟性的小孩兒,可今兒帶他初步見識了底層百姓生活之後,這小孩兒所展現出來的却又遠遠超乎了她的想像。

  「鶴兒真棒,」她有種贊嘆道,「所以有些人呐,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展鶴嗯了聲,似乎還有好多話想問,可困意襲來,眼皮止不住往下掉,耳畔也迷迷糊糊響起好聽的聲音,「好孩子,睡吧,姐姐在呢。」

  熟悉的味道包裹著他,展鶴覺得安心極了,很快便伴著嘩啦啦的雨聲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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