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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飯館》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好王老漢兩個兒子都跟媳婦家來送月錢, 聽說爺孫倆一夜未歸都擔心的很, 次日天才剛濛濛亮,家裡人就舉著火把尋來了。

  等在帳篷裡看見了完好無損的王老漢和二驢後,衆人都鬆了口氣,又忙不迭的跟展鴒他們道謝。

  「舉手之勞而已, 且正好我們也想打聽些事兒哩。」展鴒道。

  衆人見他們一行人氣質出衆衣裳華貴,一架帳篷都十分講究,簡直比尋常百姓住的屋子都好上幾分, 都唬的了不得, 不大敢跟他們對視。

  本來一家人是打算找到人就趕緊回去的,誰知王老漢有些崴了脚,且車又壞了,他們也只好小心的將柴火分開幾捆,用油布包好了, 以人力一趟趟往回背。一車不到兩百斤柴,幾個人兩趟也就弄完了。只是這個車, 却還得請了木匠來走一趟,不免耽擱時間。

  趁著這些人忙活的當兒, 展鴒問了地形,又問些風土人情。

  王老漢的長子王大山在一家糧店幫工,略見識了點世面,倒不似那爺孫倆那般畏縮, 知道的也多, 「說來好笑, 本地雖是桃花鎮下的桃花村,却哪裡還有桃花?不過是祖上傳下來的罷了。聽說早年頗有一些,開的轟轟烈烈,只是不知什麽時候就漸漸地死絕了……家中隻十來畝薄田,這也倒罷了,偏本地莊稼長得都不大好,也不知是個什麽緣故。我同二弟一家都在城中做活,隔幾個月家來瞧瞧,若是逢年過節忙得狠了,大半年不來家也是有的。」

  莊稼長得不好什麽的,展鴒和席桐早就注意到了,這桃花鎮一帶的土壤明顯泛紅,沿途的莊稼都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倒是某些特定的植株异常繁茂,大約就是後世說的酸性土壤吧。至於那消失了的桃花,很可能也是因爲土壤酸性過大,這才絕了踪迹。

  可惜術業有專攻,她跟席桐對於種植一類的事只知道些皮毛,縱使知道緣由也講不出解决的辦法……

  這個中年人長得跟王老漢活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濃眉大眼,鼻子略有些趴,嘴唇很厚,倒也十分本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三番幾次的說著要報答。

  「多虧貴人大發慈悲,救了我爹和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這雨瞧著還能下一陣,恩人倒不如先去家裡坐坐,也好避避雨。」末了還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家裡雖窮,乾淨的屋子倒還有幾間,總好過在外頭風吹雨淋的罷!恩人不知道,且不說路上泥濘難行,再往前四十來裡就是桃花河,瞧著這雨下的勁頭,只怕河水漫堤,橋都要沒過去,恩人便是到了跟前也無路可走哩!這一路上也沒個客棧,到那時可如何是好?」

  展鴒和席桐對視一眼,這事兒他們還真不知道!

  「沒有別的路了嗎?」

  「倒是也有,」王大山老實點頭,又指著反方向道,「只是要退回去二十里六、七里,繞個大圈,可現下雨水多,只怕也成了爛泥了。」

  得了,左右是進退維艱,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展鴒就在心裡嘆了口氣,所以說,想致富先修路啊!

  瞧瞧,這才多大的雨?車哪裡還走的了!什麽事兒辦得成啊?

  得虧著他們早有準備,天氣晴好的時候快馬疾馳,如今略耽擱個十天半月的倒也沒什麽。只是夏日多雨,等來日天放晴,他們還要加緊趕路才好。

  席桐沉吟片刻,衝王大山抱拳,「叨擾了。」

  才剛他已經出去探過了,別說走馬車,就是人踩在地上都要被泥水吸住,費好大的力氣才拔/出脚來。眼下地上又積了這麽多水,什麽坑坑窪窪都瞧不見了,一個不小心半道上壞了馬車就完了。

  王老漢一家正愁欠了人情無法償還,此刻見他們肯上門,登時歡喜萬分,忙道:「好說好說!」

  衆人便又開始收拾帳篷。

  展鴒替展鶴穿好了蓑衣,就見小孩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著這群陌生人,有些雀躍的問道:「姐姐,咱們要去做客麽?」

  「是呀,」展鴒笑著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高興麽?」

  展鶴重重點了點頭,十分期待的樣子。

  他還沒去誰家做過客哩!

  王大山幾個也幫著收拾,又憨憨一笑,「小少爺生的真好,好似王母娘娘座下仙童哩!」

  「就你能說!」崴了脚的王老漢趴在次子背上,虎著臉訓道,「你這模樣怎好去小少爺跟前凑,莫要嚇著了!」

  那娃娃昨兒他就瞧見了,生的玉雪可愛,正如元宵節吃的湯圓,他都不敢大聲說話的,偏這夯貨沒臉沒皮的。

  「無妨,」展鴒笑著勸道,「別看他這樣,膽子大的很哩,一路上都跟我們騎馬呢。」

  衆人就都沒口子的誇贊起來,羞的展鶴耳尖兒都紅了,不過還不忘說謝謝。

  王老漢一家見了,越發稀奇的不得了,心道這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孩子還真是不同。若是他們這些小門小戶出來的,遇見個生人只怕都要嚇哭了呢,哪裡像這位小少爺,不閃不避,還大大方方的跟他們對視哩!

  嘖嘖。

  才一天時間,地上的積水已經沒過脚踝,根本瞧不清泥水下頭是坑還是坡,若不是有王老漢一家熟悉地形的人帶著,展鴒他們的馬車還真就要陷下去了呢!

  等下了大道,因百姓常走,路面就明顯結實很多,而且許多地方乾脆就有人鋪了大塊的石頭喝碎磚,雖有些顛簸,倒是不怕有什麽閃失了。

  才剛去而複返的年輕人已經提前同家中娘們兒們打了招呼,等展鴒他們到時,早已有人將最大最寬敞的那間屋子打掃出來,又生了爐子烘烤——桃花鎮一帶是不盤炕的。

  展鴒先叫大樹和桃花他們去安置了行李車馬,她跟席桐帶著展鶴換下滿是泥水的衣裳鞋襪,重新收拾齊整了才去拜會主人。

  三人一進門,就見裡頭刷拉拉站起來一大片人,粗粗看去少說十來個,都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瞧。

  展鶴驚得眼睛溜圓,忍不住往席桐懷裡縮了縮,小聲問道:「哥哥,他們家這麽多人嗎?」

  他雖出身藍家嫡長子一脉,可是一歲多時就同藍源夫婦搬出本家居住,早已忘了原先在本家時四世同堂那浩浩蕩蕩的情景,所以這會兒乍一看小小一間屋子裡擠著這麽多人,不由得有些驚訝。

  尤其這屋子本就不大,偏下雨陰天還不得捨得點燈,隻桌上那盞昏黃的油燈隨著氣流微微搖曳,越發壓抑昏暗了。

  「都坐下,」王老漢出聲主持大局道,「莫要把恩人嚇著了!」

  衆人這才如夢方醒,神色各异的重新坐回去,隻還是忍不住偷偷盯著客人瞧。

  席桐就道:「老人家,不過小事一樁,不值一提,您實在不必恩人恩人的叫,在下免貴姓席,這是我夫人,姓展,帶著弟弟走親戚去的。如今我們主僕一行人來了您家,反倒是給您添麻煩了。」

  他不是多話的人,可這幷不代表他不擅長交際,相反的,只要他願意,他便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取得目標的信任和好感。

  「不麻煩不麻煩!」王老漢帶頭一說,那一大家子人都跟著吆喝起來。

  「瞧您這話說的,有什麽好麻煩的?出門在外,誰還沒個不便利的時候?」

  「是哩,您還救了俺們家的人呢,這樣大的恩情也不知如何報答……」

  「到底是屋子小了些,沒得委屈了老爺夫人和小少爺,且快往裡頭坐下,也烘烘衣裳。」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又七手八脚的將他們讓了進去,不由分說的按下,又不知是誰端了個黑乎乎的粗陶茶壺出來,小心的倒了三碗熱氣騰騰的水。

  展鴒一抬頭,見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一頭烏壓壓的頭髮都用一根紅頭繩綁著,小臉兒頗有幾分清秀。

  那小姑娘不妨跟她對了眼,臉刷的就紅透了,一雙手捏著茶壺柄扭了幾下,蚊子哼哼似的道:「碗都是開水燙過的,新的哩,沒人用過,不髒……」

  「多謝。」展鴒笑著跟她道謝,見在座幾位大人身後還參差不齊的伸出來幾顆好奇的小腦袋,便叫荷花去拿個了紙包過來,「跟弟弟妹妹們吃著玩兒吧。」

  因旅途漫漫,展鴒也怕無聊,出門前就帶了好些零嘴兒。如今天氣漸熱,一應糖果都是不敢帶的,怕化了,她帶的是桑葚幹兒、杏幹、梨條、桃條、棗幹兒、紅薯乾、山楂幹、蜜汁南瓜片等用烤爐烘制而成的蔬菜果乾,既好吃又方便携帶保存,而且還可以隨時補充維生素。

  這些蔬菜瓜果應季時都稀爛賤,幾十個大錢挑好的給裝一大筐,她就趁便宜時大量採購,然後用烤箱大批做成果乾。雖然做的時候繁瑣無比,可若好生保存,能吃到來年新果上市呢!遇上這種長途旅行,就更便宜了。

  那小姑娘不敢要,王老漢等也不肯收。

  雖沒打開看,可聽著意思大約是零嘴兒,這哪裡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吃得起的!鎮上隨便一樣就要十幾文錢一斤哩,粗布都能扯幾尺,都快够一家人一日的開銷了!

  展鴒索性强塞到小姑娘懷裡,「我們哪裡好意思白住!」

  雙方推讓了幾回,到底是叫那小姑娘收下了。

  正是嘴饞的時候,一群孩子哪裡忍耐得住?登時騷動起來,也顧不上看客人了,一窩蜂的跑去裡間,破舊的木門都擋不住一陣陣的歡呼。

  展鴒和席桐表現的這樣隨和,本就感激的王老漢一家更是歡喜無限,後頭問什麽都不藏著掖著,不過小半個時辰,小到自家,大到整個桃花鎮的底細都快禿嚕的差不多了……

  鄉間百姓淳樸,尤其是席桐就曾經歷過投宿却累的主人殺鶏宰羊的事情,當下說明三餐自理。王老漢和小孫子是吃過人家的飯的,更有今兒去尋人的幾位略見識了他們的富貴,只當他們吃不慣鄉間粗茶淡飯,還有些慚愧。

  草草吃過晚飯,展鴒他們便回屋休息,主人家還特意多送了一盞油燈過來,於是這間屋子裡便破天荒的有了足足兩盞油燈!簡直令人感動。

  展鴒和席桐盯著桌上那兩顆比黃豆粒大不了多少的火光看了半日,有些無語。

  這,這完全不管用啊!

  離開三步遠就有些不見五指的架勢,可靠的太近了又立刻給你嗆得滿臉黑灰,一不小心頭髮都能燒焦了!還省了燙頭的錢呢。

  那頭展鶴可憐巴巴的小聲道:「沒法兒寫字了。」

  郭先生給他布置了功課呢,雖說减輕了,叫多看多感悟,可每日也要讀兩頁書,寫兩張字。奈何這光綫忒弱,他都快把臉貼上去了……

  席桐搖搖頭,去馬車裡翻了幾支蠟燭出來點上,又吹滅油燈,「給人家省點油吧。」

  才剛他都看見了,除了他們這間屋子都黑漆漆一片,要麽都睡了,要麽是摸黑說話、做活,他們若真要點一夜油燈,指不定就一口氣燒了人家半年的……

  「做客不大好玩,」小孩兒又有些失望的道,爲啥這裡啥都沒有呀?分明有好多人的,也沒人過來跟他說話,「今兒我分明瞧見有個小哥哥想過來同我玩的,可他爹爹又將他拉回去了,他們不喜歡鶴兒麽?」

  「不是不喜歡,」展鴒微微嘆了口氣,覺得這會兒就跟小朋友解釋社會等級是不是太殘酷了些?遲疑了下才道,「他們不像鶴兒,平時不大出門,有些害羞哩。」

  不是害羞,也不是不喜歡,而是孩子的父親却知曉高低貴賤、人情冷暖,生怕孩子一個不小心衝撞了貴客……

  展鶴不疑有他,又想起來當初自己剛到一家客棧時的情景,這才專心描字帖、練大字。

  展鴒無聲嘆了口氣,唉。

  人啊,總要成長,成長固然美好,可同樣伴隨著赤/裸/裸的現實和殘酷……

  席桐從後面抱著她,兩人很自然的交換了一個親吻,「不經風雨不見彩虹,溫室的花朵永遠都長不成參天大樹。」

  「你又知道了,」展鴒重心後移,整個人都靠在他懷裡,「難得我有一回傷春悲秋,你倒好,三言兩語壞了氛圍。」

  說完,她自己先就笑了。

  席桐也輕笑出聲,只是抱著她,却再也不說旁的。

  哪裡是傷春悲秋!這一路上,他早就發現展鴒有心事了,只是不戳破罷了。

  他們這一回去藍家,來時痛快,可回去……就未必了。

  罷罷罷,計劃不如變化快,如今一切尚未明朗,多想也無用,還是見招拆招。

  展鴒和席桐兩個人暫且將心事拋開,坐好之後頭挨著頭畫地圖,時不時還小聲討論幾句、修改一回。

  也不知過了多久,地圖弄好了,兩人看了一回,就見上頭從原來的黃泉州一直朝南延伸過來,足足是原先的好幾倍大了。另有一本對應的小册子,上頭記載著當地的人文風貌和地理特徵等,十分詳盡。

  展鴒頗有成就感的點點頭,「不錯!」

  席桐就笑,「等過幾年咱們多跑幾個地方,說不定日後還能弄的展俠客游記什麽的。」

  說完,兩個人頓時笑作一團。

  「什麽游記啊?」練完了字的展鶴好奇的探過頭來瞧,又驚喜的指著上頭黃泉州某處道,「這是褚姐姐家!」

  然後胖乎乎的小手順著往北一挪,興奮道:「這是咱們家!」

  他指的,正是黃泉州外的一家客棧。

  席桐誇獎道:「不錯,認得很扎實。」

  展鶴就美滋滋的,又眼睛亮閃閃的看向展鴒,意思是姐姐你咋不誇鶴兒?

  展鴒噗嗤一笑,乾脆過去往他軟乎乎的小臉兒上親了一口,「鶴兒真棒!」

  小孩兒刷的紅了臉兒,既開心又有點兒努力克制的興奮,「鶴兒是男子漢啦,姐姐不可以再這麽親的,嗯,男女授受不親!」

  展鴒和席桐就都笑,前者也老老實實點頭,「好,姐姐錯啦,鶴兒是男子漢了,那以後姐姐不親啦。」

  聽到以後都不親了,展鶴還有點小失落,可轉念一想,秦哥哥不是說過麽,男子漢大丈夫,有得有失……不過,他對了對手指,小小聲道:「那,那姐姐以後還,還能抱抱鶴兒的麽……」

  展鴒故作驚訝,「哎呦,男子漢也能給抱的麽?」

  「可以的!」展鶴生怕她真的疏遠自己了,忽然就有點委屈和後悔了,「姐姐麽,姐姐還是可以抱抱弟弟的麽……那,那肖叔叔回來的時候,秦哥哥和哥哥不也跟他抱來抱去的麽!」

  抱來抱去……

  席桐就覺得自己眼皮子狠狠抽了幾下,分明挺正常的兄弟重逢,怎麽從這小東西嘴裡說出來,就有點兒不大對味兒呢?

  「我們鶴兒真是可愛死了!」展鴒忍不住摟著小朋友狠狠揉了幾把,開心得不得了。

  姐弟倆鬧了半天,又檢查了功課,好容易重新坐好了,就聽那頭席桐忽然乾咳了幾聲。

  展鴒一抬頭,就見那人衝自己挑眉,又凑過臉來,「要親要抱,悉聽尊便。」

  展鴒一怔,旋即捧腹大笑,笑完之後果然大大方方的把人拉過來用力抱了抱。

  嗨,都成親的人了,還跟個孩子吃什麽醋呀!

  *******

  這場雨滴滴答答下了兩天才完,一直到第四天才將路上積水曬乾了。

  大樹出去查看了一回,興衝衝回來禀告:「都幹了,小的上去使勁踩了幾回,已是梆硬。」

  席桐略一沉吟,「你帶荷花去收拾行李,我同你們掌櫃的與他們道個別,就在路上輪流吃早飯。」

  照王大山的話說,距離前頭的桃花橋有四十里上下,若這會兒就上路,保准天黑之前就能到達下一個鎮子,正好在那裡找一家正經客棧休整,不然耽擱在路上就不美了。

  大樹麻溜兒的去了,展鴒和席桐就去道別。

  王老漢一家再三挽留,又裝了好些乾糧,要叫他們帶上。

  展鴒和席桐推辭不過,只好挑了些新鮮菜蔬,「實不相瞞,我們這此出來是帶足了乾糧的,再拿著反而是個累贅。倒是天熱,菜蔬存儲不便,如今正想幾口鮮菜呢!」

  這幾天他們打聽的清清楚楚,王家人辛苦侍弄的十來畝地,扣了賦稅之後剩下的頂了天隻够一大家子人吃三個季度,他們哪裡好再要?倒是眼下正是菜蔬豐收的季節,幷不大值錢,却恰恰是他們需要的。

  王家人一聽,果然歡喜,立即給收拾了一大筐。

  幾天相處下來,展鴒知道這是極憨厚老實又知恩圖報的一家人,如今又拿了人家的鮮菜,便有心幫襯一把,「不知諸位聽過沂源府黃泉州的一家客棧不曾?」

  話音剛落,旁人倒罷了,在城中做活的王大山和王小河兄弟兩個登時齊聲道:「自然聽過!」

  見王老漢他們面露疑惑之色,王大山忙解釋道:「這兩月都傳遍啦,聖人親自下的旨意,說一家客棧的兩個掌櫃的做了酒精出來,能救活人命的!十分功德無量,又賜了匾,又賞了許多東西!如今咱們桃花鎮也已有幾家藥鋪去那邊進了酒精來賣呢。」

  王小河也接道:「可不是麽!聽說已經救了不少人了,月初還有個屠戶不小心砍斷了自己的手,若在往年,這樣悶熱潮濕的天兒,早高燒不治了,誰知用了酒精,殺猪似的叫喚了幾天,竟漸漸的好了!聽說還特意在家裡給那兩個掌櫃的立了生祠哩!」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若非聖旨傳遍各州府,各州府又張貼告示宣傳,他們這些底層百姓還真未必會知道!

  衆人正唏噓感慨,却見那位年輕漂亮的展掌櫃笑眯眯的來了句,「重新介紹一下,我丈夫席桐,在下展鴒,年前在沂源府黃泉州外開了一家客棧,名喚一家客棧……」

  展鴒等人的車隊都走了大半日了,王老漢一家還對著桌上那封書信發呆。

  屋子裡靜的嚇人,良久,才聽王小河狠狠吞了口唾沫,一咬牙,瓮聲瓮氣道:「爹,俺想去試試!」

  王老漢一驚,「你,你不想當那染布坊的學徒啦?」

  「爹,恁不知道,那劉師傅忒不是個東西!」王小河忍了這麽久,到底是忍不下去,借此機會一吐爲快,「拜師的事兒俺提了多少回,這都大半年了,他還死咬著不鬆口。這也倒罷了,還沒正經師徒名分哩,他却擺起師父的款兒來了,今兒要酒,明兒要肉,偏俺又不好回絕。俺一個月統共才得一貫半錢,竟是有三、四成進了他的肚皮!便是拿銀子往水裡丟,好歹也有個響動啊!」

  手藝人尊貴,拜師學藝很大程度上看運氣,若是碰上個厚道的師父倒也罷了,不白遭罪;可若是碰見個不靠譜的,只怕到時候虛耗青春,人財兩空!

  顯而易見,這位劉師傅分明不是什麽厚道人!

  王老漢和老伴兒一聽,也就不做聲了,面上難免黯然。

  若是正經師徒,當徒弟的伺候師父也就罷了,可不帶這麽糟踐人的!

  王大山也動了心,「爹,這可是天大的機緣啊!俺都聽往來黃泉州的客人們說了,聽說如今那一家客棧又開了什麽做酒精和白酒的作坊,越發需要人手了。偏他們考核十分嚴格,隻取十之一二。可一旦考中了,好日子就來了!不光好吃好住好穿,每月根據工種不同還有幾百文到一兩貫不等的工錢可拿,逢年過節又有額外補貼。對了,聽說還有什麽自己的學堂,去了的人不多幾日就都文縐縐的起來……」

  經過褚清懷的努力,一家客棧儼然已經成了大慶朝的一段傳奇:試問,能有幾家商戶得了聖人和後宮一衆主子娘娘們的贊許和獎賞的?

  一傳十,十傳百,別說一家客棧本就有許多領先於當下的先進之處,如今傳到這桃花鎮,便是不完美的地方也都給人自動美化,成了許多百姓心之嚮往之所……

  王老漢正沉思,就聽王老娘顫巍巍道:「甚,竟要去那麽遠麽?豈不是一年半載都不得見?」

  「胡說甚,」一直沉默的王老漢却忽然出聲呵斥了句,「樹挪死,人挪活,你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別說從桃花村到黃泉州不過半月多路程,若照你這麽說,那些跟著掌櫃的外出跑貨的夥計一連幾年家不來,還不用過啦!」

  一番話說的王老娘和幾個女人都沒了言語。

  見自家老爹都有些偏向,王小河越發要趁熱打鐵,「爹,左右俺們也要出去做活,一年也不見得家來幾回,累死累活也攢不下幾個錢!如今人家掌櫃的給了薦信,豈不是天大的機緣?俺們哥倆先去瞧瞧,若是好,回頭叫幾個小的也去,且不說能攢下錢,說不得就連上學堂的銀子也省了哩!」

  不得不說,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那在百姓口中討論的熱火朝天的一家客棧都充滿了誘惑力。

  他/娘的,撑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左右自家規規矩矩窮了一輩子了,如今孫子都十來歲了,倒不如放手一搏!

  王老漢狠狠吐了口唾沫,「也罷,去吧!」

  若果然好,乾脆就把這十來畝地租給人家種,叫幾個孫子也去!旁的不說,能識幾個字、見見世面、長長本事也好啊!

  *********

  暫且不提王家抓住了天降機緣,做出了足以改變自己家人生軌迹的决定,轉眼二十天過去,展鴒和席桐一行人一路疾馳,這日,終於到了新明州!

  幾人也不急著登門拜訪,先找上等客棧好生休息一夜,吃飽睡足泡了澡,養的容光煥發,又重新換過了簇新的體面衣裳,這才著人打聽了知州家眷住宅,十分從容的奔著去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新明州與黃泉州極爲不同,不光口音大异,連地理風貌也是大大的不同:

  黃泉州是典型的北方城鎮,道路、建築正南正北,整體便如用墨盒拉出來的四方大小格子,十分齊整。而新明州水系衆多,城內光是水路就有三條,十二座城門之中足有六座是水門,城中大小河流衆多,高低橋梁遍布,連帶著房屋建築也是依照水流走勢蜿蜒而建。

  所以在客棧問路時,那夥計也只說前後左右,幷不提東西南北。

  今兒是四月十四,恰是春意正濃,花開遍地,兩側綠柳如茵,隨風搖擺,空氣中滿是帶著花香草脆的水汽,走在路上很是舒服。

  展鴒和席桐他們也都入鄉隨俗,換上了輕薄的紗衫,走起來飄飄蕩蕩,好似雲彩一般。

  席桐在後頭看的心滿意足,「我太太真好看。」

  展鶴這小馬屁精也跟著道:「姐姐好看的!」

  展鴒失笑,謙虛道:「還是料子好,到底是皇家用的,咱們自己從下頭買的可沒這樣細密飄逸又不悶人。」

  如今他們身上穿的,便是宮裡頭賞出來的雲霧紗,極其輕薄柔和,如雲似霧。上頭分明綉了許多栩栩如生的山水花鳥的花樣,可因絲綫細如牛毛,竟一點兒不覺得沉重累贅,走起來依舊如雲霧繚繞,既飄逸又瀟灑。

  在誇老婆的道路上,席桐一向走的堅定無比,當即一本正經的搖頭,堅持自己的意見,「關鍵還得看什麽人穿。」

  展鶴跟著點頭,「什麽人穿……」

  三人說說笑笑,又順便欣賞些稀罕景兒,後頭大樹和荷花帶著均勻分開的兩車禮物,轉了幾個彎兒就到了知州私宅。

  他們一早就遞了拜帖,這會兒門房才去通報,就有早等在耳房的藍管家親自小跑著迎了出來。

  「席少俠,展掌櫃,您二位總算是來了,老爺夫人真是望眼欲穿呐!」藍管家忙見了禮,看向展鶴時越發激動地老泪縱橫,「數月不見,大爺又長高了好些,瞧著人更精神强健了。」

  展鶴衝他頷首示意,「藍管家好。」

  「好好好,」藍管家飛快的抹了抹眼角,滿臉堆笑的請他們進去,「老爺夫人帶著二爺迎出來了,這會兒只怕都要到二門啦!」

  知州是五品,若在京城實在排不上號,宅子也只許用三進。可到了地方便是一方父母,代表朝廷的威嚴和臉面,總有些特權作爲外放官的小福利,就比如說宅子,他們在這裡就可以住四進、列門獸,知府甚至可以住到五進,這可是三品京官兒才會有的待遇!

  這宅子是典型的南方私家園林景致,建築皆十分精巧靈動,灰墻白瓦小橋流水,隨處可見生機勃勃的花木,入目之處皆是生機。、

  藍管家帶著他們穿廊過院,走了約莫一刻鐘,這才久違的聽到藍夫人有些失態的喊聲:「輒兒!」

  展鴒和席桐抬頭一看,嗯?

  藍源身旁那對中年夫婦,以及……他們身邊那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兒,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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