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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飯館》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端午當日, 客棧裡頭有家的都回去過節,沒家的留下一處熱鬧。

  本來藍管家該是送到了禮就往回走的, 哪知一朝托大,陰差陽錯醉倒耽擱了, 轉眼便是端午, 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展鴒不忍心叫他們一行人在路上過節, 便强留下了。

  他家世代爲藍家效力,自己又是跟藍源自小一處長起來的,情分非比尋常。這些年忙裡忙外盡心盡力,內外人隻把他當半個主子,便是藍源夫婦對他亦是禮遇有加。如今因故停留, 回去說一說倒也沒什麽要緊的, 故而略一推辭便應了。

  藍家一行人留下,客棧人一多, 越發的熱鬧了。

  端午節該是賽龍舟的, 不過北地水少, 便跑不得。孫木匠提前扎了數盞龍舟花燈挂在外頭, 夜裡點起來, 明晃晃亮晶晶, 造型優美, 十分好看。尤其一陣風吹來, 那些花燈便晃悠悠的動, 恰似龍舟行於水面, 甚是美麗。

  李慧臨走前還送了衆人五色繩索編成的結子,如今都系在手腕上。唐氏也綉了好些五毒香囊,裡頭裝上曬乾的艾草,大家也都佩戴了,節日氣氛登時涌現出來。

  入夜之後,衆人先出去賞了一回燈,又放了焰火,開開心心的吃了粽子,歡聲笑語不斷。

  尤其是那龍舟彩燈,郭先生頗爲贊賞,誇了又誇,隻將孫木匠那等憨厚人臊的滿臉通紅,搓著兩隻粗糙的大手道當不得。

  他不過鄉間野人,聽說這位原先可是能見著皇上的官老爺哩,叫人家誇一句,那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郭先生賞了一回燈,又頗有些遺憾的道:「該做些燈謎來猜。」

  展鴒和席桐只當沒聽見,轉頭就推銷他們的撲克去了。

  大好的日子,誰跟你猜燈謎?!找你的老基友去吧!

  上回展鴒提了之後,席桐果然花了一天做了兩幅撲克牌,也沒弄什麽JQK的,隻標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正乾坤和四樣花色,倒也很是好看。向衆人說了一回規矩,又帶著試著玩了幾把,本就不是多麽難的,衆人就差不多上手了,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郭先生也耍了一回,笑道:「倒也有些意思,回頭不如將那花牌、骨牌一幷取來作樂。」

  也就是他這麽一說,展鴒和席桐這才知道原來民間也有類似於後世麻將的骨牌,只是造價相對昂貴,且尋常百姓家忙都忙不過來,又哪裡有閒錢和餘力去購置骨牌玩耍?故而他們來了這許多個月了,竟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孫木匠最是個能幹的,時刻都擔心自己沒了價值,聽了這話忙毛遂自薦道:「這個不難,也不必非用骨頭做,後頭院子裡還有許多木頭,略取一點下脚料便得了,又不耗費什麽。我同孫女細心打磨光滑,不出幾日便也能得了。」

  展鴒知他閒著便不自在,順水推舟的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同你們二掌櫃的還不會哩,」又對郭先生道,「回頭還得勞煩先生教我們。」

  郭先生尚未言語,紀大夫先就搶白道:「何須他來?竟是想法兒輸呢!你們不知道,他最是個讀書讀傻了的,不打牌便罷了,但凡上桌,一年到頭三百六十日,竟沒有贏過一回的!故而大家都愛找他玩。虧著他沒得癮頭,不然早連褲子都輸掉了。」

  說到最後,衆人紛紛大笑,郭先生面上微微泛紅,到底說不出反駁的話,只是重重的哼了聲,心中却暗自琢磨等會兒找過場子……

  只做耍無趣,二狗子笑道:「不如弄些個彩頭。」

  衆人都說好。

  大樹也壯著膽子道:「只是大好的日子,耍錢倒也有些個不美,倒不如定下個規矩,輸了的罰酒一杯!」

  大家都覺得有些道理。

  賺錢不易,本來是爲了玩兒的,可回頭誰若是輸狠了,難免殺紅眼,一旦鬧起來豈不尷尬?還是吃酒的好。

  端午佳節,上下百姓都要飲雄黃酒祛除邪祟,以求好運康健,客棧裡也備了些貨,或是販賣,或是自己飲用,如今倒也不必外頭找去。

  席桐起身去拿酒,回來的時候手裡又額外多了一個小罎子,「難得佳節,人多熱鬧,雄黃酒寡淡,隻吃它却也沒什麽趣兒,倒不如將我新做的這一樣烈酒也拿出來倒一盅,回頭誰輸了便吃一口。末了若是輸狠了,便吃一杯。」

  這幾天他埋頭做酒衆人都是有目共睹,奈何除了展鴒和藍管家外竟無一人有幸品嘗。可那酒香四溢却是無論如何都擋不住的,鐵柱大寶等人早已按耐不住,偷偷問過多回,隻沒個結果。如今見他竟然主動拿出,哪裡還忍得住?紛紛起身拍手叫好,又自告奮勇的去拿碗。

  展鴒忙攔住他們,「快別沒數了,這酒你們若能吃一盅下去還面不改色,我就服了!回頭愛如何鬧便如何鬧。」

  席桐拿來的這壇酒比前幾日藍管家吃的那一回更濃,已經是蒸餾過兩次的,少說也有三十多度,這些吃水酒長大的貨還拿碗呢,這不是作死呢嗎?

  鐵柱等人面面相覷,還有些不大信。

  江湖好漢吃不都講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嗎?兩位掌櫃的素日也是個豪爽的性子,怎的如今竟然要用酒盅了?想那酒盅不過拇指高矮,便是斟滿也就一口沒了,是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氣了?

  唯獨唯一的受害人藍管家一看席桐拿出來的那個罎子,登時臉都綠了,慌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退,連連擺手,「不成不成,老奴人老體弱的,先回去歇著了,姑娘、姑爺,你們自耍,自耍罷!」

  要了命了,前兒那一杯下去,他整個人便如同吃了蒙汗藥一般,登時人事不省,如今還有些發虛哩,哪裡還能再吃?

  也無人計較他口中「姑娘、姑爺」的稱呼,只是哄笑出聲,不必展鴒和席桐吩咐,便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紀大夫等人一馬當先的衝過去,七手八脚將他拉了回來。

  「當真是掃興,又不是逼你上戰場打仗,不過吃杯酒罷了!」紀大夫取笑道,「難不成你這老貨如今連口酒都吃不得了嗎?」

  之前紀大夫曾入藍府瞧病,倒也同藍管家見過幾回,勉强算認識,是以兩人說起話來也更加隨意些。

  藍管家叫苦不迭,心道我倒寧肯去打仗!好歹還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只是叫苦連天,連連告饒,可誰聽他的?到底抵不住人多勢衆,死活被拉回來按下,整個人都快凉了。

  你們這些無知的人呐,嘴上說的輕巧,回頭真要是輸了吃酒,有你們好受的!到時可別怪我沒時間提醒。

  悔不當初啊,早知他就該連夜上路的,也不必遭此劫難……

  一時衆人便將幾張桌子靠在一處,圍成一張大桌,中間擺了酒罎、酒杯幷骰子、撲克等物。又有棗泥酥、綠豆酥、椒鹽餅、牛舌餅、滷味,酸棗、山楂幹、蜜餞、李條兒等各色幹濕果品,滿滿當當一桌子。

  說笑歸說笑,可在座的也頗有幾位上了年紀,更有新買來的紅果、小翠兒幾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哪裡能成?席桐新做的酒著實烈了些,若是逼著硬灌,難保不弄出個好歹來。展鴒便笑道:「如此,且又有女眷在,有的還小的,也不必非吃酒,回頭誰輸了,或是說個笑話,或是說段故事,講個什麽奇聞的,大家覺得有趣便也揭過。」

  聽她這麽說,原本還懸著心的幾個人登時放鬆了,臉上笑容越發真摯。

  展鴒開牌,衆人嬉笑著玩耍,不多時兩輪下來,輸贏分明。

  郭先生真不愧是醜牌手,兩輪下來輸了兩次。

  頭一回是試水,倒是不必懲罰,可第二輪若再這樣放過,著實說不過去。

  郭先生也是個狠人,略在腦海中過了一回,一發狠,「倒酒!」

  衆人大驚,片刻沉默過後都山呼海嘯般的吆喝起來,屋裡一時間鬼哭狼嚎,熱鬧的不得了。

  大樹就感慨,「沒想到郭先生恁瞧著文縐縐的,竟是個豪客!」

  他們都以爲郭先生會要求作詩哩!

  鐵柱巴巴兒地跑去爲他斟酒,將那甜白瓷的小酒盅倒的滿滿的,瞧著約莫能有一兩上下。

  頭幾輪不必吃一盅,可對沒喝過烈酒的人來說,一口也够受的。

  展鴒和席桐不免有些擔心,這老頭兒也別把自己個兒放倒了。

  紀大夫就笑著安慰,「不必焦急,那厮瞧著風乾茄子似的弱不禁風,實則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許多武將都喝他不過。」

  得,又是一個千杯不醉的。

  可問題是有藍管家這前車之鑒,不管是展鴒還是席桐,對這個詞兒都産生了相當程度的懷疑……

  郭先生不愧是個雅人,都這會兒了還有工夫欣賞:

  他先觀色,見那酒液澄澈透亮,宛如月光皎潔,先就滿意的點點頭。

  再嗅其香,他用手在上面輕輕扇了幾下風,直覺一股前所未有的濃香撲鼻而來,竟猶如實質,久久不散,臉上便泛起一點喜色。

  「果然好酒。」

  說完,郭先生便端起酒盅啜了一口。

  酒液入口,他刷的瞪圓了眼睛,雙頰微微漲紅了,過了許久才咽下去,然後痛痛快快的吐了口氣,少有的喜形於色道:「哈哈,果然好酒!」

  一看這個架勢,展鴒和席桐就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

  眼瞅著,這還是個深藏不露的老酒鬼呀!

  倆老頭兒來了這麽久,紀大夫倒罷了,是個上躥下跳的老頑童,可郭先生一直都十分素整的模樣,端的喜怒不形於色,何曾見他這般歡顔?

  紀大夫呵呵笑了幾聲,衝展鴒和席桐撇了撇嘴,「瞧我方才說什麽來著?」

  展鶴看的眼熱,忍不住凑過去看,可剛一接近了,便被那濃烈的酒氣衝的將臉皺成一團,趕緊捂著鼻子跑到席桐這邊,「臭!」

  衆人大笑出聲,郭先生笑道:「黃髮頑童,哪裡知道杜康之美?」

  席桐拍了拍小孩兒的脊背,心道等他長大了也未必好酒……

  過了約莫一刻鐘,郭先生不出意料的又輸了第三局,也不必旁人催促,這老頭兒自己就笑眯眯的搓著手道:「哎呀,又輸啦,哈哈,罰酒罰酒!」

  說完,就迫不及待的端起酒盅,滋溜一口將剩下的大半杯殘酒喝幹,然後痛痛快快的自己又倒了一杯。

  衆人:「……」

  郭先生大大方方的道:「哎呀,左右後頭免不了還要輸,我且自罰罷!」

  說完,竟還真就要搶先喝,衆人紛紛回神,忙一擁而上,按人的按人,搶酒盅的搶酒盅。

  郭先生還十分委屈,「何苦費這勁?早喝了早完事!」

  展鴒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人人都逃,偏羊群裡蹦出個活驢來,竟上趕著搶罰?

  藍管家默默擦汗,下意識的挪了挪屁/股,離得郭先生越發的遠了。

  惹不起,惹不起,敬而遠之……

  若說他的千杯不倒是贋品水貨,那郭先生這個便是原裝正品!

  一陣鬧騰過後,也不知是誰乾脆將酒罎子搬開,放到離郭先生最遠的地方去,後者表情分外怨念。

  玩鬧最大的樂趣不是想方設法叫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是……千萬不能讓旁人遂意!

  大傢伙一看,哎呦,再這麽下去不行,沒想到老頭是個深藏不露的!輸了反而成了好事。

  一個人老輸也沒意思呀,大家光看他喝酒了,圖什麽勁呢?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輪之中,剛還參差不齊的牌技忽然集體滑坡,一個賽一個的臭,各種匪夷所思的愚蠢打法層出不窮:

  將分明可以凑對的牌硬拆開來打出去;

  能打過的直接跳過去;

  即便沒什麽可打的也要胡攪蠻纏……

  如此這般的鬧下來,在座衆人幾乎都輸了一遍,唯獨郭先生一人傲視群雄,硬是被人聯手拱到了蟬聯冠軍的位置上。

  郭先生大怒,拍案而起,義憤填膺道:「朗朗乾坤,爾等爲何聚衆舞弊?」

  衆人紛紛把視綫扭向各方,就是不與他對視。

  聽聽,說的這叫什麽話,叫你贏還不好麽?真難伺候……

  展鴒和席桐更是理直氣壯,覺得他們這麽做簡直是尊老愛幼,完全可以被樹立爲典型模範嘛!

  中間鐵柱和大寶他們輸牌之後,就跟撿到寶一樣,迫不及待的衝過去給自己倒酒,結果一口下去整個人的面皮都發紫了,也就是怕當衆丟人這才沒有噴出來,死活硬憋著咽下去,然後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喝的是甚?!

  瞧著清水也似,一入口就跟著了火似的,口腔內壁灼燒的火辣辣的疼。

  含在嘴裡疼,咽下去就更精彩了!

  他們見過街上耍把戲賣藝裡頭噴火的人,可如今,自己更像是吞了一口火,從唇舌一路燃燒到喉管和胃部……

  等狠狠憋下去這一口,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呢,却愕然發現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這酒的後勁竟然也頗大,待口中麻木的痛感緩緩過去,一股意料之外的勁頭兒又從體內緩緩涌上,沿著原路返回,最後以排山倒海之勢衝到腦門!

  有那麽一瞬間,鐵柱覺得自己耳邊回蕩著仙樂,眼前看到了玉皇大帝……

  二掌櫃的究竟釀出些個什麽來?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自己受苦算什麽?更難得的是將別人也拉下水,看著他們一同受苦!

  於是頭一個「遇害者」鐵柱雖然痛苦萬分,可楞是以超强意志抗衡,背對衆人面目猙獰,一回過頭來,沒事兒人似的!

  大寶、大樹等人萬分垂涎,爭先恐後的凑上去詢問感想,鐵柱想了一回,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入口醇香,回味無窮!」

  現在回味起來,口感確實美得很,唇齒留香,自己前頭二十多年喝過的酒竟都成了馬尿了!

  只是……口感也忒刺激了吧?

  大寶等人對鐵柱這個領頭大哥那是萬分信任,見他都這般推崇,越發紅了眼,死活要輸。

  然後……畫面太美,展鴒幷不想形容,反正一輪下來,大寶和大樹就快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稍後,孫木匠輸了一回。

  他撓了撓頭,憨笑道:「我同孫女打南邊過來,倒是見過當地賽龍舟的情景。」

  在場絕大部分人都在附近打轉,聽了這個著實新鮮,都催著他說。

  「……南邊河湖縱橫交錯,便如同北地大小道路一般常見,故而許多人家都有船,就好像咱們這兒有馬車的人家似的。到了端午這日,便紛紛將船上綁了綢帶,又有那船隊,專門挑選一衆精壯男兒,上身拖的赤/條條的……鼓聲震天……官府也不大管了,還有人專門開盤下注哩!若是運氣好,沒準兒大賺一筆,一年都不愁了。隻到底輸多贏少&……」

  衆人聽得目不轉睛,待聽到後頭男人們打赤膊時,紅果等幾個小丫頭都紛紛紅了臉兒,捂著臉吃吃的笑,可還是繼續專注地聽下去。

  孫木匠的語言十分樸實,幷未有什麽華麗的辭藻,可他說的詳盡,衆人眼前竟也好似徐徐展開一副賽龍舟的畫卷似的,俱都十分過癮。

  接下來一輪輸的是紀大夫,這老頭兒知道自己酒量不濟,倒也不逞這個能,抄著手想了一會兒,笑呵呵道:「我說個故事吧。」

  桃花、紅果等年紀小的孩子們都來了興致,一個個兒的托著下巴等著聽,果然有了幾分一家人過節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特別愛看閒書的關係,他也沒能中進士,文章做的不大好,可是著實滿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衆人一聽都願意,各自端了各色零嘴兒,一邊哢嚓哢嚓的吃著,一邊竪起耳朵來聽。

  結果聽了幾句之後大家的臉色就有點不大好:哪裡是方才孫木匠那樣溫馨快樂的,這他娘的顯然就是個鬼故事啊!

  雖然心裡難免有點怕,可紀大夫說故事的本事十分出色,寥寥數語就勾勒出引人入勝的大背景,叫人欲罷不能。

  難得有這麽一出,沒奈何,便是怕些,也只好强忍著聽下去了。

  老頭兒十分投入的擺開龍門陣,一人分飾數個角色,有少男,有少女,更有媒婆……角色轉換的時候言語神態動作盡不相同,堪稱戲精。

  「是日,春光明媚,那書生心中煩悶,正好出去踏春散心,不想這一去便遇上一樁怪事……忽而狂風大作,剛才萬里無雲的天上頓時陰雲密布……」

  講故事的人投入,聽故事的人更投入,衆人就隨著紀大夫的講述各種唏噓驚呼,最後竟連東西都顧不上吃了。

  紀大夫說的都出了汗,當下挽起袖子,「却見方才還如花似玉的小姐忽然從一雙含情目之中滾下斑斑血泪,她猛地朝著王公子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講到這裡的瞬間,紀大夫忽然將兩隻手彎成爪狀,模仿著故事中小姐的動作朝衆人啊了一聲!

  在場所有人都已深深沉浸在他營造的氛圍之中,何曾想到會有這一變故?簡直覺得那個化成厲鬼的小姐從他口述中跳了出來,活生生撲到眼前,何其恐怖?!

  於是衆人都撕心裂肺的嗷嗷怪叫起來,膽子小些的大寶等人直接就從凳子上摔到地下,手脚幷用的往後躥,小翠和紅果他們眼泪都快出來了。

  藍管家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倒不是不怕,而是因爲過於恐懼而瞬間喪失了行動能力……他哆哆嗦嗦的從懷裡拽出來一串佛珠,口中亂七八糟的念著什麽無量天尊阿彌陀佛,玉皇大帝保佑等話。

  就連展鴒和席桐也給他打了個措手不及,渾身一哆嗦,桌子下的兩隻手死死抓在一起,都摸了一手冷汗。

  展鶴這小孩直接嚇待了,二話不說一腦袋扎進席桐懷裡,一邊變著調的叫,一邊喊著小姐好可憐……

  詭計得逞的紀大夫放聲大笑,插著腰環視四周,十分得意。

  然而就在此時,寂靜無聲的外面忽然響起一陣猛烈急促的敲門聲,正如他方才描述的書生的遭遇一模一樣!

  正處在驚嚇之中的衆人便如同驚弓之鳥杯弓蛇影,根本來不及分辨,已經敞開了的喉嚨裡再一次迸發出穿雲裂石的尖叫!

  就連紀大夫自己都被嚇得够嗆,哪裡顧得了許多?隨手抓住身邊的郭先生,兩個老頭兒縮在一處,面無人色抖若篩糠……

  前不久還其樂融融的屋子裡簡直亂作一團,哭的哭叫的叫,如同群魔亂舞狂風過境,哪裡還有什麽美妙可言?

  關鍵時刻,到底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發揮作用,兩個生在新世紀長在紅旗下的人最先回過神來,隱隱覺得不對。

  這聲音明顯是從前面傳過來的啊!

  有人來了!

  展鴒和席桐對視一眼,十分默契的從靴子裡掏出匕首反握住,一前一後一左一右的摸了過去。

  現在他們所在的是一座二進院子,敲門的人在院墻外頭,要先出了屋門,繞過照壁,這才能看見院墻。

  今晚月色不錯,不必點燈也能隱約瞧見對方的臉,不過這樣也越發襯的隨風搖曳的幾盞燈形容可怖……

  兩人先熟練地觀察外部情况,確定沒有异常後各自就位,展鴒清了清嗓子問道:「誰啊?」

  外頭很快有了回聲,聽上去又驚又喜且十分焦灼,「姑娘有禮,我們是過路的行人,因爲前面錯過宿頭,如今又進不得城,只好打攪了!」

  這幾日客棧放假,外頭早就立了牌子說不接/客,說打攪倒也不錯。

  分立門兩邊的展鴒和席桐飛快地交換下眼神:聽聲音應該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而且他說話的時候另有一道低低的雜音,大約也是個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女郎。

  大過節的,又是這個時候,一對年輕男女來到這荒野客棧投宿,怎麽看都透著點詭异。

  尤其剛才又稀裡糊塗的聽了鬼故事……

  於是兩位掌櫃的就齊齊陷入沉默,顯然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接這單意外的生意。

  他們的沉默可把外頭的人急壞了,來人等了一會兒,見久久沒有回應,再一次用力砸起了門,而且還剩比方才更加急迫: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我們真的不是壞人呐!有人生病了,我的同伴生病了!她也如你一般是個年輕姑娘呐,求你發發慈悲,救我們一命吧!」

  雖然是五月的天,可野外更深露重,或許還有野獸出沒,對一個病人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展鴒和席桐開了門,就見外頭月色裡站著一個穿著白衣裳的書生,他手裡還牽著一截繮繩,後頭灰色小毛驢的背上馱著幾個小包袱和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

  這副樣子確實不像歹人。

  見終於開了門,那書生喜出望外的上前行了個大禮,「兩位好,我姓王……」

  姓王?!王書生!

  而且他身邊還帶了一個年輕姑娘!

  展鴒和席桐齊齊倒吸一口凉氣,天呐!

  想是這麽想的,可看見這倆人在月亮底下顯而易見的影子,大約也不會是鬼。

  展鴒把人迎了進去,又喊人出來牽驢喂料,幷準備熱水、房間,席桐順道去外頭看了幾眼才回來關門。

  正是過節,又在深夜,多小心些總沒錯。

  那個小姐約莫十八/九歲,形容秀麗柔美,露出來的指尖葱白也似,頭上的髮釵、耳畔的墜子都不似俗物。又穿著件藕粉色的百鳥朝鳳廣袖長裙,那衣裙綉工十分精緻,瞅著比平日裡褚錦穿的也不差什麽了。

  可同行的王書生却很有一點「乾乾淨淨」的意思:頭戴儒巾,脚踩白底黑布鞋,一身白色的書生袍乃是最常見不過的棉布,上面沾了不少泥土,一星半點的配飾都沒有。

  兩人的裝扮天差地別,竟還一同星夜趕路?

  有意思。

  剛才亂哄哄的屋子裡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見有客人來了,衆人强打起精神來各司其職。

  紅果麻利的端上來一壺熱水,「客官,且先用些熱茶潤潤喉嚨吧。」

  小翠兒也遞上來剛剛洗過的熱手巾,「客官一路辛苦,且擦擦手臉清爽些。」

  那小姐有氣無力的嗯了聲,王書生忙起身道謝,又笨手笨脚的倒茶,小心翼翼的端著喂那小姐喝了幾口,順道灑出來老些。

  展鴒見那位姑娘著實精神不濟,面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兩片菱唇也有些乾裂起皮,確實是病了,就主動問道:「可巧我客棧裡就有一位十分高明的大夫,又有藥材,要不要請他來把一回脉?」

  王書生巴不得一句,當時感動的眼睛裡都沁著泪花,一揖到地,「多謝多謝,有勞有勞!」

  剛才那一出鬧劇的始作俑者紀大夫便上前把脉。

  就見他雙眼微眯把了一會兒,神情嚴肅道:「這位小姐本就體弱,大約又連日奔波勞碌,且肝氣鬱結,如今著了風寒,已然起了高燒,我先開副藥與她吃下去,把燒退了再說吧。」

  這個年代發燒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一旦降不下去,人就這麽燒死了也是有的。

  展鴒就道:「正巧我們這裡有能降熱的藥酒,稍後我幫她擦擦。」

  旁人倒罷了,這幾日她和席桐也對這個藥酒降溫的事同紀大夫研究過,故而此時提出也無人反對,十分應景。

  王書生剛下十分感激,眼巴巴的看著大家幫忙將小姐扶到乾淨整潔的房間躺下,這才鬆了口氣,又說起要交錢住房。

  聽他說要開兩間房,展鴒就漫不經心的道:「你們一同趕路,我還以爲是夫妻呢!」

  王書生刷的紅了臉,喃喃道:「不……還,還不是。」

  還不是?

  不多,小翠把藥煎好了送來,那小姐已經病得起不來身,光靠她自己自然是吃不了藥的。

  王書生見狀便上前喂,誰知十分笨拙,拿了藥也不知道先吹吹,就這麽冒冒失失的要往小姐嘴邊送,嚇得小翠慌忙攔住,「客官,這藥才剛從爐子上下來,燙得很啊!」

  您這是救人還是害人呐?

  「啊?」王書生如夢方醒的點點頭,這才低頭狠吹,只是顯然喂進去的少,灑出來的多,小姐的下巴都跟洗過似的。

  小翠兒著實看不下去,「客官,還是我來吧。」

  再這麽下去,誰知道是先喝完藥呢?還是這小姐先病死……

  王書生很有幾分窘迫的退開,眼巴巴的看著小翠熟練的給喂完了藥,又出去等她給擦完了身子,見小姐好歹算是平穩的睡過去了,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他才要開口說話,肚子裡便傳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展鴒道:「我們剛才也正在過節,也難免肚餓,客官若不嫌弃,且一同吃些吧。」

  「不嫌弃,不嫌弃!」王書生誠惶誠恐的道,「有勞了。」

  客棧裡一群人又說有笑又鬧,這會兒確實都饑腸轆轆,聽說有吃的,都自告奮勇的要去幫忙。

  因李慧、高氏等人都家去過節了,展鴒也不客氣,將衆人指使的團團轉:這個去和麵,那個去剁餡兒,又有刷鍋燒水的,不多時,竟都齊備了。

  雖然是過節,但現下已是深夜,吃的太隆重恐怕消化不了,展鴒便打算做些小餛飩。

  餛飩這種玩意兒餡兒不必太多,故而弄起來也很快。

  前些日子小九那同僚的親戚又送了好些肥嫩的牛肉來,便吃牛肉餛飩。

  得了吩咐的鐵柱嗙嗙將牛肉混著大葱斬成肉泥,桃花和小翠兒燒水看鍋,展鴒十指翻飛的包餛飩,紅果簡直都來不及搬運,將一蓋墊餛飩送下鍋後,眨眼功夫回來再看,竟又有了一蓋墊!

  「掌櫃的,您可真厲害啊!」

  幾個小丫頭片子還是頭一回近距離看她施展厨藝,都敬佩的了不得,眼睛裡簡直要冒出星星來。

  展鴒失笑,手下不停,「嘴巴怪甜的,等會兒多吃幾個。」

  說話的功夫,她已是又包了十來個。

  天雖然暖了,可衆人早晚喝湯的習慣却保持了下來,如今厨房角落的大鐵鍋裡還是滾著一鍋牛大骨湯,煮餛飩用的便是這個。

  煮餛飩的當兒,展鴒還快手快脚的攤了兩張蛋皮,叠幾下切成漂亮的細絲,又叫席桐撈了塊小鹹菜切成碎丁,每個碗裡都放了些。

  稍後一個個小元寶似的餛飩煮好了,連帶著白色的湯一同舀出來,早前放進去的淡黃色的蛋絲同鹹菜丁先後浮起,再撒點綠色的葱花,煞是好看。

  衆人狠狠稱贊一回,端了碗唏哩呼嚕的吃,王書生十分感激的接了,竟先要往後頭客棧房間去了。

  「與你同來的那位姑娘好容易睡下了,你又去打攪她作甚?」展鴒忙攔下他。

  王書生喃喃道:「她,她今日早起便隻吃了幾口粥,晌午和晚上也未曾進食,我,我怕她餓著。」

  「才吃了一碗藥,哪裡還有肚皮吃飯?」紀大夫百忙之中將臉從碗裡抬起來,擰著眉頭道,「如今她最需要的便是好生休息幾日,只要有藥陪著,吃不吃飯本也沒什麽要緊。再說了,現下她的脾胃十分虛弱,只得吃清粥,哪裡吃得來什麽牛肉餛飩?簡直胡鬧!」

  王書生一怔,這才後知後覺得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又訕訕的回來了。

  他坐在位子上出了會兒神,這才挽起袖子吃餛飩。因心不在焉的,頭一個還給燙著了……不過吃了一個之後,他的速度就驟然加快。

  席桐照例在展鴒身邊坐著,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在她膝蓋上敲了一串摩斯碼:

  有問題。

  展鴒都被他煞有其事的謹慎逗笑了,也騰出來一隻手,回敲一串:

  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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