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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飯館》第19章
第十九章

  吃完了飯,諸錦又在院兒裡跟展鶴玩兒了會兒雪,夏白就提醒她該回去了。

  諸錦還有些戀戀不捨,「才剛過午時,多待一會兒吧,好不好?」

  「小姐,冬日天短,今兒又陰的厲害,還是莫要耽誤,若是走不了就麻煩了。」夏白道。

  哪怕諸清懷同意她出來玩,却斷然不會允許寶貝女兒在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家中住一宿!

  諸錦知道夏白說的有道理,只是却不願意走。

  展鶴已經跟這個新認識的小姐姐玩熟了,一聽她要走,也很不捨得,過去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又指了指院中剛堆起來的大雪人,意思是叫她再跟自己玩。

  諸錦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抱歉啦,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找不見我該著急了。」

  展鶴癟了癟嘴巴,猶豫了下,將自己很喜歡的野鶏羽毛的毽子塞到她手中,又輕輕晃了晃她的袖子,面露哀求,一雙大眼睛裡已經有些霧濛濛的了。

  諸錦刷的紅了眼眶,蹲下來抱了抱他,也解了自己身上的寶藍色葫蘆荷包,「下次吧,啊,過幾天我還來,咱們還一起玩。」

  一旁看著的展鴒上前摸摸小傢伙的腦袋,「乖,諸姐姐跟你一樣,天黑了就要回家了,過兩天又能見了,快別難過。」

  展鶴眼眶裡就慢慢有了泪,不過還是很懂事的點點頭,强忍著,一大顆眼泪晃啊晃的就是不掉下來。

  他的玩伴少,難得碰上諸錦這麽一個孩子心性的能玩在一起,一天下來,自然不願面對分離。

  展鴒叫鐵柱抱了個巨大的包袱出來,在桌上打開一一指給諸錦看,「這是你喜歡吃的泡菜和腌蛋,這是我最近才做的腐竹,回去交給厨娘,想吃的時候提前泡一泡,或是蒸煮炒燜都好,凉拌最是爽口。豆子做的,對身體好,你父親多吃些也無妨。這是炸藕合,油炸之物最易上火,就不給你多放了,你們爺倆一頓的量罷了。等你下次來了,我又有新鮮花樣。」

  諸錦這才破涕爲笑,又跟展鶴拉了勾,約好幾日後再見,然後便同夏白一起打道回府。

  結果就跟諸清懷在門口撞了個正著。

  父女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詭异的沉默了。

  良久,就聽諸清懷幽幽道:「聽下頭的人說,你今兒同幾位姑娘吃了一頭獐子?」

  自己扯的謊,跪著也要扯完,諸錦硬著頭皮點頭:「……是。」

  夏白望天,默默往後退了一步,裝不存在的。

  諸清懷眼神複雜的看著女兒明顯腫起來一圈兒的嘴,再看看如出一轍的夏白,心情忽然有點複雜。

  老實講,若不是對這個下屬實打實的信任,他簡直都要腦補出點不太美妙的事情了。

  「以後再想出去大大方方的走,多帶些人,偷偷摸摸成何體統!」唉,閨女大了,遠不是小時候那樣什麽事兒都同自己說了,諸清懷忽然就有點來自老父親的傷感,一甩袖子率先進門。

  諸錦站在原地楞了會兒,然後轉頭看向夏白,一臉驚喜交加,「父親這是允我去了?」

  夏白嘆了口氣,「不然您以爲屬下是如何過去的?」

  諸錦壓根兒沒聽進去,只是歡喜异常的追了上去,過門檻的時候還差點被拌一跤,踉踉蹌蹌的喊道:「父親,啊,爹爹!我給你帶了好些好吃的!你嘗嘗吧!爹爹!」

  晚間諸家父女倆用飯,諸清懷果然看見幾樣新鮮玩意兒。

  一個是紅白相間的小菜,聞著酸酸甜甜,很是清爽的模樣,正是他之前吃過的泡菜。

  另有一個用天青色官窑瓷碟裝著的……蛋?都切得纖細小巧,蓮花瓣兒似的張開,青色的碟子、白色的蛋清、金燦燦的蛋黃,甚美。

  最後一個是黑色瓷碟,裡頭切開了幾塊三角形的夾餡物事,外頭一層燦爛的金色,中間是嫩生生純白,最內層是肉餡兒?三種色彩和不同質地相互融合,果然好看。

  諸清懷先就點點頭,倒是合了他的眼光。

  知父莫若女,諸錦顯然是明白自家父親的,著實費了一番心思。不然若是直接丟一個沒剝皮的腌蛋上來,叫他自己用筷子敲破了挖,諸清懷一準兒拂袖而去。

  諸錦狗腿兮兮的,先替父親舀了一碗青菜瘦肉粥,青白相間的粥水襯在翠色小碗內十分好看。又夾了一瓣「蓮花」和一點泡菜,十分賣力的道:「爹爹,這個可好吃了,特別下飯。您胃口不佳,又吃不下旁的,可身子要緊呀,多少百姓還指望您呢,用這個配著多喝些粥也是好的。」

  女兒這般關懷體貼,諸清懷心中十分受用,可面上却偏偏還要做出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擰著眉頭道:「這是甚麽東西,怪難看的。」

  諸錦就哼哼唧唧的撒嬌,自己拿了勺子送到他嘴邊央求道:「爹爹,好爹爹,您就給女兒點薄面,嘗一口吧,真的好吃呢!」

  「哼,百姓的事乃是爲父本分,倒也罷了,唯獨一個你,終日上躥下跳沒個正形,誰家姑娘這樣?若你老實些,爹爹可就真的省心了。」

  諸清懷心裡美得不行,勉爲其難的張嘴吃了一口,好懸沒忍住叫出來。

  果然甚是美味。

  未曾想小小一顆腌蛋竟也會有這般豐富的滋味:一股鹹香,又因已經腌透了,蛋清蛋白都有些沙化,根本不用費勁咀嚼,用舌頭略略一抿就開了。蛋黃也不知哪而來恁多油,又是那樣的香……

  他的飲食素來清淡慣了,又不喜大魚大肉,到了冬日菜單更是單薄,基本上翻來覆去就那老幾樣,何曾嘗過這般滋味?

  唔,這是藕吧?外酥裡嫩的,又鹹津津,該是配了些葱薑罷?只是剁的細碎,倒是不妨礙口感,配粥甚好。

  嗯,不過幾樣小菜,做得到也精細,可見是個細心周到人……

  眼見著哪怕不用自己催促,爹爹的筷子也是一下又一下的伸著,諸錦心中歡喜,又有些得意。

  爲了不讓自己吃飯速度顯得太快,失了體面,諸清懷又問了女兒白日裡去做了什麽,諸錦都一一說了,又格外誇贊了展鴒人品,說她比平日裡與自己往來的官家小姐們還有氣派、見識。

  諸清懷正微眯著眼睛體驗泡菜清脆酸爽的口感,聽了這話就搖頭失笑,「你才見過幾個人,竟也敢這般口出妄言,頭一個,她們出身便不同了。」

  他與夫人都出身書香世家,自然對門第之說也最爲推崇,現在聽女兒竟將展鴒與諸位官家小姐相提幷論,難免有些啼笑皆非。

  「爹爹此言差矣,自古英雄不問出身,」諸錦却不以爲然,出言反駁,「若隻論門第,那還要科舉取士做什麽?正如同寒門未必不能出貴子,我雖是女兒身,却也知道些道理。您沒見過她,不知道她的好處在所難免,可這般早的下定論却有失公允。

  展姐姐雖未曾說過自己來歷,可我觀她時常在無意中口吐錦綉,便知必然家學淵源、底蘊深厚,許是不出世的大家子教導出來的也未可知。再一個,不怕說句狂妄的話,女兒算是閨閣女子之中所學甚雜、所見頗多者,亦走過不少山川大河,可幾回接觸下來,却發現展姐姐所見所聞遠在我之上。她這樣年青,也大不了我幾歲,爹爹你自己說,這般出色的女郎,會是尋常門戶能教導得出來的麽?」

  諸清懷一時語塞,過了會兒才笑道:「難得你與張捕頭他們皆對那女子這般欣賞,我倒越發好奇了。」

  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這丫頭眼界頗高,同齡人之中少有能入的眼的,如今的幾位手帕交也未必是真心,不過是大人官場往來,下頭的孩子不得不隨著罷了。

  可如今,這心高氣傲的丫頭竟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女子滿口誇贊!這才見了幾面?

  嗯,有些個意思。

  爺倆按下此事不提,吃過飯後,諸清懷又道:「年後你乾爹要往南邊上任去,順便帶你乾娘來做客,你也準備一下,莫要叫人笑話。」

  今兒新得的兩樣小菜甚是下飯,他吃的有些多,稍後還得去打一套五禽戲才能入睡。

  「他們要來?弟」諸錦一聽就來了精神,剛要問起弟弟,却又迅速回神,也跟著面容暗淡了,「弟弟,找回來了麽?」

  「談何容易!」說起這個,諸清懷就是一陣唏噓,「當真最毒婦人心……」

  因兩家隔得天南海北,且又都忙著,他們爺倆還都沒見過那孩子呢。只是從書信往來中得知那名叫藍輒的孩子玉雪聰明,觸類旁通,來日又會是一個三元及第的藍源也未曾可知。

  藍源夫妻二人亦是門當戶對、才貌兼備,生出來的兒子必然也是龍章鳳姿,可惜啊可惜。

  「哼,」諸錦却有些憤憤的,「若非乾爹納妾,招了那毒婦進去,輒兒又怎會慘遭毒手!」

  「胡言亂語!」諸清懷板起臉來斥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裡懂得大人的事?速速回房去吧!」

  官場上的事又哪裡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藍源自然不願納妾,可上官非要硬給,他也只得硬著頭皮收下。本打算著只當家裡多了張嘴,好生養在後院也就是了,誰知那女子野心勃勃,勾結外人,左右藍源政見不成後竟意圖謀害嫡子……

  諸錦一跺脚,轉身要走,可到了門口却又轉回身,難得帶了點忐忑和不安的問道:「爹爹,你,你會不會續弦?」

  問這話的時候,她一顆心跳的飛快,指甲都快將掌心掐破了。

  「傻丫頭,胡思亂想些甚麽!」諸清懷苦笑一聲,眼中浮現出濃濃的追憶,「爹爹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光是照顧百姓都顧不過來,哪有心思想這些!快睡去吧。」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也不覺柔和下來。

  他與妻子算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兩人差了足足六歲,可依舊琴瑟和諧感情深厚。只是妻子體弱,三十多歲才有了這麽個寶貝疙瘩,那會兒他都快四十了,也知道不會再有後,便一心一意帶著妻女過日子,誰知天不遂人願。

  罷了,罷了,都是命。

  眼下他已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裡還要想旁的?不過徒增煩惱罷了。自己只好生做官,儘量多護她些時日,來日也好安心去與老妻團聚,僅此而已……

  當夜,諸清懷又做了一晚上的夢,夢中他與亡妻俱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時候,春花秋月,賞盡無限美景;夏雨冬雪,踏遍萬里河山,而等次日醒了,才發現縱橫老泪已然濕透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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