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蘇邈邈回到自習區的時候， 小臉微皺， 眉心也蹙著，一副愁思不展的模樣， 走路都在晃神。

　　於是她也就錯過了，在她剛回到桌旁時，商彥望向她的信息量十分複雜的目光。

　　「出什麽事了？」

　　見女孩兒這神情，商彥强壓下心底那點躁戾的情緒，出聲問。

　　蘇邈邈晃了下手裡攥著的小手機。

　　「班主任說，讓我和你去學校裡的多功能廳開會——爲這個月底的周年校慶主持人評選的事情。」

　　商彥垂眸。

　　「現在？」

　　蘇邈邈未察覺他話表之下掩藏的波濤汹涌， 隻沮喪地點了點頭。

　　「還不知道要耗時多久。」

　　想了想，她看向商彥。

　　「語文成績你真的不能再拖了， 所以如果提前結束， 那我們還是回來上自習吧？」蘇邈邈低頭把桌上的語文書和筆記本叠起來， 放到桌角， 「這些就先擱在這裡，應該用不了太久……」

　　「……」

　　商彥沉默幾秒， 起身， 嘴角輕扯了下。

　　「好。」

　　他的目光從蘇邈邈身上緩掃過， 落到前面。

　　蘇邈邈神情不由地僵了下。

　　過了兩秒，她回過神，不解地看向那道緩步向外走的修長背影。

　　……好奇怪。

　　剛剛被他看了一眼， 爲什麽會突然有種後背發凉的感覺？

　　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蘇邈邈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

　　三中的多功能廳本身也是三中的小禮堂， 一個舞臺加四五百座椅位置， 由門向下，階梯式分布。

　　蘇邈邈和商彥到達多功能廳內時，其他人也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這次的候選人是從高二、高三兩個年級選上來的。雖然名義上說是「每班男女各一個名額」，但事實上，也只有每個年級重點班的學生而已。

　　故而此時的候選人，剛好只有男女各20人。

　　這麽少的人裡，偏偏還能遇上熟面孔——

　　「蘇邈邈。」

　　清朗的男聲甫一響起，便將多功能廳內近一半的目光，引向了廳門的方向。

　　蘇邈邈正低頭，小心地順著坡度很低的階梯向下，聞言下意識抬起了視綫。

　　高三的學生群中，開口的男生站起身，笑容陽光地走了過來。

　　那人的笑容實在有些太燦爛了，近乎晃眼似的，牙齒雪白。

　　……一個十分富有感染力的笑。

　　蘇邈邈待了兩秒，心想。

　　等她回過神，那人已經停在了她面前幾節臺階下。

　　臺階坡度本就平緩，兩人又有身高差距，所以即便那人站在幾節臺階下看起來似乎還是比蘇邈邈高了一點。

　　兩人目光大約是平視，男生笑得更好看了。

　　「我就猜到，你也會來這裡。」

　　蘇邈邈遲疑幾秒，才輕聲問好：

　　「褚學長好。」

　　褚銘笑著擺手。「跟我不用這麽客氣，我沒比你大多少，最多幾個月吧？」

　　不等蘇邈邈想辦法接話，褚銘體貼地話鋒一轉，目光跟著落向她的脚踝，「腿怎麽樣，已經徹底痊愈了嗎？」

　　「嗯，」蘇邈邈應聲，「沒事了。」

　　褚銘：「那就好。如果還有什麽問題，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一定要來找我啊——畢竟是我的隊員給你弄傷的，應該負責到底。」

　　「謝謝學……」

　　蘇邈邈話沒說完，身後忍了一路的男生終於忍不住了。

　　他右手從褲袋抽出來，神態散漫地走下兩節臺階，停到女孩兒身側。

　　手臂在女孩兒肩上輕搭住。

　　商彥側彎下身，聲音壓得低沉，「小孩兒，是不是當師父死了？」

　　「……」

　　蘇邈邈懵然地扭過臉，看向商彥。

　　商彥疏懶的神色間露出一點淩厲的鋒芒，只是很快被他壓下去。

　　他目光從褚銘身上收回，輕眯著眼，低頭看著面前懵懂的女孩兒——

　　「師父不喜歡他，你該怎麽做，嗯？」

　　商彥這話聲坦蕩，也幷沒有刻意壓低。

　　在此刻安靜的小禮堂內，別說站在近處的蘇邈邈和褚銘——即便是不遠處的兩撥人，都有耳朵尖的聽見了這句毫不客氣的話。

　　頓時，許多八卦的目光興奮地望了過來。

　　——

　　聽聞商彥褚銘不和久矣，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現場吃瓜呢。

　　而首當其衝的，蘇邈邈怔了幾秒之後，無奈地皺起眉。

　　細白的眉心像是綻開一朵小小的花。

　　「師父，你怎麽這麽幼稚了……」女孩兒小聲咕噥他。

　　商彥眉一挑。

　　「我幼稚？」

　　女孩兒誠實地點頭，目光控訴地望著他。

　　不等商彥再說什麽，多功能廳沉重的木門再次被人推開。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噢喲，舒校花來了。」

　　「這下有好戲看了……」

　　前排隱約有兩聲看熱鬧的低笑。

　　蘇邈邈眉心皺得更緊。

　　她抬頭，順著身後上升的臺階，望到門口的舒薇身上。

　　舒薇不知道怎麽了，進來看見商彥之後，反而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蘇邈邈心裡奇怪，但動作也不假思索——

　　女孩兒伸手拽了下身旁男生。

　　「師父，我們下去吧。」

　　說完，沒給商彥思考或是拒絕的機會，她牽著他的襯衫衣角，繞過面前的褚銘就連忙往最下面走。

　　商彥原本微冷的眼眸裡，在稍怔之後，不由浮上一點玩味的笑意。

　　他放任女孩兒小手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衣角，也縱容地跟著她的牽拉走下臺階。

　　唯獨在和褚銘擦肩而過時，商彥嘴角一勾——

　　他極輕地嗤了一聲。

　　「我的。」

　　然後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

　　褚銘面上的笑容沉了下去。

　　等高二高三兩個年級20對學生代表全都到齊，負責的老師便走到臺上，介紹了一下規則——

　　「我們一切從簡哈。」

　　「投票規則很簡單。首先，我會給你們每人一分鐘的時間——就站到我這裡，面向大家，無論是自我介紹還是別的什麽，哪怕你講個笑話也可以。然後，全體分爲男生和女生兩個投票組，互相投票，每人只有一票投票權，也就是只能投給一個人。最後，在另一組裡得票最高的，即是本組最終選出來的學生代表。」

　　老師說完，又一拍手掌。

　　「爲了公平投票，互相不産生影響——來，男生到我的左手邊這一部分座位裡，女生到我的右手邊這一部分座位裡——中間這片大區域給我空出來。」

　　男生組裡有人嘟囔了聲。

　　「不就是走個過場，幹嘛要折騰那麽麻煩啊。」

　　臺上那負責老師眉一皺，目光虛落過去。

　　「誰在說話，給我站出來。——你什麽意思，是質疑校方這次安排有內幕？那你來，來來來，你站到我這兒來，你定一個公平的規則我看看！」

　　見那負責老師動了真火，之前開口的男生顧忌地看了最前面某道修長的背影一眼，隨即他才訕訕地笑了聲。

　　「不是，老師，我沒有質疑規則公不公平，這規則很公平啊……我只是說，其實大家心裡都已經有人選了，這承認差距不是什麽壞事吧？」

　　「……」

　　聽這學生語氣服軟，臺上負責老師的態度這才稍稍緩和下來。

　　他仍有些不悅地看了那個男生一眼——

　　「什麽叫早有人選，連競爭一下的勇氣你都沒有啊？」

　　那男生縮了縮腦袋，露了個尷尬的笑，這小風波才揭了過去。

　　一分鐘小演講是從女生那邊開始的。

　　只不過其實大家都和之前開口那男生的想法差不多——有商彥在，男生組最後選出來的人勢必是他，而也因爲有他在，女生組得票最多的，必然是他所選擇的那個。

　　即便原本因爲商彥的出現，可能會有的那麽一點表現欲，也被蘇邈邈和舒薇的存在而徹底壓下去了。

　　女生那邊平淡開場平淡結束，男生這邊同樣。

　　負責老師在旁邊皺眉，但還是沒辦法說什麽。

　　每人一張紙條發下去，開始投票。

　　商彥側過身，看向女生組。

　　恰巧此時，最前排裡，身影嬌小的女孩兒也在若有所思地瞧著他。

　　——

　　只不過目光一撞上，女孩兒嚇了一跳，嗖地一下就把那顆小腦袋低回去了。

　　商彥莞爾，收回目光。

　　……跟小孩兒一起留個能載入校史的紀念禮，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想法落定，他在蘇邈邈的名字下快速地打了個對勾。

　　拿起投票紙條端詳三秒。

　　商彥輕眯起眼。

　　忍了忍，

　　他才沒順著自己的心思，把那個對勾補成一顆心形。

　　旁邊和後排的男生等他落筆等了很久了，此時終於見到，幾人目光交流一番，紛紛也跟著落筆了。

　　負責老師先收完男生這邊的紙條，皺著眉擺了擺手。

　　「待會兒計票，你們先休息吧。不過都別離開廳裡，之後就公布結果。」

　　幾個男生抱怨了聲，起身去多功能廳內的洗手間了。

　　商彥在原位坐了片刻，女生那邊還未收完。

　　他便也起身往洗手間走去。

　　只是剛到門外，他就聽見隔音幷不好的洗手間內，傳出來兩個高三男生嬉笑的聲音——

　　「你填的誰？」

　　「蘇邈邈啊，你呢？」

　　「我也是。」

　　「哈哈，就知道你慫，不是之前還說舒薇是你理想女友麽？」

　　「那都是高二的事了好不好，再理想女友，看三年也看膩歪了——高二那個新來的小學妹多好，看著就乾淨，而且還清純漂亮——之前我在學校裡第一次見她就想，這麽漂亮一小妞，可惜整天穿著那種沒版型的衣服，胸腰腿半點看不出來，多遺憾！」

　　「還真是哈？」

　　「對啊，這次可不就是天賜良機嗎？來之前我還和班裡幾個人說呢——怎麽也得在高三畢業前，看看這位小學妹的身材呀。要我說，這臉蛋都長得這麽漂亮了，那腰腿肯定也是够玩一年的，到時候再拍照留個——」

　　那人的話沒能說完。

　　——

　　身後突然襲來的惡狠狠一脚，直接把他踹進了洗手間的小便池裡。

　　人體最堅硬的頭骨和硬墻相撞。

　　「咣」的一聲巨響。

　　旁邊站著的男生回過神，對上鏡子裡，站在後面的商彥那雙陰沉戾然的眼眸，嚇得差點跟著跪進便池裡。

　　而此時門外，遠遠地傳來負責老師通過話筒擴大的聲音——

　　「下面宣讀計票結果。」

　　「……」

　　商彥目光陰狠地劃過兩人，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然而還是沒能來得及阻止。

　　當商彥跑回多功能廳內時，正聽見老師尾音落下——

　　「男生代表，商彥，19票通過。」

　　「女生代表，蘇邈邈，17票通過。」

　　「好了，這次的結果既定，我會向校方提交投票情况，如果大家沒什麽事情，那——」

　　「等等。」

　　站在舞臺邊沿，商彥緊攥著拳，沉聲阻斷了那負責老師的話音。

　　負責老師眉毛一聳，大爲不悅地落過去。

　　看清是商彥後，他不由地楞了下。

　　面上情緒也立即緩和了，「商彥同學，有什麽事情嗎？」

　　商彥沉眸。

　　須臾後，他嘴角輕勾了下，露出一個散漫痞氣的笑。

　　只是那笑意却未達眼底。

　　「我申請……重新投票。」

　　負責老師一楞。

　　「爲什麽要重新投票？」

　　商彥眸光冷了冷，却只笑著。

　　「剛剛我有點意氣用事，清醒了下，現在後悔了。」

　　這話說得十足不正經不負責，讓兩組的學生都楞在了原地。

　　尤其是一想到原本的投票結果，衆人看向蘇邈邈和舒薇還有商彥三人之間的目光，更加古怪了。

　　負責老師都有些腦子發懵。

　　「你剛剛是投給……？」

　　「……」

　　商彥面上笑意薄了兩分。

　　須臾後，他微垂下眼。

　　「蘇邈邈。」

　　「——」

　　女生組裡，女孩兒的身影微微一滯。

　　負責老師更摸不清了，「那你、那你現在是準備改投麽？」

　　「……是。」

　　「投誰？」

　　「……」

　　商彥目光落過去。

　　坐在最前排，女孩兒低垂著頭，雙手叠放在膝蓋上，看不清神情。

　　而在她之後，舒薇目光瑟瑟地望著這裡。

　　後面兩組裡，有人低聲哄笑。

　　「這是準備借機『複合』啊？」

　　「就說嘛，肯定還是前女友贏的比重大一點……」

　　在那些細碎的議論裡，商彥神色愈發沉冷下去。

　　直到一個輕聲忽起：

　　「爲什麽要改投呢。」

　　衆人聲音一停，目光紛紛落過去。

　　商彥瞳孔輕縮了下。

　　而在他的視綫焦點處，女孩兒終於抬起頭。

　　艶麗的臉上五官漂亮而精緻，眼神也澄澈純淨。她的聲音很安靜，又像是有點執著。

　　她重複了一遍。

　　「爲什麽……要改投？」

　　商彥眼神一沉。

　　想起剛剛聽見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手背上青筋都綻了起來。

　　沉默許久，他才撇開目光，聲綫微啞。

　　「你個子太矮，不合適。」

　　蘇邈邈身形一滯。

　　……

　　【考試成績、身高、還有計算機，雖然我們差很遠，但我有在努力想追上你……你別總嘲笑我……】

　　【這是你說的，你別後悔。】

　　……

　　騙子。

　　女孩兒到底沒能忍住涌上心尖的委屈，她眼眶微紅，慢慢站起身。

　　「……我弃權。」

　　說完，女孩兒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後門走去。

　　隻走了兩步，她便忍不住，狼狽地跑了起來。

　　「……！」

　　商彥深吸了一口氣。

　　等女孩兒背影消失在多功能廳外，他壓抑在心底那些暴怒的情緒終於迸出來——

　　「砰」的一聲，舞臺下叠著的空桌被直接踢開。

　　驚恐的兩組學生望向他。

　　而商彥的目光陰狠沉戾，直直地戳向男生組那邊——

　　「洗手間裡面那兩個垃圾，我記住了。誰再敢在背後那樣議論蘇邈邈……」

　　商彥眼底攀上血絲，清俊的面龐在此刻近乎猙獰。

　　「讓他拿命試試。」

　　在衆人驚楞的時候，商彥甩下最後一句「弃權」，轉身追向了後門。

　　負責老師最先反應過來，想起之前隱約聽到的那一聲「咣」的震響，不由皺起眉，對幾個男生說——

　　「去看看，洗手間裡怎麽了？」

　　「…………」

　　商彥是在圖書館裡追到蘇邈邈的。

　　二樓自習區，他快步跑上來，正看見女孩兒紅著眼眶，抱起桌上的語文書就要往回走。

　　商彥大步迎上去。

　　到了面前，女孩兒看也不看他，低著頭就要繞開。

　　商彥眉眼一沉，伸手直接握住了女孩兒的手腕。

　　細的像是一捏就能斷掉。

　　他狠了狠心，不等蘇邈邈出聲或者掙扎，就直接把人拖進一旁的閱覽區裡。

　　「商彥——」

　　蘇邈邈想掙出自己的手腕，但那人的力量像是鐵箍似的，一動不動地禁錮在她的手腕上。

　　那無法撼動的蠻力一直將她拉進了監控範圍外的閱覽區角落裡。

　　兩排高高的書架之間。

　　「砰」。

　　一聲悶響。

　　蘇邈邈被身前的男生攥著手腕一扯，直接壓到了墻角。

　　角落有個矮桌，似乎是從自習區淘汰下來的，廢弃地擱在這裡。

　　蘇邈邈還想掙扎，却被那人橫腰一箍，直接抱到了桌上。

　　商彥沉眸俯身。

　　四目對視。

　　女孩兒紅著眼圈懵在了桌子上。

　　她下意識地踢了踢腿兒。

　　——

　　脚離地面……很遠。

　　蘇邈邈：「……」

　　想起方才多功能廳裡面那句「因爲你太矮」，女孩兒泪珠子在眼睛裡滾了一圈，啪嗒一下掉了出來。

　　眼神還委屈又無害地睖著他。

　　商彥抽了口氣。

　　心口疼得跟被人拿刀攪了一把似的。

　　他暴躁地沉下臉色，伸手把女孩兒扣進懷裡——

　　「不准哭。」

　　蘇邈邈委屈得胸口都憋得發酸，難受得一直小口呼吸換氣，忍得都快炸了。

　　這人還這樣凶她。

　　她想都沒想，隔著男生身上薄薄的綫衣，凶狠地咬了下去。

　　商彥眉一皺。

　　鎖骨處傳來一陣泛疼。

　　……牙齒還挺利。

　　商彥沒躲，任她咬著。

　　片刻後，他隻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女孩兒的後腦勺，妥協地低聲嘆。

　　「別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