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蘇邈邈沒憋住， 打了個哭嗝。

　　感覺懷裡抱著的小孩兒抖了一下後便僵在那兒不動了， 商彥低垂下眼。

　　安靜幾秒。

　　女孩兒退開一點，慢吞吞地低下頭。

　　——

　　被剛剛自己的哭嗝帶回了神智， 蘇邈邈現在覺得有點丟人了。

　　好像也沒有很大的一件事，她怎麽就哭起來了呢……明明在療養院裡，比這難受得多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脆弱的。

　　蘇邈邈低頭想了想。

　　似乎是因爲，跟這個人認識以後，她越來越習慣在他面前解開束縛， 釋放情緒——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他也一直縱容著她那樣做，還主動要她來試自己的容忍限度。

　　而她就真的， 漸漸把他對她的一切好都習慣成理所當然， 因爲一點違逆就發了脾氣……

　　而且， 剛剛好像還……

　　終於把她想了很久的事情付諸實踐了。

　　剛哭完的女孩兒蔫蔫地低下頭。

　　「你疼不疼啊……商彥？」

　　「疼。」

　　商彥皺起眉， 低眼看著她。

　　「疼死了。」

　　蘇邈邈抿住嘴巴，「對不……」

　　「所以下次， 你怎麽咬我都沒關係——但是千萬別哭了， 好麽。」

　　「……」

　　蘇邈邈懵然地抬頭看他。

　　女孩兒微卷的眼睫上還挂著亮晶晶的小泪滴。

　　商彥嘆了聲氣。

　　他再次俯下身， 伸手把女孩兒重新抱住，語氣裡透著無可奈何的頽喪。

　　「或者，你什麽時候再也不想看見我了， 那你就來我面前哭——哭完三次， 你就地挖個坑把我埋了好了。」

　　蘇邈邈還懵然地被他抱著， 鼻尖抵在他鎖骨前綫衣的濡濕上。

　　停了兩秒， 蘇邈邈眼瞳微擴，她鼻翼翕動，又確認一遍地輕嗅了嗅。

　　——

　　一絲很淡的血腥味。

　　蘇邈邈對這個味道再敏感不過。

　　女孩驀地慌了。

　　她往後躲身，「我是不是把你咬傷了商彥，你——」

　　話未說完，後頸被溫熱的手掌托住，向前抵了回去。

　　「蘇邈邈。」

　　耳邊的聲音帶著少有的正經。

　　蘇邈邈頓了頓，不安地安靜下來，一動不敢動地任桌前的人俯著身，把自己完全抱在懷裡。

　　她聽見那人很輕地笑了一聲。

　　「遇見你之前，我順風順水了十八年，沒有我解不開的難題、沒有我做不好的事情……你知道麽？」

　　蘇邈邈怔了下。

　　但她還是本能地點點頭，「知道。」

　　商彥低嘆，又像是笑。

　　「可是怎麽遇見你以後……像今天那樣簡單的事，我都會做那麽笨的選擇？」

　　蘇邈邈一停，她想直起身，却又被壓回去。

　　「別抬頭。」

　　「爲什麽？」

　　「……因爲我沒認過錯。」

　　商彥慢慢收住手臂，將女孩兒抱緊。

　　壓在她的耳邊，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第一次認錯，看起來應該很傻……不想你看到。」

　　蘇邈邈呼吸微滯了下。

　　她錯愕地轉過視綫。

　　耳邊那人垂了眼，細密的眼睫搭下去，在瓷白的皮膚上拓下一層淡淡的陰翳。

　　他輕聲，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出口。

　　「對不起，我錯了。」

　　他停住。

　　「我那時候只想讓改變結果。你問我爲什麽改投，我想盡理由，也只找到那一個……我找不到別的藉口了。」

　　蘇邈邈微愕。

　　須臾後，她回神，茫然地問：「你不是因爲嫌我矮，才那樣說的麽？」

　　「不是。」

　　「那是……爲什麽？」

　　「……」

　　商彥眼底劃過厲色。

　　但片刻過去，他隻低垂下目光。

　　「因爲我討厭有人對你評頭論足，把你當做商品一樣評價和玩笑。」

　　甚至極盡侮辱。

　　商彥肩背綳起，肌肉蓄力，記起那兩人噁心的嘴臉讓他全身都下意識地進入攻擊準備狀態。

　　沉默很久後，他才慢慢鬆弛身體。

　　蘇邈邈在思考之後，終於想通了。

　　她遲疑地問：「有人說了我的壞話嗎？」

　　商彥無聲地嘆。

　　他沒辦法告訴小孩兒，在背地裡，那些男生會因爲她的漂亮，有怎樣衝動放肆、因爲年輕而無所克制的惡意……

　　他想護好她，也一定會做到。

　　兩人的沉默裡，蘇邈邈却若有所感。

　　她低下頭，輕聲，「也可以不說的……現在我知道了，不是師父你的錯，我也不該……咬你的。」

　　她抬了抬眼，小心試探：「我能看看麽？」

　　「……」

　　商彥稍稍直起身，環住女孩兒的手垂下來，壓在她坐著的桌邊兩側。

　　蘇邈邈伸手去扒男生的綫衣領口。

　　黑色的綫衣質地鬆垮，很輕易便剝到了鎖骨下。

　　順著立體漂亮的鎖骨綫條，冷白的皮膚上，一圈見了血痕的小牙印。

　　殷紅的血迹還在咬得最厲害的地方滲出血珠。

　　女孩兒嚇得倒抽了一小口凉氣。

　　回過神，她慌了手脚。

　　——

　　「我們……我們去醫務室吧，要消毒、還要塗藥水……」

　　商彥手一抬，把想蹭下桌的女孩兒扯了回來。

　　他垂眼笑。

　　「我都不疼，你慌什麽。」

　　「都見血了，怎麽、怎麽會不疼！」

　　蘇邈邈急得幾乎有點磕巴了。

　　商彥抵著桌，垂眸看她。

　　女孩兒梗著纖細白晰的頸子，眼瞳烏黑地瞧著他，眼角染著餘紅，唇上也不自知地沾了一點殷色的血。

　　那模樣簡直……

　　商彥喉結輕滾了下。

　　片刻後，他撑著桌邊低下頭，微微傾身，在女孩兒耳旁啞聲笑。

　　「再咬我一下。」

　　「……？？」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蘇邈邈懵了。

　　「快。」

　　那人竟然還真的催促她。

　　蘇邈邈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够用。

　　……或者就是面前這人腦子壞掉了。

　　她醒過神，抬起手，抵在他胸膛上試圖把人往外推——

　　「商彥……你別鬧了，跟我去醫務室……」

　　話聲未落，她的雙手手腕被面前的人單手擒住了。

　　啪地一下按到身前，商彥低眉視綫掃她。

　　「你再不咬，換我咬你了。」

　　說著，暗示似的，他在她白嫩的耳垂上輕吹了氣。

　　曖昧的熱度拂過耳廓最敏感的神經，蘇邈邈只覺得一陣鶏皮疙瘩一直冒到後背去。

　　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但還是輕咬著細牙，堅持地搖了搖頭，抬起眼看著他。

　　「……真不咬？」

　　「已經出血了，不能再咬了。」

　　女孩兒無力地小聲辯解，語氣有點委屈。

　　「那換我咬你，見血怎麽辦？」

　　「……」

　　女孩兒拿那雙漂亮烏黑的眸子瞧著他。

　　可憐巴巴的。

　　……

　　什麽都沒接觸過也不懂的小孩兒，却先憑藉本能，就輕易地摸索出一整套對付他的辦法來了。

　　商彥莞爾，垂下眼。

　　聲音故意壓得低沉——

　　「你自己選的，疼別怪我。」

　　「……」

　　發現這一關好像是逃不過去了，蘇邈邈苦巴巴地縮回腦袋，努力把自己慫成一團來尋求中心勇氣。

　　「你咬……咬吧。」

　　誰讓你剛剛咬人呢……

　　女孩兒還在心裡這樣小聲地勸誡自己。

　　耳邊灼熱的呼吸凑地越來越近。

　　在蘇邈邈緊張地已經緊閉起眼的時候，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耳垂被含住，輕吮了下。

　　一刹那就鬆開了。

　　耳邊多了聲戲謔的啞笑：

　　「……甜的。」

　　「——！」

　　熱度一息直衝臉頰。

　　蘇邈邈覺得自己全身像是被扔進火爐子裡，炙烤得幾乎要化掉了。

　　她終於再顧不得，懊惱地推開商彥，跳下桌便抱著書本溜走了。

　　商彥轉身，笑意鬆懶，手插進褲袋裡，邁著長腿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慢點。」

　　臨進樓梯間，商彥的步伐一頓。

　　他驀地側過身，望向身後。

　　——

　　二樓的閱覽層仍如他們來時的空蕩。

　　錯覺麽。

　　商彥微皺了下眉，站在原地停了兩秒，便轉身下樓去了。

　　幾十秒後，遠隔著許多排的書架後，一道身影慢慢走出來。

　　那人停住脚，表情有些僵硬。

　　她站在原地怔滯了許久，不遠處的開水房裡，打完熱水走過來的女生好奇地看向她：「素素，你怎麽了？不是說要來上自習嗎？」

　　「…………」

　　文素素被叫回了神。

　　她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腦海裡的畫面却仍停留在兩分鐘前自己無意看到的那副身影相叠的場景裡。

　　就算是關係很好的師徒……

　　也不可能有那樣的親密吧。

　　想著那個場景，文素素突然又聯想到了什麽，她從同桌那裡拿過水杯的手不自覺地一抖，有幾滴濺到她的手背上，而她却一無所覺。

　　文素素緊張地縮起瞳孔，看向同桌。

　　「你上個月的時候是不是說過，在貼吧裡看到了一張帖子。」

　　「帖子？什麽帖子？」

　　同桌被她問得一楞。

　　文素素皺眉：「就是和商彥有關的……」

　　「啊啊，我知道了，你說那個有人在學校裡撞見商彥跟一個女孩兒接吻的帖子是吧？那個帖子怎麽啦？」

　　文素素：「我記得當時你跟我說，發那個帖子的女生的貼吧id好像是你認識的人？」

　　「對啊，我後來還去問她了。」

　　「……！」文素素瞳孔一擴，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同桌的衣袖，「那她怎麽說？」

　　文素素的同桌擺了擺手。

　　「別提了，頭一天還跟我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真看見了，就是沒看到那個女孩兒長什麽樣子，因爲完全被商彥擋住了，而且當時商彥和那個女孩兒似乎還在暗處……」

　　文素素不由地收緊手，緊張地問：「然後呢？」

　　「然後？」女生無奈，「結果第二天我再去找她問，她就是自己是開玩笑的，完全沒有這件事，貼吧裡那個帖子也删掉了——再後面你也知道了嘛，大家都沒有再議論這件事了。」

　　「…………」

　　文素素目光晃了晃，臉色也漸漸白了下去。

　　她同桌不放心地看她：「素素，你怎麽突然問這個啊？」

　　文素素咬了咬嘴唇。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了了。」

　　「唉，你別想那麽多，你看這都一個月過去了，你什麽時候見商彥跟學校哪個女生親近過了？別說接吻，哪怕多說幾句話也沒有啊。」

　　「……」

　　不。

　　有的。

　　文素素在心底聲竭力嘶——

　　只不過那時候，在傳聞裡舒薇和商彥還是男女朋友的時候，舒薇最先在那個女孩兒的身上戳下了「商彥徒弟」的標簽……

　　所以哪怕後來，傳聞裡的舒薇和商彥「分手」之後，已經習慣了「商彥徒弟」這個設定存在的學校裡的學生們，也理所當然地沒有再變更過這個認知。

　　——

　　而只有她知道。

　　舒薇和商彥根本什麽關係都沒有過！

　　所以從最開始——從那個女孩兒出現在商彥面前的時候，所以人眼睛看到表像之下，已經有什麽事情在發生和改變了！

　　「…………素素？素素？？」

　　耳旁的聲音終於叫回了文素素的意識，她同桌擔心地看著她：「你臉色真的有點難看，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那我們就先回去吧？」

　　文素素此時腦袋裡早就亂成了麻。

　　在原地僵滯幾秒之後，她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回去吧。」

　　*

　　周一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打響，宣布了一天課業的結束，在這自習課上早就按捺不住的學生們立刻紛紛動作起來。

　　有提前收拾好書包的，更是迫不及待地衝出了教室。

　　蘇邈邈遲疑地看向商彥。

　　「那我去跟文素素說一下？」

　　商彥起身，給她讓出離開的位置。

　　蘇邈邈剛準備背起書包，就先被面前的人長手一拎，從懷裡直接拿走了。

　　「我幫你拿，你去說吧。」

　　「……哦。」

　　蘇邈邈繞開離班的同學，走到文素素的桌旁去。

　　文素素今天一天都心神恍惚的，此時還是被同桌提醒地戳了一下手臂，才勉强回過神，抬頭看向來人。

　　一看清是蘇邈邈，她本來就難看的臉色頓時更是到了幾乎鐵青的程度了。

　　蘇邈邈沒來由地被她瞪了一眼，過了幾秒才回過神。

　　她茫然地回視文素素，兩人僵持幾秒後，還是蘇邈邈一垂眼簾，停了對視。

　　她輕聲道：「我今晚不跟你一起回去……晚餐會在食堂吃，大概八九點會回家的。」

　　如果放在平日裡，那文素素多半不會再多過問一個字——她巴不得蘇邈邈一直都不跟自己一起。

　　然而有了白天的事情，文素素聞言頓時緊張起來。

　　她本能地綳緊了肩膀，警惕地看向蘇邈邈：「你爲什麽突然要晚回家？」

　　「……」

　　蘇邈邈一怔。

　　按照平日的相處模式，她顯然也沒想到文素素會再追問。

　　但遲疑過後，蘇邈邈還是平靜地答了。

　　「今晚我要去計算機培訓組。」

　　……果然。

　　文素素的臉色又冷了幾分。

　　「你如果□□點才回家，那我爸媽肯定會擔心的，有什麽事情不能白天解决，一定要拖到晚上——」

　　她話聲未落，耳旁響起一聲輕嗤。

　　文素素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瞳孔一縮，本能地抬頭望向蘇邈邈的身後。

　　身形修長的男生單手拎著女孩兒的背包，似笑非笑地勾著嘴角，走了過來。

　　到蘇邈邈身旁時，他才停住。

　　「我家小孩兒，是把賣身契簽在你們文家了麽。」

　　「……」

　　文素素臉色一白。

　　商彥低笑了聲，「如果真的有這個東西，請你務必告訴我，我一定高價收購。」

　　聽到這兒，蘇邈邈也忍不住抬頭，微惱地睖向商彥。

　　「你才賣身契……」

　　商彥低下眼，望著女孩兒笑。

　　「你要我簽也行，現在就給你畫一張？」

　　蘇邈邈被他噎了下，低回頭去小聲咕噥，「誰想要你的。」

　　「應該挺多想要的。」

　　商彥繼續逗她。

　　「……你真不要？」

　　「…………」

　　蘇邈邈聽不下去，扭頭拽著男生衣袖，把人拉走了。

　　獨坐在後面，看著兩人逐漸遠去後消失在教室門外的背影，文素素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擰出水來了。

　　隨著放學的高一高二學生一起，蘇邈邈和商彥乘著人流到了科技樓下。

　　白天愈來愈短，天色已經將近昏暗。

　　從教學區到科技樓，離得最近的是科技樓的側門。

　　兩人穿過側門前的那片小竹林，路燈被密集的竹林子掩得斑駁熹微，礫石小路像是彎曲的長蟲，七拐八扭地往前伸展。

　　被這暗下來的天光一襯，平素走習慣了的路都有些陰森。

　　竹林裡的影兒被微風吹拂著，晃來晃去，蘇邈邈指尖都發凉。

　　她不安地放慢了脚步，感覺身後的商彥離她更近些了，她才稍稍安心。

　　商彥有所察覺。

　　隻略一思索，他便了然地一勾嘴角，「小孩兒，你竟然還怕黑麽。」

　　那人一定是刻意的。

　　所以才會明明在這樣的地方問這樣的話，還要俯到她耳邊，用最輕的氣聲吹拂過她耳梢。

　　蘇邈邈：「……」

　　女孩兒此時心裡又緊張又氣惱，沒有理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路走。

　　眼見著就要到竹林盡頭了。

　　蘇邈邈長長地鬆下一口氣，目光想轉到商彥身上。

　　只是她剛側過身，便突然僵在了那兒。

　　商彥察覺她的神色變化，垂眼看。

　　「怎麽了？」

　　「那兒……好像有人……」

　　指著竹林深處，蘇邈邈聲音都帶著不自知的顫栗。

　　借著朦朧透進來的路燈和昏暗的天光，商彥輕眯起眼望了過去。

　　風聲吹得竹支搖擺窸窣。

　　風聲裡，衣角厮磨聲也窸窣。

　　商彥反應過來。

　　他表情順時變了。

　　蘇邈邈還正心裡瑟瑟發抖地看著那個方向，似乎有兩道人影交叠的，隱約還傳來……

　　不等她再看，眼前突然一黑。

　　——

　　「唔……？」

　　女孩兒茫然又無辜地質疑出聲。

　　商彥沒跟她解釋，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人帶出竹林。

　　兩人一直進到科技樓內。

　　看著走在旁邊的男生，一張清俊側顔綳得淩厲而近乎陰沉，蘇邈邈更茫然了。

　　須臾後，上了三樓。

　　計算機培訓組全組都在，只不過他們顯然也剛到沒多久，除了欒文澤已經坐在電腦前，其他三人正散布房間內，插科打諢地聊天。

　　一見商彥和蘇邈邈出現在門外，組裡其他人都楞了楞。

　　吳泓博最先回過神。

　　「彥爹，你怎麽把小蘇帶過來了？」

　　商彥應了聲。

　　「從今晚開始，她過來這邊上自習。」

　　「這樣啊。」吳泓博幾人了然點頭，隨即開口，「對了，恭喜啊彥爹，期中考試年級第四——牛批啊。」

　　商彥把手裡書包遞給蘇邈邈，「你們怎麽樣？」

　　吳泓博幾人對視了眼，嘆氣：「我們哪能跟彥爹你這麽變態似的——這學期淨忙組裡的事情了，成績沒眼看。」

　　「……」

　　商彥聞言，皺了下眉。

　　他看向房間裡另外兩個男生——

　　「你們怎麽想？」

　　兩個男生楞了下，面上笑容轉而有些發苦。

　　儘管商彥名義上比他們低了一級，但因著這人在國外p日mary school待了幾年，回來升中學至今，年齡却不比他們這些高一級的小。

　　更何况，無論論成績，論能力，論眼界，論家世背景……他們都沒法跟這個「學弟」比。

　　早習慣了計算機組裡商彥主導，兩個高三的男生此時沒有半點不痛快。

　　其中一個嘆了口氣。

　　「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另一個也苦笑：「是啊，高三都過去一半了，真等到下學期，就再也沒有給我們後悔的餘地了。」

　　旁邊，吳泓博終於反應過來，欒文澤也皺著眉從電腦前抬起頭。

　　吳泓博那樣平日最少不了話的，此時都憋了好一會兒，還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

　　從高一進組，他就和這些人走上了同一條路，此時聽到有人要轉身、要離開，他心裡一樣難受得厲害。

　　又忍了許久，他才悶聲開口：「我們已經拿了很多獎了，黃老師不是也說了，學校願意給我們提供保送資格……興許再堅持幾步，我們就能……」

　　他話沒說完。

　　旁邊兩個高三的男生對視了眼，搖頭。

　　其中一個人遺憾地說：「櫃子裡這些金獎，多數是彥哥一個人的。有彥哥幫襯，團體獎不是沒拿過……但我們什麽水平，到了保送面試又能掂出幾分幾兩，自己還是有數的。」

　　「而且我們不像你們，」另一個人接話，無奈地笑，「你們還有一年可以準備，但我們到這兒沒能做到，走競賽保送這條路，就幾乎已經沒什麽希望了。」

　　房間裡沉默下來。

　　氣氛安靜得近乎壓抑。

　　許久後，還是商彥垂手，拍了拍身旁空著的椅子。

　　「既然已經决定了，那就走吧。」

　　「彥爹——」

　　聽商彥沒半點勸的意思，吳泓博有些急了。

　　商彥抬眸，目光很淡地瞥了他一眼。

　　吳泓博剩下的話噎了回去。

　　商彥收回視綫。

　　他看向那兩人。

　　「沒走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哪條路是自己的路。所以別聽別人的，聽自己的吧。……你們再考慮幾天，下周之前把决定告訴我，黃老師那邊，我會替你們去說。」

　　兩人點頭。

　　「謝了，彥哥。」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嗯。」

　　到了門口的時候，走在前面的那個男生停了脚。

　　他身後的人不解地催促一句。

　　而站在前面那人突然苦笑了聲，「彥哥，其實我倆都特別羡慕你。」

　　房間裡，其餘人怔了一下。

　　連跟在後面那個男生也沉默了。

　　「學習上，你得天獨厚，連我們年級的老師都誇你，說可惜你肯定不需要參加高考，不然理科狀元該落到我們學校來了。」

　　「競賽上，你得心應手，金獎拿得能擺滿一櫃子。我時常聽黃老師跟我們念叨，說你心氣兒高，幾所我們扒都扒不著的高校遞來的橄欖枝，你看都沒看過。」

　　「其他方面……哈哈，我們就更沒得比了。」

　　那個男生把壓抑了太久的話說出來，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他扭回頭，目光複雜而閃爍——

　　「如果沒有你，可能我們還會繼續往下走的遠一點吧……但是彥哥你在，我們這米粒大小的光，哪敢跟皓月爭輝呢？」

　　說完，他轉身，搖頭走了。

　　餘聲帶著苦澀留在身後：

　　「說是羡慕，看來我還是有點嫉妒你啊……枉你那樣照顧我，對不住了。」

　　商彥站在原地，身形微綳。

　　他按在椅背的手輕輕收緊，慢慢垂下眼去。

　　等在門口的另一個人看了看前面，又回頭望了一眼屋裡幾人。

　　這人歉聲：「彥哥，你別在意，他就是這次期中考試發揮太差了……高三的第一場正式考試，壓力太大，都不會說話了。」

　　那人頓了頓，捏緊了背包帶，撑起個笑容——

　　「其實我知道，彥哥你應該既不走高考，也不走保送——黃老師那天提起，我聽到了，他說你是要出國的吧？」

　　他笑了笑。

　　「我先預祝你世界名牌大學的offer拿到手軟了。」

　　「……」

　　房間裡驀地一寂。

　　須臾後，蘇邈邈終於回過神。

　　她微怔地看向商彥，瞳孔無意識地縮緊。

　　「你要……出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