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的巴黎是一個難得的晴天。
起落架放出,飛機觸地的那一刻,機身也只是微微的震了一下,是一個相當平穩漂亮的降落。窗外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照亮了整個機艙。這座城市總是陰雨連綿,今天倒是一副好客的模樣。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夏明朗慢慢也回過味來。這個陳紹和吳科一樣,也是華航的機長。
坐在機組車上,大家各自佔了靠窗的全部座位,正正好18個,戴上耳機,沒人講話。飛機上熱絡的樣子全然不見,每個人都透支了自己的熱情,只想安安靜靜的摘下面具,和自己待一會兒。
耳機裡是不知所謂的韓文歌,夏明朗很喜歡那樣鮮明的節奏,會讓他想起之前訓練時熱血的日子,那時蓬勃的心情。教練總喜歡在體能拉練時放點歌,他們一起吃苦一起打架一起逃課,自以為牛逼的不像話。當保護蓬轟然倒下的時刻,才知原來任性叛逆都不過是因為有所依仗罷了。
這是夏明朗飛的第四次巴黎,卻是第一個晴天。
梧桐樹在道路兩旁,渲染一片法式風情。陽光從樹的罅隙間傾瀉而下,再透過車窗,將陳紹的頭髮染成了深棕色。
夏明朗坐在後排,出神地盯著陳紹的發旋。
他暗自思忖,不知道他和吳科怎麼樣了,分開了沒有?他傷心嗎?他認出我了嗎?
他……恨我嗎?
夏明朗捫心自問,他沒什麼可內疚的,做錯事的又不是自己。可他又想起那些沒來由的心疼,似是而非的夢,又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心懷不軌。
唉……這還沒到本命年的,怎麼就背成這樣……
一行人抵達酒店時,恰恰好下午一點。華航財大氣粗,不僅layover(飛到外地的過夜時間,多根據航行時間決定)的時長給的慷慨,每次入住的酒店都是四五星級,地段優越,一人一間,還附贈酒店餐廳的半價折扣。
夏明朗回到房間,褪去了自己的殼,洗了個澡,又換了身衛衣運動褲,才終於長舒一口氣,又活了過來。
吹頭髮的時候夏明朗看著鏡中的自己,不要臉的吹了個口哨:「小伙兒真帥!」
肚子很識相的捧場,發出咕嚕一聲表示認同。
夏明朗:「……」
他走出浴室,拍了拍自己的腹肌,發神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就不能懂點事,多學學習!」
肚子:「……」
夏明朗:「唉,算了,誰讓爸爸寵你呢,走吧,帶你吃香喝辣!」
酒店的自助種目繁多,法國人也是講究,光是各種類別的cheese就佔了一大個櫃檯。法棍散發著麥香,冷盤精致誘人,帶著白色高帽的大廚在後面煎牛排,一鍋蘑菇濃湯蒸汽裊裊。這一切都在誘拐著夏明朗的腹肌叛變。
累死累活飛了十來個小時,就算中間有休息睡覺,也總是要犒勞自己一下的。夏明朗隨手夾了一大盤,正打算找個沒人的角落靜靜地吃——
「夏明朗?一起吧!大家都在那邊呢!」張芮剛好也在旁邊,正打算乘第二盤。她邊說邊伸手指向靠窗的一桌,坐了三四個人。
「……」老闆都發話了,還怎麼做安安靜靜的美男子,夏明朗只得又套上了殼,微笑說,「真好,大家都在啊!芮姐我等您一塊去吧。」
張芮私下裡倒是很好相處的人,揮揮手說:「不用不用,你先過去吧!」
「我給您拿杯果汁?」夏明朗狗腿起來連自己都怕。
「不用啦,你先過去吧,我都拿了!」張芮嗔了夏明朗一眼。哪怕都知道是套路,被帥哥套路還是很受用的。
夏明朗過去坐了下來,汪凡也在,妝都沒卸披頭散髮地胡吃海塞。他們剛剛一起應付了兩個難纏的乘客,培養出了一丁點的革命情誼。
汪凡:「朗哥你一會打算出去玩嗎?」
夏明朗裝壁花:「應該不了吧,我有點累。」
「天氣這麼好,不出去觀光簡直浪費!」 同事a開始攛掇。
「就是就是,飛巴黎不去照個相,簡直浪費了你這張帥臉!」同事b附議。
夏明朗苦笑:「美女們,你們別折煞我了,是不是缺拎包拍照的,那我義不容辭啊!」 盡量和同事搞好關係,是民航從業者不得不遵守的第一準則。
汪凡倒是體貼:「沒事兒朗哥,你要是不想去就休息吧。」
夏明朗無可無不可:「不休息!您的攝影師夏明朗已上線!」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張芮端著盤子過來了,身後還跟著陳紹和副駕孫立勤,估計也是被逮住了。
陳紹應該也是剛洗了澡,身穿白色T恤配灰色針織開衫,一副溫柔的模樣。髮梢還有一點濕,細細碎碎的遮住了好看的眉眼。夏明朗心想,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幾歲的樣子,比孫立勤還顯小,但是能當到機長,估計也不會太年輕。
陳紹很有禮貌,先是詢問了大家介不介意他們加入,眾人當然是連連擺手說不會。
落座之後,氣氛一時尷尬,大家都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要說點什麼來破冰。夏明朗則作壁上觀,他現在覺得陳紹應該沒認出來自己,畢竟他太平靜了,更何況當時也就打了個幾秒的照面。
張芮倒是和陳紹是老相識了,她先是問了問最近飛的怎麼樣引出了話匣子,慢慢地大家毫不避嫌地討論起公司遇過的事故,還說起了年初華航駕駛艙玻璃爆裂這則大新聞。
「那個機長也太厲害了吧!」同事a不無讚嘆的說,「要是我,當場就嚇傻了,我看新聞說副駕當時都被吸的飛出去了!」
孫立勤點頭稱是:「心理素質太強大了。我們學飛的時候也學玻璃碎裂後的應急處理,但是初教機特情處置訓練,時速也就差不多100公里/小時,當天實飛他們速度得有多快啊陳機長?六七百公里?」
「差不多。」陳紹拿起餐巾輕輕擦了擦嘴,隨意道。
孫立勤又接著說:「光速度不算,還要考慮當時強大的氣壓和極低的溫度。眼睛估計都幾乎睜不開!」
「那飛機最後成功迫降,不就跟個奇跡一樣了!」汪凡佩服二字就明晃晃的寫在了臉上。
孫立勤略微有些不贊同,卻也很是中肯:「不能說是奇跡吧,也算是飛行員的本職工作。不過設身處地,我應該做不到那麼出色。」
「公司當時調查處理,全都保密,最後那個英雄機長是誰都不報一下,」同事b小聲抱怨,「事故原因到現在也沒說……」
「公司應該有公司的考量,這些我們就不要多議論了。」張芮出於好意打斷了她,稍作提醒。
同事b自覺失言,不做聲了。
「也稱不上是英雄吧,當時機艙也一團亂,飛機陡然下墜,如果沒有整個機組的配合協作,肯定也無法讓乘客毫髮無傷的落地。」陳紹突然發聲,笑吟吟地看著同事b,溫和的道,「是整個團隊的功勞。」
夏明朗一直低頭吃飯消減存在感,只覺得陳紹這話聽著奇怪,還未來得及細想,張芮的長篇大論就開始了。
「所以我行前會的時候一向最強調的就是安全,緊急事故的處理方法,失火怎麼辦、劫機怎麼辦、氣壓驟降怎麼辦,一些新人總是不重視,還嫌我囉嗦……」
好好的午飯後來硬是吃成了思想教育會。
吃完飯張芮就說要趁著下午天氣好,去外面逛逛,陳紹他們也抹不開面子,就跟著去了。一行人到了鐵塔之下,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犯罪事故最容易發生在什麼地方?
——人流量大的地方。
夏明朗想不明白,張芮那麼口口聲聲強調安全,還拉他們來這種地方做什麼。女人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巴黎也是難得迎來個這麼好的天氣。草坪上有人鋪了毯子舒舒服服的躺著曬太陽,閉著眼睛一臉愜意。巨大的鐵塔矗立,藍天白雲做背景,耳邊傳來各個國家的語言,美的煙火氣十足。
幾個女孩和孫立勤走在最前面,張芮和陳紹敘著舊,夏明朗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後,眼睛控制不住的看陳紹。
陳紹沒認出來他,那他就更不用避嫌,可以在他背後「光明正大」的起歹意。
陳紹的模樣實在是太對他胃口了。說他成熟穩重事業有成,可看著又很嫩,穿著制服架著副墨鏡的時候更是帶勁兒的不行。之前過海關的時候陳紹就排在他前面,翹臀長腿包裹在制服褲下,夏明朗不能自已的起了旖念。
性格嘛……看著很正經的樣子,知分寸懂禮數沒架子。不過他受傷時的樣子自己也見過,真招人疼。按理說他和吳科,他好像也是上面的那個?
這不太妙啊……
啊不對不對,我在想什麼……不合適不合適……夏明朗你是變態嗎!
幫著渣男傷了他一次,還要自己再上陣補一刀?
夏明朗有時候覺得自己是精神分裂。有時候吊兒郎當,人前還得裝正經,沒什麼底線,卻時不時道德感強的嚇人。
算了吧唉……人家也不一定分手了,沒準繼續和垃圾堆裡撿來的男友談著呢……
估計也看不上我,畢竟我除了臉一無是處了……
夏明朗22年來的第一簇小火苗還沒來得及點燃就被自己滅了,遂開啟了傷春悲秋的模式,周圍的一切都加了個vsco的黑白濾鏡,像是上世紀的默片。
他就看著默片中的男主角側過頭來和張芮交談,時不時露出個溫柔的笑。
看著週遭的遊客成群結隊,一個情侶牽著手走過,還交換了一個吻。
看著鐵塔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裡,見證著許許多多的巴黎故事。
看著一個戴著帽子的黑人大哥急匆匆的跑過來,不小心撞到了他的男主角。
看著黑人大哥好像手上多出來一個包。
看著大哥朝著人少的方向跑去。
看到張芮突然著急的跳腳。
「陳紹!!!你的包!!!!!!!!」
在夏明朗腦子反應過來以前,他已經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