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
王小巧一手接過,又叩頭謝了,馬鎮山忙道:“你不必如此,既系教下得力弟子,如有正用,我自不會著你受窘。”
說著又道:“我如今應學政年大人之邀,住在學台衙門,現在有一件事,關係本教極大,你須著意打聽一下,果然辦得好,我必設法調劑,讓你得點好處,按月可以有幾兩銀子,以後也好圖個出身。”
王小巧忙又叩頭道:“教主若能如此栽培,弟子終身感戴,決不敢有負教主這番盛意。
知有什麼事著弟子去打聽?”
馬鎮山忙將臉色一沉道:“這巡撫衙門有一個姓韋的文案,你知道嗎?”
王小巧不由一怔道:“弟子知道,教主怎麼忽然要打聽起這人來?”
馬鎮山道:“你且不問這個,只將他出身來歷先打聽明白告訴我便行了。”
王小巧忙又躬身道:“這事不用打聽,弟子早已知道,他是江南紹興人,出身是一位乙榜舉人,昔年曾在北京榮親王府處館,此番跟這巡撫大人入川是由宮中一位司禮太監所薦,所以巡撫大人非常看重,每月束修是三百銀子,只辦奏摺,其他概不過問。”
馬鎮山不等說完便一捋修髯,大笑道:“你怎麼知道得這等詳細,卻不可信口開河咧。”
王小巧忙又躬身道:“這個弟子怎麼敢在教主面前撒謊,不信你老人家只管打聽。”
馬鎮山二目微睜,兩道奇光在他臉上一掃道:“既如此說,我還有事著你打聽,只要能打聽清楚,不但重重有賞,便方才我說的話,也必立即辦到,不過這是機密大事,倘有虛誣不實不盡,或者洩漏出去,那便須領受我教下神刀貫頂,鐵鑽穿心的刑罰,你敢擔當嗎?”
王小巧忙又跪了下來道:“弟子既領教主之命,如有不實不盡,願依教規處理,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馬鎮山忙又附耳說了一會,王小巧點頭答應不迭,一面道:“教主放心,弟子多則五天少則三天,必能陳明實在。”
馬鎮山又囑咐了幾句,便出門回去,王小巧送出大門不由一臉高興之色,口中哼著小曲,徑向那跨院而來,那跨院之中,只有二間倒軒,他因為只有孤身一人,將西邊兩間做了客室,居然收拾得几淨窗明非常雅潔,東邊一間便做了臥室,原擬到臥室之中,換上一件衣服出去,但才一進房,那門後,忽然伸出一雙嫩手將他雙目掩上,接著便聞得一陣蘭麝之香撲鼻,連忙笑著,一個轉身,雙手將那人一抱乘勢先在臉上嘖嘖親了兩下,道:“那老傢伙今天沒來嗎?你也該等到晚半天再來才是,怎麼這個時候便來?當真便這等猴急,須知如果讓他知道卻不好咧。”
原來那藏在門後的,正是馬鎮山所見的婦人,聞言忙也將王小巧一把摟定,道:“他知道又怎樣?老娘又不是他的老婆,我也不在乎他那一個月幾兩銀子,好便好,不好各走各的路,撫台大人難道還能打我仰板,發交官買不成?”
說著卻把一個酥胸貼緊了王小巧,雙手按著脖子,將一條嫩舌直吐向王小巧口中來。
王小巧連忙一把推開笑道:“你且慢著些兒,那老佛婆已被差出去買點心,少時也許便回來咧。”
那婦人不由俏臉緋紅,目光似火,浪笑道:“你是怎麼搞的?怎麼偏在這個時候差她買點心去?要支使不會把她支使得遠一些嗎?”
接著又道:“反正我給過她不少好處,你去將門關上,她還能闖進來嗎?”
王小巧搖頭笑道:“那可不行,我們還得有事商量。”
那婦人忙道:“商量什麼?是借錢嗎?多沒有,一二十兩銀子我還可以巴結,我不早和你說過,要短了錢,不妨和我說,你自不肯,那有什麼法子?現在卻打算拿我筋節,這怪得我嗎?”
王小巧忙又笑道:“你全想得左咧,我雖不算什麼正人君子,卻還不至於要用女人的錢。”說著一手掏出那二十兩銀子,大笑道:“你瞧,我這是拿你筋節嗎?”
那婦人忙又道:“那你有什麼商量快說吧,我能依的全依你就是咧。”
王小巧又笑道:“你當真對那老傢伙,就半點香火情沒有嗎?”
那婦人乜了他一眼也笑道:“這個時候,你平白又提這個做什麼?那老傢伙是化錢買樂兒,我是得錢消災,一買一賣,這有什麼交情可言?你難道還吃那老傢伙的飛醋不成?我要對他真有交情,還不來找你咧。”
王小巧又笑道:“既如此說,這話便好說咧。”
說著一手搭向那婦人肩上雙雙就榻上坐了下來道:“如今那老傢伙也許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他沒法奈何你卻打算找我的不是咧。”
那婦人忙道:“當真嗎?你既不作賊又不為盜,辦這神壇也是勸人為善,他到哪裡找你不是去?”
王小巧搖頭道:“我怕是怕不了他,不過有他在這裡,我們的事總不方便,你以後還是少來,便今天也宜就此回去,要不然可不太好。”
說著,那隻手卻不老實起來,那婦人本來挾著一腔慾火而來,那禁得一再挑逗,聞言忙道:“好人,你別捉弄我,要我不來,那除非殺了我,他真要找你不是,我們索性離開這裡,你沒父母,我也沒親人,我們什麼地方不能過起一份日子來?我和他既不是夫妻,又不是他的小老婆,他除了倚官仗勢,還憑什麼能找我們?”
王小巧又嘆了一口氣道:“不怕官,只怕管,聞得這老傢伙,連巡撫大人全讓他三分,就是要走,我們也該摸清他的來頭才好。”
那婦人忙又把一張臉全偎向王小巧懷中道:“他的來歷,我不早告訴過你嗎?怎又問咧?”
王小巧搖頭道:“你那話恐怕他是在騙你亦未可知,憑他只不過一個舉人,撫台大人怎會對他這等恭敬信任,你還與我打聽清楚才對。”
那婦人又笑道:“你原來為了這個,那容易得很,我包管不出三天連他的祖宗三代生辰八字全打聽出來,你卻不用怕咧。”
說著又浪笑道:“時候不早,快別耽誤了,你還是快去將門關上,再遲那老佛婆便該回來咧。”
王小巧笑著去把門關上,匆匆回來又道:“我還忘記告訴你,我聞得有人說,這老傢伙,沒法奈何我,竟已經將我們這無極教,報了妖言惑眾,打算造反咧,你也得再打聽一下才好。”
接著又道:“他在你住的地方,有時候也批文書寫什麼嗎?”
那婦人臉上紅撲撲的嗔道:“你今天哪來的這許多話?他寫東西倒是常寫,可是我又不識字,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咧?你一定要知道,那我也有法子,他每一次到我那裡去,雖然全非回去不可,總須脫掉衣服睡上一覺,你只藏在我那廚房裡,等他睡著了,他如寫什麼,我偷著給你看一下不也就明白了?”
說著,竟來了個嚴陣以待,王小巧本也冷戰已久,話既說完,也不再坐視,只苦了那個老佛婆,買了點心回來,卻不得其門而入,敲喚了一陣也不見內面答應,直把一盤點心等得冷了,方見王小巧開門,再看時只見他敞披著長衣,臉上紅紅的,額上汗猶未乾,忙道:
“你又在後面練功夫嗎?怎我敲了半天門不見答應?那位老人家咧?點心全冷了,這卻不能怪我。”
王小巧連忙支吾道:“他已走了,我方才睡了一覺,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
那老佛婆正色道:“這冷的天氣,你為什麼睡覺,睡出一頭汗來?”
再看時,那婦人已經從角門裡出來,不禁恍然大悟,不再說什麼,那婦人卻笑嘻嘻的道:
“我正想來燒炷香,不想壇主竟睡著了,一個人也沒有,如今也該回去咧。”
接著又道:“你這件襖子又破了,也該換上一換才是,我那裡盡有用不了的布和棉花,明天到我那裡取去,老年人卻受不得涼咧。”
那老佛婆謝了又謝,心中雖然明知是怎麼一會事,但人家已經許了願,那能再說什麼,轉搭訕著道:“花二娘,你才來怎麼就走?且待我將點心熱一下,吃上兩個再回去不好嗎?”
那婦人卻紅著臉搖頭而去,原來這花二娘,原本是當地一個著名私娼,雖不公然出局陪酒,卻豔名頗噪一時,和王小巧原舊相識,那韋文偉雖然年逾知非,卻頗喜漁色,但又道貌岸然,以朱程自詡,三不知瞞了撫衙各人,竟也成了入幕之賓,本待娶以為妾,但又不肯壞聲名,所以暗中說妥,按月給錢包了下來,又特為她買了一座密室,作為藏嬌金屋,只是公然在外住宿又恐被人知道,仍舊不妥,卻鬧了個偷偷摸摸夜去明來,每日下午到那地方,至遲二更以後便回衙門歇宿,那花二娘,雖然打扮起來,看去不過二十來歲,實際已是三十出頭,正當狼虎之年,怎耐得夜夜孤衾獨宿,背地裡卻仍和王小巧藕斷絲連,時續舊好,卻只礙著韋文偉,不敢公然留住香巢,轉不時移樽就教,她那所居,是一座小樓,雖然樓上下才只四間房子,卻獨門獨院,只住著花二娘一人,和一個僕婦,別無外人,這天從神壇回去,那神壇和居所,相隔不過一條巷子,還不到三五十步,不消片刻便到,方欲入門上樓,一看天色,不由暗中叫聲啊喲,原來外面已是未末申初,正是韋文偉來的時候,方一敲門,那僕婦迎了出來悄聲道:“老爺來了已經有一會,正在樓上咧。”
接著一看她臉上又悄聲道:“奶奶,你這樣子上去不得,且到我那房裡稍待梳洗一下再說。”
原來那僕婦方媽久侍花二娘,原也是煙花巷陌積年人物,花二娘心知一定留下了破綻,連忙躡著腳,隨了方媽,走向樓下下房之中,取過一面鏡子一照,只見一頭頭髮全蓬著,眼圈兒發青之外,嘴唇下胭脂只剩下一個圈兒,不由粉臉通紅,正待梳洗,卻不想那位韋師爺已經聽見她進來,忙道:“二娘,你到哪裡去來,卻到這時候才回來,我正有事要問你咧。”
這一聲,只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忙取手巾將唇上殘脂索性抹去,又擦了一把臉,方道:
“我病了,方才出去向神壇上求仙方去,如今方將仙方吃了下去,你又有什麼事要支使人?”
那韋文偉又在樓上道:“你便病了也得上來,我這裡是濡筆以待,你卻遲不得咧。”
花二娘忙將頭髮一攏,走了上去,才到門外,便見韋文偉當窗而坐,桌上放著文房四寶,那支筆還拈在手中,桌上一張白紙,已經黑黑地寫了一大片,忙道:“你寫公文又叫我來做什麼?須知我卻一字不識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