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
在另一方面,羹堯入蜀之後,那學政衙門雖在省垣,卻須向境內各地觀風衡文部署稍定,正擬臨按各地,借此觀察山河險要,聯絡川中豪傑,先將那血滴子佈置下去,在簽押房獨坐深思,忽見馬天雄匆匆走進,深鎖著雙眉道:“小弟自相隨年兄以來,實無日不以老父為念,所以一經來此,便向各有關衙門打聽,據悉,他老人家不在打箭爐便在甘孜,小弟得知之後,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特來稟明,前往二地一探,多則三月,無論有無確訊,均當回來再做商量,還望年兄容我一行,以安厥心。”
說罷,忍不住一雙虎目泛出淚水來,羹堯忙道:“馬兄純孝,弟所深知,既有消息,自當一行,老伯大人如在這兩地,小弟必當設法,稍遂吾兄之願,焉有不允之理,不過這兩個地方,均屬漢番雜處,這一路上也不易走,兩位羅賢弟,既系川中知名之士,對於這條路或較明了,不妨請來一談,大家再為斟酌。”
天雄忙又躬身道:“年兄如此關切,小弟自是感激,那羅家兄弟,我已問過,並抄有詳細路引,和各地特異風俗禁忌,得此已不難前往,就再問也是枉然,小弟思親心切,既已得訊,萬不忍再行延緩,還請不必顧慮,容我即日啟程才好。”
羹堯見他滿臉慘痛之色,便不再相強,只命人取了三百兩銀子來道:“既如此說,馬兄不妨立即動身,這些許銀子暫充盤費,還望早去早回,如和老伯大人遇上,請兄代為請安,容再設法,先行迎至此間,徐圖赦罪之策,否則,他老人家既然落在這川邊一帶也不難尋覓,馬兄自己還須保重。”
天雄也不推辭,接過銀子,便去結束,準備牲口上馬,等他走後,羹堯到底放心不下,忙又請來二羅一問,那羅軫不禁失聲道:“馬兄當真已經走了嗎?此事他倒確實和我商量過,但那甘孜已到本省邊境,不但漢番雜處,而且風俗各異,語言不同,便有遣戍流人,一時也難尋著,何況青海諸番,形同化外,他又不善番語,這卻不妥咧。”
羹堯連忙命人追趕,但天雄已經去遠,再也追不上,只得托二羅通知兩地江湖朋友隨時照料,一面又設法行文各地方官和土司衙門相助,官私雙方進行以免意外,但心中始終懸念,當晚回到上房之後,恰好中鳳和小香二人對弈,謝五娘在一旁觀局,一見他進來,連忙推過揪枰全站了起來,中鳳首先笑道:“大人今天臉色為何這等沉重,是有什麼心事嗎?”
接著又笑道:“體制不可不重,如今我們該叫大人咧!”
孫三奶奶一面送上茶來,一面也一眨母狗眼笑道:“姑奶奶,這不用你吩咐,俺一到這裡便早改了口,叫姑老爺大人咧!”
接著又道:“大人的心事俺知道,八成是出了冤枉大案啦,你不見那戲文上但凡出了冤枉事,當大人的,全得私訪伸冤嗎?”
中鳳連忙笑喝道:“你又沒規矩咧,大人的事,用得著你管嗎?何況他管的是生考取士的事,怎麼會扯到這個上去咧。”
孫三奶奶碰了一個釘子,放下茶碗,把舌頭一伸,便退了出去。
小香不由抿嘴一笑,正待和謝五娘一同告辭出去,羹堯呷了一口茶笑道:“師姐怎也未能免俗起來,不過我今天的確心中有事倒是真的。”
說著,便將天雄尋父的事一說,小香不由道了一聲:“可惜。”接著又道:“這位馬爺倒真是一位孝子,只可惜我是一個女人,不便同行,否則我倒願意和他一同上路,也回到我那老家去看上一看,略展先母之墓,也稍盡人子之責。”
說罷不由黯然,羹堯忙道:“馬姐放心,小弟在此,至少也得住上三年,但有機緣,終必使你如願便了。”
接著又將天雄急於成行,二羅勸阻未能的話說了。中鳳點頭道:“這也難怪,他本是一個天性純孝的人,既已略知消息,焉有不急之理,不過川邊一帶,漢番雜處,也委實可慮,你至少也該著人陪同前往才是,否則這條路卻真不易通行咧。”
馬小香卻雙娥微聳道:“我說一句,你兩位可別惱,這條路險峨崎嶇則有之,卻不在漢番雜處,就我所知,這一帶雖多生苗、藏人和回民,還有番人,種族雖然不同,也許他們生性不免獷悍,為人倒大都樸質淳厚,其實難處的,卻是往來其間的漢族莠民,和背了風火,逃竄入山的大盜,這些人士都是亡命之徒。一面假漢人權勢以欺騙愚弄番人,一面又挾番人自重,以抗官府,甚至串通不肖官吏,無惡不作,壞就全壞在這些人身上。”
羹堯微笑道:“我不想馬姐竟如此熟悉邊情,據我所知正相同,他日如果邊陲有事,倒不可不求教了。”
小香玉頰微紅道:“我雖出身回族,自幼離鄉,哪裡會知道得這等詳細,這全是我那姑父平日對我說,你要求教,還該求他去才對。”
接著又道:“據我所知,從這裡向打箭爐一帶去,一路上就有好幾個這等人物,二爺雖然不管軍民,但對這些人還須留意才好。”
中鳳笑道:“你既知道,何妨且說出來大家聽聽,一旦有事也好做個準備,只可惜那位馬爺走得太快,要不然,如果告訴他一聲,不也可以沿途打聽,多個趨避嗎?”
小香忙又笑道:“其實我也不過聽姑丈說過,語焉不詳,只略知姓名而已,據他老人家說,這其間,最凶悍的是甘孜的霍如松,最狡詐的打箭爐的劉長林,其聲勢之盛,便各地土司也不過如此,其餘較差的便難盡舉了。”
謝五娘不禁點頭道:“前在黃草坡,我也曾聽丁家夫婦說過,這一帶藏有不少江湖人物,這劉長林本系一個不第秀才,也練有一身好功夫,又略通醫理,最初只在雅安一帶行醫賣藥,後來仗著交遊廣闊對番民又肯略施小惠,才漸漸出了名,偏又從番民手中得來一批金沙,他一有了錢,又仗著錢,交接官府,勾結各地酋長土司,才越發顯赫起來,也慢慢養成驕橫不法,據說他除在川邊大俠方天覺手下丟過一次大人,以致相互成仇而外,官民漢番,幾乎無人敢惹,那你便可想見了。”
羹堯忙道:“這方老前輩,原也師門至友,和馬老前輩鎮山、羅老前輩天生,有川中三友之稱,我全非設法一一拜見不可。”
謝五娘笑道:“那馬羅二位全有家有業,你要見他們毫不為難,只要肯降貴紆尊登門求見便行,那位方大俠,卻和這二位不同,他已遁入玄門,算是一位遊方道士,行蹤固無一定,又是一位名在海捕的人物,你卻到哪裡尋他去?”
中鳳不由一怔道:“這位方老前輩昔年也是太行山朱公座上賓客,據家嚴說,他老人家外號玉面專諸,一時曾有璧人之目,怎的暮年也竟戴上黃冠做了遊方道士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