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〇
說罷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白泰官一看又笑道:“本門弟子重在誠篤,卻不尚浮文褥節,你只要心中對得過尊長同門卻不必如此,須知我們做事只須光明磊落,便可對鬼神,如果外面恭順卻內藏奸詐,那便可誅了,你只記牢這次各位尊長的訓戒便行了。”
說罷便同進酒食,談笑風生,絕無拘束,程子云這才放心,從此兩人一路同行,直抵北京城外,方才分手,各自走開,程子云因白泰官為人豪爽善謔,除初見時故示尊長威儀而外,以後便極其隨和,有些依依不捨,白泰官不由大笑道:“我日常均在雍王府和年宅,這兩處你均極熟,日後真想見我只照往日一樣,不必露出南行之事來,隨時可以相見,又何必如此。
不過目前我還有事,你卻不可去尋我,否則,倒反誤事了。”
說罷便先向年宅而來,他自羹堯一行赴任之後,原和周潯了因同住在年宅外書房,只因周潯放心不下魚老南行之後如何,才由胡震在雍王面前設法,命其前往三湘一帶打聽顧肯堂下落,事實卻回到江南去,向獨臂大師和太陽庵各長老,稟明在京情形,並請各人將魚老父女暫留太湖以免生事,卻不料那匹青騾,雖也雍王府名駒,卻比羹堯那匹烏騅差遠了,以致遲了十數日,魚老已經出事,且有累及在京各人之勢,復明堂上諸長老,才又命仍舊趕回北京,將情形通知在京各人早做準備,並命留意程子云回京舉動,卻沒有想到,竟在中途遇上,從程子云口中所得消息更多,等到年宅,忙將情形一說,了因大師不由向周潯跺腳道:“這全是你弄巧成拙,著他回江南下手,如今果然做出事來,我們受累無妨,倘再延及本宅主人,那過去種種便白費心血了。”
周潯一看左右無人,不由大笑道:“大師兄責備得固然極是,但我彼時如不著他回去,此老倔強無人能勸,萬一在這京城中出事,豈不更糟,目前他已做了出來,你便急也無用,此事本來牽累不到我們,只是允禎兄弟相殘,打算借我輩以傾乃兄而已,如今我們只須將此事先向允禎說明,他為自保必先為我們設法,自可無慮,大師兄卻不必過慮,不過我們目前卻無法離開北京,又須誤你幾月清課,此外那老韃酋既然飽受虛驚,死裡逃生,也決無對魚老將軍就此放過之理,這卻非有以善其後不可,此點便須從長計議了。”
說著又向白泰官道:“老弟且不必出面,待我和你大師兄先回到雍邸向那韃王說明,這卻事不宜遲,如果讓他先說出來,便不妙了。”
了因大師忙道:“你此去打算如何說詞咧?大家還須事前說好才行,否則我這鈍口拙腮還恐誤事咧。”
周潯搖頭道:“你只跟我去,我說什麼,你也說什麼便行,須知此去吉凶禍福難以預計,這說詞卻無法預定,如果先想好一套,到時卻無法用上,便更不妙了。”
了因大師忙道:“你方才不是說,那允禎為自保便不得不為我們開脫嗎?現在為什麼又說出這話來?”
周潯搖頭道:“方才我也只就事論事,哪裡能算得準,人家也許為了脫卸自己幹系,把我們交出去也說不定,再說他和韃酋是父子,魚老將軍要宰他老子,我們又和魚老將軍有關,人家不幫著老子,倒幫我們嗎?”
了因大師不由大笑道:“既如此說法,你還去做什麼,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周潯正色道:“你且別笑,此去也和自投羅網差不多,小弟卻非故作驚人之筆咧,不過如果不去,那便更糟,敬酒不吃,只有等著吃罰酒了。”
了因大師笑容頓斂道:“果真如此,那我卻不甘束手就縛,那只有一拼了。”
周潯又哈哈大笑道:“大師兄儘管放心,小弟既陪你去,卻不會便讓他連你這老和尚也捆了,我們還是那句話,你只看我說話便了。”
說了一把扯著便走向花廳外面,命人備馬,一同向雍王府而來,一到雍邸,先尋胡震,背人將事一說,胡震不由大驚道:“我真想不到老將軍已到暮年,做事仍是這等剛烈,這事卻真不好辦咧,老前輩曾有決定嗎?”
周潯捋鬚微笑,一面附耳說了半會,胡震點頭道:“這一著雖好,但是我們這位居停卻非易與,萬一真的翻臉不認人卻也可慮咧。”
周潯連忙搖頭道:“無妨,你只管依我的話去對他說,如依我料,他不但決無翻臉之理,便在詞色之間,也決不會有什麼大驚小怪,至多羈縻不讓出京而已,此點我已想好,你但放寬心便了。”
胡震答應,連忙向花廳而去,了因不由又低聲道:“你鬧的是什麼鬼,為什麼要瞞著我,既有這把握,不會直說嗎?”
周潯把頭連搖,一面也低聲道:“這裡耳目眾多,你且稍安毋躁,少時也許便明白了。”
了因大師無奈,只有等著,半晌之後,便見一位戈什哈飛步出來道:“王爺有請二位大俠花廳秘閣相見,您兩位快隨我來便了。”
周潯忙向了因大師一使眼色,隨了那戈什哈,一同入內,才來到東花廳角門外,便聽雍王大喝道:“我真想不到這老賊竟如此膽大妄為,公然做出這等事來,這就不能怪我呢。”
接著又聽胡震道:“王爺息怒,所好此事並未成功,我們卻不妨從長計議,如果率爾動手那倒又不好了。”
那戈什哈本已到了門外,一聽雍王發怒,轉不敢稟報,半晌方道:“回王爺的話,二位大俠已到。”說著一面打起門簾,只見雍王一身便服,走了出來,滿面堆笑道:“二位大俠來意,胡老夫子適已告訴我,魚家父女雖然謀逆未遂,卻與二位無關,那曹寅老兒竟敢借此傾陷,並著十四阿哥連我也傾在裡面,這便不可恕,果真皇上有旨查詢此事,我必力保二位無他,但請放心便了。”
周潯聞言忙道:“老朽等本山野草民,素性淡泊,不慕榮利,雖然生當鼎革,緬懷今昔,誠不免有故國之思,但今上聖德巍巍,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焉敢再蓄異志,所以雖然不樂仕進,王爺有命,聞召即來,也便所以自明其志,卻不想那魚家父女,偶因十四王爺之召,相隨我大師兄入京,卻轉蒙此不白之冤,王爺雖能置信不欲加罪,但事關謀逆,聖怒或且不測,還望王爺於維護之外,暫將老朽等押送天牢待罪,以免有累王爺獲譴,即使陷身縲拽也心甘情願。”
說罷,便待屈膝跪了下去,雍王連忙一把扶著,大笑道:“周大俠不必如此,皇上雖然聖怒不測,但是非真假,終須有個水落石出,那魚家父女,即曾應十四阿哥之召而來,我便更有話說,如在此時便入獄待罪,不但令我難對諸大俠,便對十四阿哥也未免太形示弱,二位雖然此心無他,不妨如此,果真因此便將二位送交刑部,我卻情有未甘,既有此事,且容我再差人打聽,候得皇上有旨,再做商量便了。”了因大師忙也合掌道:“老衲自幼出家,塵俗盛衰興廢更屬與我無關,雖因昔年浪跡江湖,致蒙任俠之名,但自承江南諸叢林推充金山住持以來,禪關一坐數年,從不與聞外事,何況行刺謀逆,此點還請王爺明察。”
雍王又大笑道:“大師色相久空,何得有此,皇上素精內典,春秋既高更耽禪悅,此次南遊,寶剎更為必至之所,焉有不知之理,你但放寬心,以皇上天稟睿智,卻不至將一位善知識便牽人謀逆行刺欽案咧。”
周潯聞言又道:“王爺既然明察毫,復蒙允以維護,老朽等感激不盡,但在是非未白之前,老朽等實無以自明,縱使不便即送天牢,還請就近看管潭府才好,否則那十四王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再有誣陷之處,便更有口莫辯了。”
雍王略一沉吟目視胡震又笑道:“胡老夫子每遇疑難必有決策,為什麼對此事反不開口咧?”
胡震連忙躬身道:“晚生實因所關者大,兩位大俠也言之有理,所以未敢置喙,既然王爺見詢,如依鄙意,還宜俯從周大俠之言,不妨將南來諸俠請入府中稍住,以候皇上旨下再做商量為是,一則稍息浮言,二則一旦有事,也好就近請教。”
雍王點頭笑道:“如此也好,那麼,二位大俠不妨即日便來此間小住,但出入悉聽二俠之便,此舉卻決非看管軟禁,還請諸俠不必太拘形跡,否則還請仍宿年府,我卻不願令十四阿哥笑人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