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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截發留簡
老丐又哈哈大笑道:“你弄錯咧,方才那是那猴兒崽子信口胡說,我老人家卻決不會便將你看成那等人,再說,你自己看看,這副尊範,可以讓人承教嗎?”
程子云愈怒,只氣得幾乎把氣閉過去,那老丐又笑道:“我和你說的是正經話,你不口口聲聲自稱東魯狂生程子云,又是什麼王府上賓嗎?我打算向你打聽一個人,你知道不知道。”
程子云方才緩過氣來,厲聲道:“你既然是正經話,打算打聽誰,只俺認得,一定實話實說便了。”
老丐又微微笑道:“其實那也不算什麼,我是打算向你打聽一個姓王的,他叫王紹曾,外號鐵掌書生,他雖原籍江南,當年卻經常遊學齊魯一帶,你認得此人嗎?”
程子云不由一怔,睜大了眼睛道:“那是俺受業恩師,便俺這點小功夫,也從他老人家學來,你認得嗎?”
老丐又哈哈大笑道:“他老子南孫,是我的師弟,如何不識得?你這麼一說,那我們便算是一家人咧。”
程子云又一翻怪眼道:“你這老賊丐,休得嘴裡亂佔便宜,俺那恩師論歲數,也和你相仿,我那師祖怎麼曾是你的師弟?俺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一再計算於俺?士可殺而不可辱,俺寧願一死,卻義不受辱,還不與俺快閉上你那鳥嘴。”
老丐倏然面色一沉,二目神光畢露冷笑一聲道:“你這背師忘本的逆徒,居然也知道士可殺而不可辱嗎?我來問你,當日你那恩師對你教讀傳藝之時,會有過什麼訓戒嗎?”
程子云猛然想起當年恩師因為遊學自己故鄉曹州十里碑,設帳授徒時候,果然曾有不許應試做官的話,並且曾有他這學術武技不輕傳人,是凡門下弟子必須要清清白白做一個華夏好子孫,決不許替異族去做鷹犬等語,不由又驚出一身冷汗來,比方才被擒倒吊起來更覺駭然,半晌方道:“你究竟是誰,既有師門淵源,何妨明言,俺便死而無怨,何必這樣藏頭露尾,平白讓俺多所開罪不也不好嗎?”
那老丐又鐵青著臉道:“你不必先問這個,少時我自還你一個明白。”
接著又道:“你這次下太湖,既是為了要捉那魚老將軍向你那主子什麼十四王爺邀功,知道這魚老將軍和你那師祖是何淵源嗎?”
程子云雖當深秋赤身吊在那裡,並沒覺得冷,一聞此言,卻不寒而慄道:“弟子知過了,那魚老將軍,與我那師祖也有同門之誼,雖非一師所傳,昔年卻頗親近,便恩師也曾提過。”
那老丐又壽眉一聳道:“原來你這畜生竟也知道有此瓜葛,那便好說了,我來問你,那魚老將軍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此次刺那韃酋又是為了何事你知道嗎?不妨再還我一個明白來。”
程子云忙道:“弟子該死,不合冒這大不韙,到這太湖上來一趟,不過此舉,卻非完全利慾熏心,打算出賣前輩求榮,實在此中尚有一段隱情,如容詳述,還望稍假片刻,俾得盡言,否則便請速賜一死,也決不敢辭。”
那老丐卓然而立,又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你以為你真是一個辯士,便圖以口舌來混淆黑白,欺矇我嗎?”
接著又一拄竹杖厲聲道:“好,那你儘管說吧。”
程子云忙道:“弟子雖然愚魯,也承蒙恩師自幼即加訓誨,你老人家既是師門前輩,焉敢以舌辯矇混,不過俺雖已入權門,有違師戒卻決不是便甘作異族鷹犬,老實說俺自應聘之日就早已打了一主意,這卻是外人決不知道的。”
老丐又冷笑一聲道:“你那主意再有出息無非打算做個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而已,須知你那恩師所有望於他的弟子,卻不是這樣咧。”
程子云忙又道:“老前輩,你這話卻屈殺俺咧,俺雖不肖,焉肯如此,說實在的,俺雖周旋於那韃虜諸王之間,卻也心存故國,素懷重整河山,還俺漢宮威儀壯志,便此次追尋魚老將軍,也有深意存焉,要不然,憑俺這點末技菲材,敢到這裡來嗎?如只為貪圖富貴,俺已深得那十四王爺信任,卻犯不著求這不可必得之功,冒這不測之險咧。”
那老丐顏色略轉又冷笑道:“那你的來意又是如何咧?老實說便任你舌吐蓮花,老夫也難置信,你儘管再說下去便了。”
程子云忙又道:“你要問這個,俺之所以來上這一趟,便是要和這江南諸位有志之士共商大計,卻決非要捉那魚老將軍父女,你便立刻宰了俺,俺也是這幾句話,你如不信,容俺再說便可明白了。”
老丐又臉色一沉冷笑道:“當真如此嗎?那你一人前來已足,又何必去著那曹寅老兒弄上兩個公門名捕前來,你以為那兩名老捕頭便能逃過我的耳目嗎?如今玄燁那老韃酋,暗中已懸重賞,又以官升三級為餌,你不是利慾熏心,打算藉此陞官發財還有什麼?”
接著又道:“你不是從那曹寅老兒索取雛妓苗玉燕為酬嗎?只要能將魚家父女下落探明,便可如願,怎麼竟又說出這片大道理來,憑你也配。”
程子云一聞此言,不由又驚得說不出話來,只不解那老丐為何這等知之甚洋,忙又亢聲道:“你老人家說的一點沒錯,不過俺如不這樣向那曹寅說,他便難以置信,至於那兩個老捕頭也確係由曹寅邀來,俺對這裡人生路不熟,你老人家雖然在俺口袋中留下哪張紙條,俺卻不知這條路如何走法,才帶這二人同來,他們本來不肯,也是俺硬逼著來的,如今他兩人和那條船全已不見了,想必也和俺一樣,已被逮住,你只一問便知道咧。”
正說著,猛聽那殿外,院落之中又有人大笑道:“老叫化,你那有這閒工夫,和這無恥賊奴多說,起初我只疑惑他當真是個毛賊,才這般看待,既是這等人,著孩子們綁出去一砍,扔下湖去喂王八不省卻無數唇舌嗎?”
程子云再看時,卻是那將自己擒住的老人,忙又大叫道:“二位老前輩既對俺不能置信,不妨將俺砍了,俺也不再叫屈,只是你兩位殺俺程子云無妨,卻誤了匡復大計咧。”
那老人正好走向殿上,又重重的啐了他一口道:“呸,憑你也配說這話,你這無恥無賴的賊奴,算是什麼東西,怎麼宰了你,便會誤卻匡復大計?既如此說,待我完全告訴你,也讓你做個明白鬼。”
接著又一捋修髯道:“你這賊奴不是一心要打聽這裡是誰當家嗎?這裡當家的便是俺九里山王彭天柱,這位便是娑婆教南宗掌門人俠丐蘇仲元,你別做夢,不用說這江南的事,一舉一動全難逃不了我二人耳目,便那韃虜朝政,我們也瞭如指掌,你打算前來蒙我們行嗎?”
程子云不由涼了半截又大叫道:“俺真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二位卻是當年威震江淮,使流寇清兵聞風喪膽的兩位老前輩,那便難怪蘇老前輩方才那等說法咧,既如此說,那你老人家,確實也是我的師叔祖,弟子一切無庸再說,但憑處置便了。”
彭天柱聞言,忙向蘇仲元道:“你這老叫化已經告訴這小子,你和王征南老前輩的淵源嗎?那他便更該剁碎了扔下湖去喂王八咧。”
說著,又向外面大喝道:“你們還不來人,趕快與我動手,將這廝大卸八塊,然後再剁碎了扔下湖去。”
一聲喝罷,那門外爆雷也似的一聲答應,前見壯丁又全奔了進來,便待動手。
那蘇仲元又喝道:“且慢,我還有話說。”
彭天柱忙又一瞪眼,鐵面微沉道:“咦,這就奇咧,這等無賴無恥的賊奴,不早宰了,還留著做什?難道你還真當他的話靠得住有什麼作為嗎?”
蘇仲元笑道:“你先別這麼大的火氣,憑這種人我要宰他何在乎一時,我也知道他說的話決靠不住,不過我這人做事,向來要教人心服口服,此時如就將他宰了,他雖不敢說什麼,心中卻未必不說我們屈殺了他,如依鄙見不妨放他回去以觀後效,我們這裡既用不著他獻策定計,也不怕他作祟,將韃虜勾來,只敢再言不顧行,他便藏到天外去,也難逃誅戮,何況他到底與我略有淵源,還須看在他師門幾代份上才好。”
彭天柱又沉著臉道:“你既打算放他回去,那兩個老捕頭又待如何咧?難道連那兩個老殺胚也饒了不成。”
蘇仲元又賠著笑道:“既放他回去,那兩個老傢伙原本受逼而來,又退卯多年,自然也該放了回去,才能得其平,要不然,豈不又是冤枉。”
彭天柱又道:“你打算就這麼一放了事嗎?那可沒有這等便宜,至少也著他三個每人留下一件記號來,可將那兩個老殺胚照子留下,這廝也將耳鼻割去,再放他們回去,便算是看你份上咧。”
說著又向左右壯丁道:“你們還不快去將那兩個老殺胚也與我一齊綁來,就此動手。”
那些壯丁又是一聲答應,立刻退了下去,不一會便將兩個老捕頭,五花大綁押了前來,將程子云也從樑上放落,那先見的郭連方,提著一柄牛耳尖刀笑道:“蘇老大爺,如今那杏花村已經打烊,今夜做菜已來不及,只好將這三個的眼睛耳朵鼻子取下來炒了給你老人家下酒咧。”
那左張兩位老捕頭忙又伏地衰求道:“我二人本來決不肯來,全是由這位程老爺和曹大人所逼,奉上差遣,身不由己,還望饒過這一次,下次便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再來咧。”
彭天柱聞言,忙一拍案道:“你這兩個老殺胚,既敢到我這裡窺探,知道規矩嗎?老實說如依慣例,本非大卸八塊,打包送回不可,這等發落,已是格外施恩,你們打算囫圇著回去,那我可無法破例。”
郭連方也提刀大笑道:“朋友,你也這大年紀咧,還不放值價些,一雙照子有什麼了不起,值得這樣嗎?”
說著便待動手,猛聽程子云大嚷道:“兩位老前輩且慢動手,容俺一言,死而無怨。”
蘇仲元忙喝道:“你還有什麼話說的,如今已是大大便宜咧。”
程子云卻又嚷道:“你要宰俺,那是罪有應得,俺決不含糊,不過這兩位老朋友卻委實由俺強迫而來,你兩位用不著割俺耳鼻,不妨將這顆腦袋也砍了,俺全樂意,只對人家這兩位,還望從寬發落。”
彭天柱又一拍案道:“那也好,我便成全你這點義氣便了。”
說罷,把手一揮又向蘇仲元道:“如今是他自己願意,卻非我不看你這份交情咧。”
那郭連方忙又喝道:“你這廝這是何苦,一定非掉腦袋不可?須知這玩藝卻非耳鼻可比,只一砍下來便完咧。”
程子云卻哈哈大笑道:“你以為俺對這顆腦袋還有所吝惜嗎?須知這兩位全是俺逼得來的,俺便掉腦袋自己也心安理得,如果讓人家跟著受累卻非大丈夫所為,要砍便砍,卻須給俺一個痛快,俺豈不知道這顆腦袋一砍下來就完,還用你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