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說著正待二次動手,猛聽得那沙坪之上,一聲大震,火藥已經爆發,丁真人不由說聲:
“且慢。”
再掉頭一看,那片沙坪已被烈火濃煙籠罩,便似天崩地裂一般,只因心切盧十九娘和謝五娘安危,正待奔看情形,那凶僧無戒卻哈哈大笑道:“老賊道,你打算借此下坡逃走嗎?
那可沒有這等便宜。”
說著一個縱步,掄鉤便是一個仙人指路,當胸點到,丁真人冷不妨,幾被點中,不由大怒,把心一橫,劍走中宮,使出綜合諸家之長的天山劍法來,那套劍法,看去並不迅速神奇,卻招招全令人莫測,而且出手帶風,有時竟發尖銳響聲,便如龍吟一般,無戒不敢大意,也將數十年自己苦練出來的一路秘魔鉤法全使了出來,這一劍一鉤全是自成一家,彼此莫測高深,又全是性命相搏,正在鬥著,那丁光華父子三人也心切盧十九娘安危,已向沙坪奔了回去,才走得幾步,便見盧十九娘和謝五娘,雙雙已從那團煙火砂石紛飛之中衝出,二人全是一身灰土,竟不向坡上奔來,轉向山徑東側飛躍而去,再仔細一看,孟三婆婆和幾個悍賊已被火勢逼得退向陡坡怪石之上,料定盧十九娘心恨孟三婆婆已極,必欲得而甘心,所以一路趕了過去,丁旺首先高叫道:“爺爺放心,奶奶和謝老前輩全已出險,正趕那老賊婆咧。”
說罷,便搶先趕去,丁光華和丁興跟著縱了過去,其餘各人除路民瞻而外也全跟蹤在後面,那丁旺一面大叫奶奶快回來,一面一抖手連發所練甩手箭,轉眼之間,便打落數人,全從那怪石之上栽了下去,那孟三婆婆雖然未被打中,一見盧十九娘散披著一頭白髮,竟捨命從火焰中飛縱而來,似乎驚悸過甚,也從一塊大石上倒了下去,便不見縱影,盧十九娘卻被謝五娘一把扯住大叫道:“你看那塊懸石下面,便是一座深壑,那賊婦還能活著嗎?還不快隨我到那邊去看丁兄,那無戒凶僧,雖然未必便是他的對手,他既敢從青海又出來必有所恃,萬一稍有意外,你能對得過他嗎?”
盧十九娘聞言掉頭一看,果見凶僧和丁真人鬥得正酣,那孟三婆婆又不再現身,這才勉強退了回來,老回回匆匆聽罷,聞得凶僧竟是無戒,不由又怒火中燒道:“原來烏爾克這禿廝也在這裡,那我焉能饒他。”
說罷,猛一掉頭,又奔東邊山口而來,誰知才到山徑轉角處.忽聽那凶僧大叫一聲,猛然竄起丈餘,兩隻大袖一分,便似一個斷線風箏,直向山徑南側,斜掠了下去,一閃不見,再向路側看那下面時,卻是一個三五丈高下的斷崖,崖下便是一條溪澗,那凶僧飛掠下去之後,似因藉著雙袖凌風一竄一旋,便落在溪澗那邊,接著,一路飛縱,竄入一叢竹樹之中,老回回連忙奔了上去,向丁真人和路民瞻憤然道:“你兩個也全算是有名人物,怎麼在今天這等場面之下,竟將這凶僧放掉,須知這賊禿假佛門弟子之名,卻凶淫已極,不特昔年在流寇之中,殺人如麻,生啖肝腦,絕無人性可言,便在我那青海一帶,也是一個著名魔王,你們這一將他放走,簡直造孽無邊咧。”
丁真人笑道:“我也和你一樣看法,原打算將這凶僧乘此除去,以免貽害這西北一帶,也許他命不該絕,所以竟弄巧成拙,以致只將他削去一耳,仍被出其不意逃去。但他這一手滿天花雨的斷魂釘,委實驚人,如非我一上來便用話把他將住,他那雙鉤八十一釘齊發,即使我用拂塵劍法,也未必便可操必勝之勢,這以後卻著實可慮咧。”
老回回正一翻碧眼說:“難道連你也怕了這凶僧不成,那你連天山那老窩子也不必要得,還是乾脆隱姓埋名向哪裡一忍的好,要不然,這賊禿豈肯幹休,你不找他,人家也許就會找上門去咧。”
盧十九娘攜著謝五娘也趕到,聞言首先把頭一抬道:“老回回,我們是多年沒見,你可別亂損人,那烏爾克是什麼東西,他如敢到北天山去,不用老道士動手,我也非將他碎屍萬段,替死去冤魂報仇雪恨不可,我們無法奈何韃虜、難道連這樣一個賊禿也奈何不得嗎?”
丁真人忙道:“你那傷勢如何,怎麼又不聽話,折騰這一陣,須知那束手棗核釘,毒雖未經入血,但你也到了這個歲數,平白從身上挖出一大塊肉來,也是難當,萬一用力過甚,創口迸裂,更非所宜,現在賊人幾個主要人物,全已非死既逃,此間事也將了,我們且到那坡上松棚稍歇,你不是要見聞天聲那孩子嗎?他因膝傷尚未全愈,不能用力,二則我也因他素性極其孝友,他那叔父聞道玄既為秦嶺首惡,勢在必除,如果有他在場,縱不令我等難以處置,也教他看著難過,所以將他安置在這坡下,附近一家山民家中,少時必命來見,在京一切經過,他自會告訴你,只等此間事了,我便命華兒和興旺兩孫送你回太白山去,至於那凶僧,不但八十—根仙人斷魂釘,確有獨到之處,便他一對帶鉤的仙人掌,也自成一家,輕身趨縱功夫更到了登萍渡水、手格飛鳥的境界,方才我如非事前激怒,令他力浮氣沉,又將在他自己說出用單鉤動手,否則便真難說咧,我和他已成不解之仇,他向天山尋我,自在意中,我自問,雖然仍難除他,也未必便全輸給他,你本在太白山中,自宜仍在山莊養傷,何苦又蹬這混水咧。”
盧十九娘聽罷不由怒道:“這次我雖由聞道玄那老賊道,連激帶將,幾乎鑄成大錯,但自從北京下來兩個奴才一露面,又用一串珠子和金銀賺我,說是什麼王爺聘禮,要請我到北京城去走一趟便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再有謝姐派去的孩子一說,我心中更起了老大疑心,本待尋你和謝姐一問究竟,但那些奴才們說的話既太難聽,又說武當少林兩派全已降了韃虜,那顧肯堂的弟子年羹堯和嵩山啞尼的弟子云中鳳,都是韃王允禎的看家狗,也是兩派和允題的引線,如今連雲龍三現周潯和了因大師魚躍龍那等人物全已成了入幕之賓,到了北京成了王府上客,又專一仗著武當少林兩派,欺負江湖人物,那姓年的更是什麼血滴子的頭腦,一言不合,便將人捕去非刑拷打,甚至殺人毀屍滅跡,這才不由我不跟著看個水落石出,如今聞天聲那孩子既然未死,那些賊人奴才又打算連我也一網打盡,這話自然全非實在,這幾年那太白山莊我已住得膩了,也想看看兒孫,少敘些時,既那凶僧非來不可,我也非回天山不可,還要他們跑一趟太白山做什麼?”
接著又一看老回回大笑道:“我和這沙老回回打賭已經輸了,那太白山莊已不是我的咧,這裡事了,你既要,便去不好嗎?”
說罷又四面一張道:“我好像聽見有人說,老回回的內侄女兒也來了,是我的乾女兒嗎,人在哪裡,先讓我見見好不好?”
謝五娘忙也笑道:“豈但是她,如今已經由我搶來做了徒弟咧,我那點薄技便打算全傳她,將來還是衣缽傳人咧。”
盧十九娘不由瞪大了眼睛道:“那怎麼行,我計算那孩子還正是花朵兒一樣的年紀,你那不說理的師父,已經把你坑了一輩子,你還能又來害她嗎?”
這話一說,不但各人全都不解,為之一怔,老回回更一捋頷下銀色蝟毛道:“大嫂這話,我倒不解,以五娘這身功夫也曾一時震撼江南,她如今已系太陽庵道友,雖然昔年曾經遊戲風塵,卻不見得有什麼見不得人處,小香能蒙她收在門下,正是絕大福緣,連我也喜歡,你這麼一說不太奇怪嗎?”
盧十九娘搖頭道:“你這老回回哪裡知道厲害,她如果真的拿那孩子當作衣缽傳人,那便無異出家當了尼姑咧,好好一個孩子豈不太可惜了。”
話才說完,老回回固然呆在那裡,羹堯中鳳心中也不由一震,正待要問,丁真人連忙攔著道:“這裡決非敘闊談話之所,如今群賊雖有漏網,但為了對付韃虜和賊人,我已托劉家老哥兒兩個和梁家夫婦分別率領振遠鏢行夥計和當地義民,伏在坡下截擊搜捕,量也不會讓他們跑出多少去,我們還宜先回哪坡上松棚再為細說為是。”
羹堯聞言,不由又是一驚,忙道:“老前輩這話弟子倒又大惑不解,難道韃虜已知弟子機密竟已派兵前來逮捕嗎?”
路民瞻在旁笑道:“老賢侄且別驚慌,如果你的機密已經外洩那還了得,這不過六八兩個韃王的一條毒計,打算借你這條性命來坑你丁老前輩夫婦和西北若干遺老志士而已,幸而這位丁老道妙算如神,得訊又早,如今這群賊一破,便可化險為夷,縱有奸謀也無所施其技了,不過這事後一切安排還在你身上,少時等到松棚再說便了。”
老回回正說:“好個路老頭兒,你把我從北京裡一直拉了出來,跑上這一趟遠路,卻連這大的事全瞞著我,那兩個韃王到底又鬧什麼鬼,現在事情已經快完,你再不說可不行咧。”
卻又被丁真人攔著,堅邀同往松棚再為詳說,老回回好多事全悶在心裡,不由憤然道:
“這些時全是你這老道在鬧鬼,你便再有才情,也值得在我老朋友面前賣弄嗎?”
接著又自覺把話說得太重,轉咧嘴一笑道:“照這樣一說,無怪我們這老嫂一怒而去,住在太白山莊不打算再理你,便我老回回也非絕交不可。”
說罷又指那峭壁上笑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個諸葛亮,用兵如神,你將那方小子和姓鄭的派到那上面,倒是不錯,宰了十幾個猴兒崽子,免得讓大家全燒死在那沙坪之上,可是,不是我老回回和我那內侄女兒兩人趕上去恰好正是時候,如果容那侯威得手上去,大家仍非完不可。那是一計不成,又饒上那方小子和姓鄭的,你這諸葛亮不用到五丈原也早該火化金身歸位咧,如今既然收兵回去,那上面三個人還留在那裡做什麼,倘若再瞅個冷子,冒出幾個你沒算計到的能手出來,那可難說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