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
那身穿紫花標褂褲的蒙面人大笑道:“我不過因為他昔年雖在流寇之中殺人如麻,近來卻頗知悔過,已經安份守己多年,才稍存客氣,你當我們便怕誰不成,既如此說,我先宰你也是一樣。”
說著挺劍便上,卞太婆也舉棍相迎,殺在一處,天雄一聽,那老頭兒竟是昔年在流寇中橫行甘陝的悍目活無常追魂手巴大魁,不由大吃一驚。暗想這老鬼不但內外功夫均臻化境,便那一雙鬼手,也有七步追魂,從無活口之稱,如果那兩個真是方單二人,卻恐難抵敵,人家這次不避艱險為友盡力,如果讓他二人稍有閃失,卻如何是好,想著,正待翻身下馬,先趕過去一拼,那巴大魁已經哈哈笑道:“卞賽珠,你不必如此,他兩個既然如此目中無人,哪會把我這老頭子放在眼中,你我二人正好一對一個,也讓他兩個先見識見識不好嗎?”
說著,略一提氣,竟似一個紙人一般,越過卞太婆,直奔那穿青綢短褂的蒙面人而來,一面又道:“你這小子既敢如此出言不遜,還不趕快動手,老夫只憑一雙肉掌,鬥你這口寶劍便了。”
那蒙面人初似趑趄不前,一聞此言,倏將短劍向腰下一插,大喝道:“無知老賊休得逞強,我等不過因念你洗手多年還能安份,才用好言相勸,當真還能怕你不成,你既仗這鬼手成名,我便也以雙掌奉陪便了。”
說著雙掌一分,右掌一個推窗望月,當胸按去,那巴大魁冷笑一聲,便如梟鳴鬼叫道:
“這一來,你就死得更快了。”
說著更不閃避,猛伸右手,便來刁他手腕,那蒙面人倏一收掌,左手一並二指,便向巴大魁關元氣海之間點到,巴大魁也左手一沉,切了下去,那蒙面人一收左掌,右掌又攔腰橫切過去,兩下掌聲呼呼風響,蒙面人似已以全力相搏,巴大魁卻仍隨意應付,似在有所窺測,天雄一看,方說得一聲不好,立刻翻身下馬,準備接應,又聽那巴大魁笑聲桀桀道:“我還道你是什麼東西變的,原來竟是武當門下,打算藏頭露尾,這就要打發你回姥姥家去咧。”
說罷,手下一緊,便又逼過來,那蒙面人勉強接了七八招,便感不支,再看巴大魁那雙手,黑漆漆的便如鳥瓜一般,心下愈駭,正待縱起相助,猛聽巴大魁一聲冷笑,上面右手一並二指,一個金蜂戲蕊直取蒙面人二目,蒙面人方一挫身避過,那巴大魁左手一個飢鷹剔羽,一掌已經掃中蒙面人大腿,只叫得一聲哎呀,便倒了不去,天雄不由大怒,連忙縱身而起,一劈空掌打去,一面大喝道:“無恥老賊,休仗鬼手傷人,我小鷂子馬天雄來也。”
那一掌,天雄因心切救人,一下用了八成潛力,還離開五七尺遠近,便有一股勁風撲到,巴大魁不敢輕敵,連忙閃身避過,天雄更不容緩手,一上來便將九里山王彭天柱所傳絕藝施展出來,雙掌疾如風雨,招招直逼要害,饒得巴大魁功力精純,又是一雙有名的死手,也暗暗稱奇,一連十餘招過去,倏聽後面一陣鸞鈴響處,有人高聲叫道:“馬兄少歇,且待我來拿這老賊。”
說罷,倏覺眼前一亮,一個白衣人已經縱落身側,大喝道:“大膽老賊,竟敢又不安本份,還不快納命來。”
天雄連忙跳出圈子,再掉頭一看,卻是那住在第一進廂房的梁劍秋,此刻已經換上一件白羅長衫,下面是羅襪雲履,更加顯得是個讀書人,後面還有一黑一白兩匹俊騾,那白騾空著,黑騾上面卻端坐著一個黑裡俏的中年婦人,再一細看,正是那山坡下面,茅屋裡的村婦,此刻卻容光煥發也換了一身玄色湖縐衣褲,頭上把一塊黑綢帕子籠著頭髮,背上套著一把鐵背鑲銀彈弓,手上按著一柄長劍,秀眉微聳向那梁劍秋道:“你看你,只遲得一步,便已誤了大事,如不將這老賊拿下,你對得起老和尚嗎?”
又聽那梁劍秋微笑道:“你放心,他跑不了。”
接著又是一聲清叱向巴大魁道:“你這老賊,昔本造孽多端,一向久稽顯戮,如今又來蹬上這混水,那是活得不耐煩咧。”
說著連渾身衣服也未束扎,略一拱手,兩袖輕分,便又笑道:“你不是仗著一雙鬼爪子得名嗎?今天我且試試你這追魂手,到底有何厲害,還不快發招嗎?”
巴大魁見來人從容不迫,大有輕敵之意,不由大怒道:“你是什麼人,既知老夫威名,敢來送死,可先報上你的萬兒來,老夫掌下卻不死無名之鬼咧。”
那梁劍秋卻大笑道:“你既敢從褒城二次出來,難道就沒打聽過,這一趟出場的有些什麼人嗎?”
接著又道:“我夫婦一不佔山,二不立寨,也不是什麼了不起人物,業說不上什麼萬兒,不過你既有一雙耳朵,總該知道武當北宗的奇門劍梁剛和子母金梭何湘雲夫婦,如今我們既然見面總算有緣,你當年所欠的那筆血債,這也就該算一算總帳咧。”
天雄在旁一聽來的竟是武當北宗有名的梁氏夫婦雙俠,不由心中暗想,這夫婦二人論輩份雖非各老前輩可比,但為武當北宗傳人,不但那奇門劍和子母金梭,極少有人能敵,便那內家功夫也有驚人造詣,較之了因大師周潯等人只不過略遜一籌而已,但不知何以這次也請來相助,想著,忙向那黑騾上坐的何湘雲一拱手道:“在下陝西馬天雄偶隨敝友年雙峰入川赴任,卻想不到秦嶺群賊迭加暗算,幸蒙賢伉儷拔刀相助,不勝感激,不過這位蒙面朋友,也因暗加援助,致受重傷,這老賊陰手傷人極其厲害,不容不從速醫治,還望代擋一陣,容我將他背送後面車上,再為設法才好。”
那何湘雲忙道:“馬爺不必著急,這位蒙面朋友之所以受傷,實因愚夫婦來遲一步所致,只等我那外子將這老賊料理之後,少不得設法醫治,你如此刻將他送到車上,倒反緩不濟急了。”
說著,猛然秀眉一聳,把手一抬,嬌喝一聲打,接著又高聲道:“無知老賊婆,竟敢不仗真實功夫取勝,暗下毒手,天下有你這等不要臉的江湖道嗎。”
天雄再掉頭一看,那卞太婆已被另一蒙面人逼向石樑上退去,那石樑不過二尺來寬,卻有四五丈長,下面水流湍急,一眼看去何止百尺高下,卞太婆看著退到石樑中間,等那蒙面人也追過二丈來遠,猛然連招呼也未打,突然身子一挫棍交左手,右手一揚打出三支天狼釘來,那三釘齊發,偏又全是打的下三路,只中上一釘,倒下石樑必死無疑,所以何湘雲也吃一大驚,一聲嬌喝,忙將平生仗以成名子母金梭打去,那梭長只不過三寸有零,指頭粗細但卻內藏彈簧,暗頂著三支子梭,細薄如針,不過寸許長短,只一打中敵人,那彈簧受頂,母梭尖端一開,子梭立穿皮肉,隨血運行,即使無毒,時間一長也非死不可。如果遇上勁敵用手來接或者用兵刃一格,觸動彈簧,子棱也會自己打出,照樣穿皮透肉,制人死命,如再喂毒,那便越發難救。但何湘雲那一梭雖然打出,卞太婆三釘均已脫手,那蒙面人,驀然叫聲哎呀,便向石樑下面倒去。卞太婆一見得手,正在桀桀大笑,卻不料那子母金梭也到,卞太婆也久經大敵,深知厲害,一聽梁剛報上姓名,便防有此著,忙將身子向後一仰,在石樑上,使出鐵板橋功夫,那一梭,原向她胸腹之間打來,那狹的石樑,本難閃避,這一下卻好擦身而過,卞太婆正在又桀桀一笑,翻了起來,誰知那蒙面人也未中釘,只不過因為那三釘來得太急,又毫無閃避之餘地,這才用了一個倒垂蓮的架式,雙腳鉤緊石樑倒翻了下去,那一聲哎呀原是誘敵之計,這時候,卻用了一個倒捲珠簾,翻身上來,掄劍在手大喝道:“該死賊婆,還不與我滾了下去。”
一聲喝罷,手起劍落,攔腰砍去,這一下不僅出乎卞太婆意料之外,便連何湘雲馬天雄以及正在搏鬥的巴大魁和梁剛也不由一怔。那卞太婆,人方站起,上半身尚未伸直,劍鋒已到身邊,雖有鐵棍在手,卻無如來勢太快,接招不得,便足下也無由閃避,又是一個折腰新起之勢,連退後全辦不到,只得把牙一咬,身子一側倒將下去,只聽得卜咚一聲,下面水花飛濺,人便不知去向,那蒙面人不由哈哈大笑,轉向石樑這面踅了回來。那巴大魁初聞來的是梁家雙俠,也自一怔,但自恃退隱褒城以來,功夫並未丟下,手底陰勁更加練得爐火純青,忙又陰惻惻一笑,用一雙碧眼看著梁剛道:“原來你們就是什麼梁家雙俠,老夫雖然也有個耳聞,但我自洗手以來,對於新出道的後生小子,卻不甚留心,你既來此打算接這一場是非,那是想在老夫眼前露上一兩手了,不過我自洗手以來,從不帶兵刃,你既以奇門劍得名,想必精於此道,不妨就用你那門劍來和老夫這雙肉掌較量較量如何?”
梁剛大笑道:“無知老賊,你不過仗著那一雙鬼手,自以為比用兵刃還強,所以落得大方,激人以拳腳來和你動手,便可穩操必勝之算,既如此說,梁爺也先憑拳腳和你走上兩趟便了。”
說罷,雙手抱拳一拱,道了一聲請,卻卓然而立,並不動手,巴大魁忙也略一拱手道了一聲請,一面道:“你既願以空手較量拳腳,為何卻不動手,還等什麼?”
梁剛笑道:“你既以老賣老,就該先發招才是,我如一動手,便輪不到你還招咧。”
巴大魁不由大怒,猛翻碧眼道:“你這娃兒就當真看得老夫這樣不濟嗎?”
說著猛伸雙手,一個推山式撲來,梁剛卻哈哈一笑,身子一閃,已經到了他身後,劈頭一拳向後腦斫下,巴大魁雙掌推空,忽聽腦後生風,慌忙身子一轉,一個魁星踢斗,右手來刁手腕,左手一並二指,便向胸膛點去,這雙手幾乎是同時並用,梁剛猛收右掌,身子一側,掌勢一沉,便向他左掌腕上橫切過去,巴大魁左掌一收,右掌一翻,轉向梁剛肘上切下,雙方動作均如閃電,一轉眼已經連拆七八招,巴大魁雖然掌風逼人,卻全被梁剛從容化去,有時一掌明明打上,卻只差分許,依然傷他不得,最奇的是他那追魂掌,常人當之只掌風所及,不死也非重傷不可,梁剛卻若無其事,巴大魁轉覺得奇怪,只一近身,必被一種潛力逼回,好像對方除拳腳而外,渾身皮肉全有真力反擊一般,心下正在詫異,猛聽那蒙面人一聲吆喝,卞太婆已被打下石樑去,不由心中一驚,同時他因卞太婆系屬昔年相好,被逼不過,才重又出來做這下車馮婦,卻想不到,親眼看見舊日情婦竟自當場喪命,這一來連驚帶怒,那手下更加凶狠毒辣,竟成了拚命相搏,那梁剛卻越發從容,索性使出一路本門絕藝八卦連環掌來,不但絕不容他近身,便想照面全難,老是像一個紙人兒一般,跟在他身後轉著,一會兒巴大魁便竟頭暈眼花,出手漸緩,猛聽梁剛一聲長嘯,接著大喝道:“老賊還不躺下,今天便是你死期咧。”
一聲喝罷,乘著巴大魁一掌打空,左掌一沉護定自己胸腹,右掌卻向他左乳下一按,只聽得巴大魁一聲慘叫,便直挫了下去,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就這巴大魁中掌倒地之際,那蒙面人也將先前受傷倒地身穿青綢短褂的另一蒙面人扶了起來道:“賢弟你怎麼著咧,這老賊鬼手厲害,不至傷殘嗎?”
那人不語,只把頭連搖,梁剛卻笑道:“方兄不必著急,這老賊鬼手雖然厲害,其實只不被震傷臟腑,點中要穴卻無大礙,決無殘損之理,如果真不放心,不妨由小弟代為一看就便醫治便了。”
天雄聞言忙道:“這位受傷的是誰,既不便露面,必有難言之隱,小弟也不敢勉強叩問,不過梁爺如精傷科,還望從速醫治,我們後面車仗少時必到,上藥包紮之後,便可先請上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