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九
天雄在旁一看,正是昨天所見那牧羊孩子,忙道:“小朋友,他既約定在黃草坡相見,還是由他去吧,否則我們原不相識,他也許就又說不是江湖規矩咧。”
那孩子猛翻怪眼道:“你知道什麼,這些下三濫不要臉的毛賊,本來自知本領不濟,暗算又沒成功,已經打算像軟蓋子王八一樣爬回老巢咧,只因昨夜又趕來了兩三個該死沒死的老賊,所以又仗著膽來約地叫陣,如果就這樣讓他回去,那太便宜他,又由得他說嘴咧。”
說著又道:“這是橋歸橋路歸路的事,用不著你們管,我就是看在他侄兒份上,也非要他翻上三五個跟斗才放他回去咧。”
說罷,又向聞道玄道:“你不是要到外面去動手嗎?咱們先去試試看,到底是誰管教誰。”
羹堯方欲喚那孩子問明來歷,再加勸阻,忽聽小香在房中低聲道:“此事二爺不必管得,還請準備啟程上路才對。”
說著,那聞道玄和孩子已經雙雙縱了出來,一路到店外,聞道玄單掌一起,便待動手,孩子卻笑道:“你急什麼,這裡是人家店東的買賣,咱們可別讓客人進出不便,索性到村外再動手不好嗎?”
聞道玄不由怒道:“那也好,只你這小雜種,不打算逃走便行咧。”
那孩子一面向前蹦跳著,一面又笑道:“你這老雜種別罵人,我平白又逃什麼,小爺爺慣耍猴兒,你還有一陣跟斗沒翻咧。”
那村門離開高昇棧本沒多遠,兩人腳程又快,只一轉眼便到,一到村外,聞道玄又待動手,那孩子忙又道:“且慢,我還有話說。”
聞道玄怒道:“現在已到村外,你不動手還有什麼話說,打算只耍嘴皮子,道爺卻不答應咧。”
那孩子笑道:“你這大年紀,怎麼火氣還不退,我要說的話是為你好,你只有一條胳膊,又不亮兵刃怎麼動手咧,萬一輸了,豈不又說我欺你年老殘廢,我才不落那個聲名咧。”
說著一抖手,從腰間嗆啷啷連響,扯出一條爛銀也似的索鞭來大笑道:“你只一隻右手,我憑這條索鞭也只用一隻右手贏你,如動左手便算我輸,還不快亮兵刃嗎?”
聞道玄怒極陰惻惻一笑道:“這可是你逼出來的,刀槍無眼,你卻不能說死得太冤咧。”
說著霍的一聲,也抽出盤在腰間的那把緬刀又道:“這一來,你這野種沒話說咧。”
那孩子手下一抖,那條軟鞭便似一條游龍,直向他腰間纏來,口中一面說道:“只你不讓人說我欺你殘廢,自然沒話說咧。”
聞道玄冷不防他說動手索鞭就到,還真幾被纏上,忙也縱過一邊舉刀相迎,一老一小兩下殺在一處,如論功夫,聞道玄原本曾得真傳,在秦嶺五毒之中,算是第一能手,無如年老氣血已衰,又新受重傷,斷去一條胳膊已和魚翠娘比鬥時差得太遠,加之那孩子寄父母均是身兼諸家之長的隱名大俠,自一以留便以秘訣相授,從小練成一身童子功,那條索鞭又是一件剛柔兼施極其露巧的兵刃,所以一上來便打成平手,時間稍長,聞道玄反呈不支,連拆數十招,漸漸動作遲緩,氣浮帶喘,那孩子見狀,越發緊逼過來,把一條索鞭使了個風雨不透,呼呼直響,嘴裡還不斷的說便宜話道:“老雜毛,你別害怕,小爺爺早說過了,決不會把你宰了,至多只著你翻上兩三個跟斗便算完了,你如自知不行,只實話實說,我也不過管教管教你便行咧,這也犯得著硬撐下去嗎?”
聞道玄心中愈怒刀法越亂,一下幾被索鞭纏著,這時店中車馬已經上路,仍舊是天雄一馬當先,那孩子一見天雄躍馬而來,連忙嗆啷一聲收鞭,跳出圈子喝道:“老雜毛,現在誰行誰不行,你總該自己明白咧,如不打算當場出彩,翻上幾個跟斗便好好乘此收篷回去,否則卻不用怪我不留你這副老臉咧。”
聞道玄正在看看就要現眼丟人,一見孩子這等說法,又見天雄已到,羹堯等人一定啟程,忙也一抹額汗收刀勉強喝道:“道爺尚有正事在身,不耐煩再和你糾纏下去,我們前面再見。”
便直向嶺下走去,孩子也不追趕,收好索鞭,轉頭向天雄道:“你快通知後面,無論如何要在辰牌以前趕到黃草坡,也許可以省掉不少的事,否則雖也無礙,卻須大費手腳了。”
說罷,從一株小樹下面,取出一個小竹籠提在手中放出一隻帶哨鴿子,直向嶺下飛去,天雄方待要問,孩子跟著也飛躍而去,恰好周再興已飛馬趕到,忙將所見一說,著他回報羹堯和眾人,自己又策馬前進,那段山徑是繞嶺盤旋而下,形勢非常險峻,有些地方不但車不能方軌、馬不能並行,而且好幾處全是斷崖千尺,下臨絕壑,稍一失足立刻粉身碎骨,也不過才下去五六里,便發現好幾處,均有殘骸血跡,顯見得不久以前曾有人廝拼過,不由心下惴惴不安。正在驚疑不定,遙聞前面一片叱咤,夾以兵刃相接之聲,只因路轉峰迴,卻看不見是什麼人相搏,連忙策馬轉身過去一看,只見一片危岩上面,四個人正在捉對兒廝殺,兩個壯漢全在三十有餘,四十不足,一式青布褂褲,青布纏頭,一個是一條虎尾三節棍,一個是一口朴刀,另兩個一個是一身紫花標褂褲,頗似近處山民,一個是上身青綢短褂,下面玄色湖皺夾褲,全是用一幅青紗把臉蒙著,一人一口短劍在和那兩個青衣漢子鬥著,那使三節棍的一面拚命相搏,一面喝道:“你兩個既然有種,願意替姓年的賣命,為什麼把臉蒙著,連姓名全不敢說,這也是江湖規矩,能算英雄好漢嗎?”
那穿青綢短褂的哈哈大笑道:“你大太爺只知殺你們這些淫賊為民除害,卻說不上替誰賣命,要論通名道姓,你兩個還有些不配,少時取下你的腦袋,少不得會告訴你們的頭子我是誰。”
說罷,趁著來人一棍打空,平地竄起丈餘大喝道:“大哥,我們是開路前鋒,前面還有好幾處埋伏,卻耽誤不得咧。”
說著,一劍向那使棍漢子當頭蓋下,更不容還手,便刺中右肩頭,那漢子慘叫一聲,撒手扔棍倒了下去,那蒙面人更來得利落,趨勢身子一翻,兩腳落地,一下便將腦袋斫下,提在手中,飛起一腿,將屍骸踢落崖下,向前趕去,那另一個穿索花標布褂褲的人,也將敵人逼到崖邊,聞言大笑道:“賢弟放心,我這也就快咧,難道還能讓來客見笑自己動手嗎?”
那使撲刀漢子一見使三節棍的喪命,不由心下一驚,正待奪路逃走,那穿紫花標褂褲的蒙面人大喝道:“老爺已經查得明明白白,今天一共要六十三顆人頭才夠給孟三婆婆繳數,你打算走那是妄想。”
喝罷,手中短劍一緊,一下便將來人撲刀盪開,飛起一腿踢倒在地,也取了首級,將屍首踢下崖去,跟上前面那人而去,天雄一見,才知賊人沿途均有埋伏,自己這一方面也有佈置,並已有人在前開路,連忙大叫道:“兩位朋友如此高誼,馬某心感已極,但一路偏勞未免不當,還請少息,稍通姓名,一同前進如何?”那兩人卻不回答,一路使開燕子飛雲縱工夫,疾趨而去。恰好後面費虎又到,忙又命飛報回去。一面加上一鞭,趕向前面,只才不到裡許,便趕上前面那兩個蒙面人,下面小徑也略為空闊,身側峭壁卻有四五株老松,便似虯龍一樣,盤結其上,有一株更一枝斜出在官路上,約莫二丈來高,倏聽一聲吶喊,那樹上忽然連弩齊發,便似和箭雨一般,向兩人射下,還夾著幾枚五毒烈火彈,只打得遍地火光,毒煙四布,那聲勢之盛,饒得天雄久經大敵,猝不及防,也為之駭然,猛見二人雙雙向後竄出丈餘,避開弩箭煙火,各自把手一揚大喝道:“無知賊奴,竟敢攔路傷人,還不與我全滾了下來。”
接著似乎各自打出了一種極小暗器,只聽那樹上一陣慘叫,立刻落下好幾個人來,那兩個蒙面人乘著弩彈稍停,便又一齊挺劍竄上樹去,一連劈下數人,哈哈大笑道:“賊奴伎倆也不過如此,只是卻教朋友費事了。”
說著,手拋、腳踢,將那些已死未死的賊人,全從山坡上弄了下去,一霎時,便似稻草人一般,飛舞成一片,轉眼全盡,天雄不由看得呆了,等用布卷堵上鼻子,再趕前去一看,二人又走了,只剩下一地血跡和弩匣兵刃,此外還留下兩三粒精鐵所鑄菩提子,再向那山坡下面看時,卻另有一條山徑,直通向前面,那山徑上停著三五匹馬,另有三五個人也用青紗蒙面,正動手就拋下去屍首割取人頭,向麻袋裡裝著,但是山坡極陡上下相距也有十來丈高下,卻無法下去,正在發怔,周再興又已趕到,一問情形,再一看那兩枚菩提子,忙道:
“這是我了因大師伯的獨門暗器,難道那兩位蒙面人便是方兆雄和單辰兩位師兄嗎?照這樣看來,他兩個竟未置身事外也參與其中了。”
說罷忙又取了菩提子回報,天雄仍向前面趕去,又走了一程,那條小徑更轉陡窄,遙見一處斷崖,中間用石樑連著,水聲便如奔雷一般怒吼,那石樑上卻站著一男一女兩個白髮老人攔住去路。正和兩個蒙面人似在爭論,等走得較近一看,只見那個女的正是前次被謝五娘驚走的夜叉婆卞太婆,那男的一個,身穿一件青布大褂,卻生得枯瘠異常,加之又是一個狹長臉,再配上一副弔客白眉兩隻綠眼珠,便似一具活殭屍一般,一望而知便是一個難纏角色,那兩個蒙面人也似有戒懼不敢大意,兩下相距也不過三五尺遠近,卞太婆手中是一根鑌鐵齊眉棍,那一個男的老人卻空著兩手正喝道:“我老人家本已久不出世,也懶得與你們這些無名後輩較量,今日之事,實是爾等欺人太甚,所以不容我活無常巴大魁不出來,你兩個既不肯通名道姓,只贏得我這一雙追魂手,那我便聽你們的,否則此處便是爾葬身之地了。”
那卞太婆卻陰惻惻一笑道:“巴老前輩,你老人家先別這麼說,今天所以請你老人家出來,本是為了專對付哪幾個老不死的東西,這兩個小子那值得你動手,你容我先上,等我不行,你再來不好嗎?”
說著一掄鐵棍大喝道:“我不管你兩個是什麼東西變的,既敢替那年小子一死,還不快來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