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〇
說著緩緩前進,到得城邊,城門已經大開,各人進城之後,翠娘首先告辭,沙老回回也將費虎帶走,餘人均往年宅休息。
中鳳乘著宅中諸人未起,自去換上衣服,向各處請安不提。雲家父子和胡震替中鵠又裹傷上藥之後,也回了雍玉府,這裡周潯了因大師和白泰官等人,問明經過,周潯首先笑道:
“這一場雖然大獲全勝,和幾個老頭兒過節也不錯,只是你那令親處有若干事決瞞不住,尤其是魚家父女之來他一定非追問不可,你卻須先行設辭說明才好,要不然現在固然不免令他起疑,將來更多可慮,這卻不可不留心咧!”
說著,又向羹堯耳畔說了幾句,然後笑道:“你最好此刻便趕去,照我說的話告訴他,卻不可有所顧忌。”
羹堯不由遲疑,正待要問,周潯卻把手一擺道:“你不必多言,這是我著你說的,決無妨礙,否則反而不好。”
羹堯只得躬身領命,回到後園準備更衣,中鳳已向各處轉了一轉回來,迎著笑道:“你這樣匆匆回來,是打算到雍王府去嗎?那孫嬤嬤因為我們一夜未歸,已經熬好了一壺參湯,我已吃了些,還替你留著一盞,且到樓上去吃了再走吧!”
羹堯笑道:“你倒真是料事如神,怎麼便知道我一定是要到雍王府去咧。”
中鳳笑道:“這不是很明白的事還用猜嗎?你請想一想,你昨夜辛苦了一夜,如果不是要到雍王府去,能不睡一回這樣匆忙嗎?再說,這事件只要有我二哥在場,便決瞞不了那個主兒,便是你想不到,周師叔也必有所命,這還能錯嗎?何況城外出了那麼大的事,那姓程的怪物,說不定還有陰謀詭計,又怎麼能始終瞞著他呢?”
說著相攜登樓就暖壺之中,親自倒了半碗參湯奉上,羹堯覷得旁邊無人,一面接過,一面低聲道:“你猜得一點不錯,果然是周師叔著我就去,不過他老人家教的一番話,我卻不敢完全照說咧。”
中鳳忙道:“他老人家著你說什麼,你就該說什麼,為什麼卻不敢全說呢?”
羹堯呷著參湯,一面又低聲道:“他老人家竟著我對那個主兒說,魚師姐父女均蓄有異志,野性決難馴服,所以未便羅致,便南來諸人也只能羈縻,不可完全信賴,非多方加以防範不可,你看這話使得嗎?”
中鳳聞言妙目一轉,略一沉吟道:“周師叔向來算無遺策,他既著你這等說法,自非遵命不可,否則轉為誤事,須知以魚師姐父女,卻不怕他們奈何他咧。”
羹堯忙道:“難道他父女此番來京,真的打算有所用謀嗎?這卻須鄭重咧。”
中鳳搖頭道:“這個連我也不知道,不過太陽教下的事,各位尊長既有告訴你,你可不許問,更不許從旁打聽,否則便犯大忌,你卻須留意才好。”
說著,一面替羹堯取出衣服,伺候更換,羹堯笑道:“師妹但請放在那裡,我自會換得,卻不能再勞動您了。”
中鳳一面放下取出的衣服,一面替他脫著外衣反笑道:“二爺不必客氣,這是侍妾的事,您要這樣弄慣了,讓外人看見,那反而不好。”
羹堯一面換衣服一面低聲道:“樓上無人這又有何妨,你也太小心咧。”
中鳳卻看著他抿嘴一笑,仍舊替他將農服換好,又悄聲道:“別蘑菇了,快些去吧,日子長咧,你能老這麼客氣嗎?”
羹堯聞言一看樓下日色,連忙下樓,命人備馬向雍王府而來,一入秘閣,便見雍王迎著笑道:“二哥燕爾新婚,又是俠女奇男正好一對,怎麼辜負衾余來得這早,當真不怕有人見怪嗎?”
羹堯趁勢笑道:“王爺不必取笑,我是因為有一件大事,事前惟恐有驚王駕,所以未曾稟明,特來請罪,老實說我們是一夜未睡,方才從城外回來咧。”
雍王不由一怔,失驚道:“什麼大事?難道二哥和我們這位新二嫂,昨夜竟雙雙到城外去了一趟不成?是不是有什麼江湖人物尋仇指名叫陣?你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竟自輕身涉險,這卻真非所宜咧。”
羹堯忙道:“我所以一清早就來請罪,便也為了此事。”
說著便將經過匆匆一說,雍王聽罷,不由猛一拍案道:“這八阿哥固然目無法紀,便十四阿哥仗著掌管神機營未奉聖命,即便擅自調動火器營,也就膽大妄為已極,要如果容他倆這等放肆,那還了得?”
接著又道:“二哥只管放心,此事我決據實奏聞,即使你也參與其事,那是因為他們派人邀約並非我們上門找他,其曲並不在我,這樣下去,此風卻不可長咧。”
羹堯不由躬身道:“王爺暫請息怒,此事還須從長計議,羹堯決非因為自身也擔著幹系,實在為了此事如果據實奏聞,不但八王爺和十四王爺必獲重譴,如果再向各方誅求,便王爺也難免掛誤,只便宜其他諸王而已,倘再因此而復立廢太子,那就更犯不著了,還請三思才好。”
接著又道:“羹堯昨晚所以不便先行稟明,便是因為恐累王爺生氣,驚動皇上,聖怒不測,如今幸托王爺洪福,秦嶺醜類大半就殲,十四王爺奸謀也未得逞,只徒見其心勞日拙而已,如以事實而論,這吃虧的還是八王爺,卻不是我們咧。”
雍王聞言,沉吟半晌,顏色稍霽道:“二哥說話雖然極其有理,但這兩人卻決不可恕,尤其是十四阿哥,我方才饒了他,便又生這等毒計,你須知如果他那一陣火槍當場將二哥和雲氏父子等人傷了,不但無從叫屈,他便一定要以我不能約束門下具奏請旨降罪咧。”
羹堯忙又躬身道:“羹堯該死,竟事前見不及此,幾乎有累王爺,雖然僥倖未被奸謀所中,也就險極,還請王爺從嚴懲處。”
說著便待跪下,雍王連忙攔著笑道:“二哥,你又來了,我不過為你著急而已,焉有嗔怪之理。”
接著又笑道:“我們且不說這個,那魚翠娘既有這好功夫又與新二嫂系出同門,二哥為何卻不為我羅致,反被十四阿哥邀去,你這卻該罰咧。”
羹堯忙道:“此事委實是羹堯措置乖方,自有應得之罪,王爺卻如此寬宥,卻更令我汗顏無地了。至於那魚家父女,羹堯初意也想一併羅致,但據各方所得消息,他父女不但倔強異常,也實有不臣之心,誠恐一旦引入府中,反多隱憂,所以才聽那十四王爺邀去,卻非未能盡力咧。”
雍王失驚道:“真有此事嗎?如果他父女真的居心叵測那便實在可慮咧,這話是誰說的,靠得住嗎?”
羹堯道:“承蒙王爺一再恩遇,羹堯焉敢以妄語上陳,便他師妹也是這等說法,更力主慎重,這能假嗎?”
雍王猛然一怔道:“這話竟是雲小姐說的嗎?那二哥還須妥為防範才好,雖然她已被十四王爺邀去,即使出事,也與我們無關,但在輦轂之下,卻決不容這些不逞之徒有驚聖駕咧。”
羹堯乘機又道:“王爺放心,此事我已嚴加防範,並著十四王爺府諸人隨時具報,只要形色稍異,自當設法弭患於無形。”
接著又道:“便那南來諸人王爺也只可羈縻而已,卻千萬不可便加信任咧。”
雍王不由又微訝道:“難道他們也有什麼形跡嗎?”
羹堯把頭向室外一望笑道:“王爺的明見,他們雖然沒有什麼形跡可疑之處,但是這些人大都全是前明遺老頑民,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這卻不可不防咧!”
雍王點頭,一面大笑道:“原來你還是這個意思,我還當他們也有什麼形跡落在二哥眼中,老實說,我們之所以把這些人招致來,也便是為了羈縻而已,卻決不會便信任不疑,遂以重任相加咧。”
說著又笑道:“二哥算無遺策瞞著我也還罷了,怎麼連雲老山主父子和那胡老夫子,事前也隻字未露,難道也出二哥所使嗎?”
羹堯忙又道:“羹堯焉敢如此狂悖,那實在是因為八王府不過秦嶺幾個淫賊,與其有累王爺生氣,不如等事過再為陳明,卻實在沒有料到其中竟有能手,那怪物程子云又來上那麼一手,還真幾乎誤事,這以後卻不敢再為擅專了。”
雍王笑道:“我不過順便提上一提而已,既是二哥之意,那便無異我的意思,不必再說了。”
說著,便索性命人請來胡震和雲家父子,商討應付善後之策不提。在另一方面,那魚翠娘別了眾人之後,便隨了沙老回回,繞了幾條胡同,直向羹堯居所附近那家羊肉館而來,只因為時過早,那小羊肉館尚未開門,沙老回回敲開門進去,穿過店堂,又從灶間繞了出去,便見一個小小四合院子,院子裡一株大槐樹尚未發芽,枝幹所及,卻佔了半邊院子,南屋西窗殘燈兀自未滅,翠娘不由笑道:“老前輩又來了遠客嗎?要不然這客屋裡卻不會點著燈咧。”
沙老回回不由壽眉微聳道:“這屋子裡面,倒確實是位遠客,只是你這妮子卻最好避忌一點,否則便令我這老朽為難咧。”
翠娘不由微訝道:“那到底是誰咧?既在老前輩這裡一定是自己人,為什麼卻要我迴避,這是什麼道理?”
沙老回回微笑不答,正說著,忽聽北屋西間有人嬌笑道:“你這丫頭,只管逞能,知道已經闖下了大禍嗎?”
翠娘一看,卻是沙老回回記名徒弟馬小香,人已從北屋走出來,忙也笑道:“你別胡說,我幾時逞能來,哪裡會闖下什麼大禍?”
正說著,忽見小香一使眼色,嘴向東間一嘮,又悄聲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老將軍為了這個已經動了真怒,你卻須小心一二才好,要不然,那可是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