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第十一章 松棚之會
中雁又笑道:“米寨主但請動手無妨,雲某雖然像個文弱書生,自信對你那些破銅爛鐵,還可以抵擋一陣,你請吧。”
雲霄也大笑道:“米寨主,我這孩子如論真正功夫自是有限,不過他對打暗器還略有些鬼聰明,你但用此道教訓他幾下,老夫決不怪你手辣。”
米振標聞言,不由大喝道:“這可是你父子二人說的,我就先用這火龍攢心釘請教他。”
說著刀交左手,右手一揚,一釘向中雁打來,中雁笑了一笑,覷得那釘來得較近,倏然把手中摺扇在那釘尾一點,那釘出火發毒,全仗釘尖中空,觸物內縮一點頂勁,中雁深知訣竅,一點即落,而且釘尾落地竟和尋常暗器一樣毫無異狀,米振標一見那釘效用全失,不由一驚,身子一閃把頭一點,一支緊背低頭花裝弩,直奔中雁咽喉打去,接著一探腰下革囊,又打出兩枚五毒烈火彈,乘勢一抱金刀,左膝一抬,又用膝蓋向上一繃鐵筒打出一支毒藥梅花鑽,那弩箭較快,兩彈一鑽卻無異同時發出,彈奔胸部鑽向小腹。中雁哈哈一笑,手起一扇,先將那支弩箭打落,接著身子一閃猛一抬腿,將那支梅花鑽踢得飛起丈餘,那兩枚五毒烈火彈也到眼前,只見他倏將手中摺扇打開,呼的一聲,先將右邊一彈扇得飛向西邊松棚,直向人叢中落下去,手腕一翻,左邊一彈也被搧風反震過來,來了一個當場回敬,直向米振標身邊打回來。這兩彈一落地立刻烈火毒煙大起,只慌得西棚諸人和米振標閃避不迭,秦嶺群賊本門暗器,活人自是無妨,卻苦了那賴人龍,屍首方被抬回在棚中放下,那一彈正好落在身邊,燒個正著,群賊不由大亂,這裡中雁卻輕搖鋼扇微笑道:“米寨主,你的這幾件看家的法寶,在下已經全領教,現在也該我還手咧,不過雲某向來做事光明磊落,有話全在事前說明,我的兵刃暗器全在這把扇子上面,今夜也只用這扇子請教,我這就發招咧。”
說著舉扇略一拱手,道了一聲請,竟用那柄摺扇,使開閉穴鐝家數,直向米振標渾身要穴點來。米振標只得也舉刀相迎,兩下才走了十多個照面,中雁忽然跳出圈子,低喝一聲打,米振標不由一驚,連忙縱過一邊,卻不見有什麼暗器打來,正在一怔,中雁一個縱步已到身邊,手起一扇,一個朱衣點額,直向眉心點到,米振標連忙舉刀相迎,卻不料中雁手腕一轉,扇頭翻向下面,又喝一聲打。這一來兩下已經近身,米振標一刀迎空,一見扇子又向胸腹之間點到,忙將金刀一沉,覺得關元氣海之間忽然便如針刺一般,大痛之後繼以一麻,忍不住大叫一聲,向後蹌踉了兩步,倒將下去,中雁忙又笑道:“米寨主還請原諒,雲某已經承讓咧。”
說著便回東棚,那西棚群賊才將賴人龍屍首上面烈火撲滅,卻想不到米振標又倒將下來,連忙搶了回去,揭起衣服一看,只見那肚皮上,沿著肚臍上下一共現出五點芝麻大小紫黑色小斑,米振標卻忍不住哼聲不止,孟三婆婆一看忙道:“這是喂毒梅花針,打的又是要穴,如不先救便又完咧。”
說著,連忙取出一塊吸鐵石,按在傷口上,果然吸出五根小針,全是藍熒熒顏色,又禁不住搖頭,勉強取出解毒護心靈藥,半敷半服,抬過一邊,卻惱了白頭玉女艾金蓮,猛提一口缺尖短刀,一挺鳳凰輪,竄向棚外大路之上大喝道:“魚翠娘小賤人,既敢公然與我秦嶺門下作對,還不與我出來受死。”
那東邊松棚裡,周再興已經甦醒過來,翠娘正和雲家父子在相互寒暄著,忽聞艾金蓮喝罵之聲,連忙掣劍在手,飛掠而出,一聲嬌叱,接著喝道:“你這無恥老賤婦,已經到了這般年紀還不知自愛,自己作惡多端,又復廣收徒黨,到處害人,居然向我叫陣,今日便是你姑娘為民除害的一天咧。”
說著橫劍在手又嬌喝道:“既須一拼不妨就此動手,我接著你的便了。”
那艾金蓮,用右手缺尖短刀一指冷笑道:“好丫頭,你休得賣狂,這近二十年來,還很少有人能從我手下逃出去咧。”
說著,左手一輪,當胸便刺,翠娘也舉劍相迎,兩人這一動上手,翠娘才覺得艾金蓮功力較之餘媚珠大不相同,雖然同使一樣兵刃,卻相去不可以道里計,暗中也留了神,哪敢輕敵,兩下鬥得正酣,那孟三婆婆,一見五毒之中又傷了兩個,連忙提著雁翎刀大喝道:“姓雲的丫頭,今天我們是算總賬來了,你既敢一再用錯骨分筋歹毒手段,傷我門下弟子,又將李如虎置之死地,還不快來納命。”
中鳳正待出場,忽見對方那赤練蛇竇武又提著一條鏈子槍竄了出來喝道:“三嫂乃我秦嶺掌門人,何必親自動手,待我先來教訓她便了。”
說著一橫那條鏈子槍,正打算叫陣,那雲中鵠早掄著一口短刀搶在中鳳之前,飛縱出來大笑道:“老傢伙,你活得不耐煩,打算找死嗎?待雲三爺送你回老家如何?”
竇武一見出來的是一個尖嘴削腮的少年,橫槍忙又喝道:“我找的是雲中鳳,誰屑與你動手,還不快些回去,叫她出來。”
雲中鵠大笑道:“宰你這老傢伙,何須她來動手,只你雲三爺便足夠咧。”
說著一擺短刀,說了一個請字,竇武不由大怒,一抖鏈子槍分心就刺,中鵠一閃身,避過槍鋒,也便還招。這兩人全是一身小巧功夫,各恃竄跳蹦縱,騰挪閃躲,雖然打在一處卻毫無聲息,不一會便打了個難解難分,那竇武仗著鏈子槍可以脫手飛出,使起來便似毒蛇吐信一般,看看略佔上風,棚裡各人均是內行,漸漸看出中鵠已形不支,正待喚他回來,換人出手,中雁看得那條槍形式有異更是明白,連忙高聲道:“三弟留神,這老賊槍中藏有下流暗器。”
中鵠為人本精細,一面動手,也看出那條鏈子槍,較之尋常所見略形稍短,也粗些,槍尖又是一個鴨舌型,外面看去,雖像精鐵所鑄,短刀迎上卻聲音有異,早已知道槍身中空,其中必定藏著東西,聞言越發留上了神,驀聽那竇武冷笑道:“雲小子,你別嚷,我老實告訴你,你竇老太爺這條寶槍,確實藏有暗器,又待怎樣?”
中鵠見他索性說穿,忙也大喝道:“無知老賊,仗著下流兵刃,暗算取巧,還敢大言不慚,你雲三爺偏不懼你,又待怎樣?”
說著,立刻手中一緊,趁著竇武一槍刺來,身子一側,倒將下去,使出平日最得意,仗以敗中取勝的地堂刀法,只見他躺在地下,人隨刀滾,招招均取竇武下盤,這一來,不禁鬧得竇武轉有點手忙腳亂,情急之下大吼一聲道:“好小子,你也瞧我的。”
說著一個拔草尋蛇,提槍向中鵠刺去,暗中卻一連發出三根火龍攢心釘來,中鵠因為早已留上神,胸有成竹,就地一滾,先避過兩釘,又將短刀一順,打落一根,三釘全沒打中,方喝得一聲:“老賊該死,便用下流暗器也不過如此。”
誰知竇武那三枚火龍攢心釘卻和米振標所發大同小異,厲害並不在乎直接傷人,全仗所藏毒藥和硝磺所發烈火毒煙,他那三枚火龍攢心釘,原分左右中三面打來,雖被打落避開,一落地煙火立即發作,方丈以內,全被波及,中鵠雖抹解藥,不怕毒煙,那火卻一沾衣服,隨時燒著。幸而仗著地堂功夫極好,只略傷皮肉,即被滾出圈外,卻擋不住竇武乘他慌亂之際,脫手一槍正刺在左腿上,不由大叫一聲,再也站不起來,竇武拔槍正待再刺,方在危急之際,天雄原因事前和羹堯夫婦商定,由他對付竇武,卻不料中鵠忽然搶了出去,轉不便動手,只有提了夜宿興隆集雍正所贈的那口緬刀,正在看著翠娘和中鵠兩人情勢,正好離開中鵠不遠,一見危殆,連忙一抖緬刀,迎了上去大喝道:“老賊休得逞能作惡,待你我再見上一陣。”
那一刀雖是一個量天切菜,平常架式,卻潛力極大,刀尚離人二三尺,寒風便到,竇武不敢再傷中鵠,連忙縱向一旁,先避過那一刀,中雁一個竄步已將中鵠夾回,一看情勢,除左臀燒了一塊,左腿肚上中了一槍而外,並無大礙,傷口亦無異狀,這才放心,連忙裹紮好了扶在一旁。外面天雄已和竇武交上手,那天雄卻又和方才中鵠刀法不同,看去並不花俏,卻刀刀沉著,處處全以內功潛力見長,竇武一見刀光有異,自己真力也不及人家,哪敢硬接,只有仍用小巧靈活方法去對付,才走了十來個用面,已被天雄逼得難以閃避,趁著一手玉女穿梭,一槍脫手飛出,猛一掣回,正待手按關捩,發出那火龍攢心釘,卻不料天雄倏然身子一閃,足下步法一變,竟使出一路八卦連環,追魂奪命刀來。這一來,更鬧得竇武頭暈眼花,滿跟只見人影刀光,無論如何閃避全被那口緬刀裹定,卻無法覷定天雄究竟人在哪裡,這一路刀法,只將東西兩棚人全看得呆了,連羹堯中鳳和雲家父子全暗暗稱奇。那翠娘和艾金蓮也正打得勢均力敵,忽見天雄出場,那刀法步法竟和在焦山所見大不相同,不由也覺奇怪,再一細看,卻全是九里山王彭天柱的家教,這才恍然大悟,就這兩棚注目之下,忽又聽天雄大喝道:“無恥老賊,還不納命。”
接著便聽得嗆啷一聲,那柄鏈子槍,立被削成兩段,那西棚諸人方說得一聲不好,又聽得竇武一聲慘叫,立刻身首異處倒了下來,饒得各人目力再好,都沒有看出那接連兩刀的手法是如何使的。只翠娘心中知道那是彭天柱一身絕藝當中的隻手撩雲,回頭望月兩招,不由心中大喜,嫣然一笑喝了一聲彩。
但因心神一分,幾乎被艾金蓮鳳凰輪上短劍所藏暗器打中,她一怒之下,好勝之心陡起,倏然就勢,叫聲“啊哎”,身子向左側斜倒了下去,那艾金蓮雖然是一個多年女賊,竟也沒有看出真假,只當已被暗器打中,鳳凰輪猛一脫手,便向她頭上碰去。
這一下只驚得中鳳、羹堯、天雄三人全叫了出來,雖欲搶出救人,已是無及。誰知翠娘,就在那嬌軀行將貼地,艾金蓮鳳凰輪出手之際,驀地裡,兩瓣蓮鉤釘在地下一著力,手中盤龍劍一點,疾如閃電,身子一旋,已到艾金蓮身後,那一鳳凰輪打空,正砸在地下,接著左肘在地面上一撐,右手一劍正掃在艾金蓮兩隻腳踝上,立刻慘叫一聲,雙足齊斷向前倒了下去。翠娘就著那一撐一掃之勢,人也一躍而起,手起一劍將艾金蓮一顆白頭砍了下來。這原是一瞬之間的事,雙方全出意料之外,有的竟驚得呆了。那孟三婆婆一看秦嶺五毒,連聞道玄算上,已經死傷了四人,自己唯一傳藝師姐艾金蓮也被對方將雙足砍去,又取了首級,不由悲憤異常,連忙命人將兩人屍首抬回,卻看著雷春庭老淚橫流,福了一福道:“雷老前輩,你老人家全怪我那聞賢弟不好,如今總該看見了,這心狠手辣趕盡殺絕的,絕不是我們咧,就算是我們秦嶺一派有什麼不是之處,我這師姐,已被砍去雙足,為什麼還放她不過,天下有這等殘酷的丫頭嗎?”
接著又向陸萬全、賀廷饒、曹無畏三人哭道:“此次約期比拚,本我秦嶺一派與武當諸人之爭,原與三位老前輩無涉,只是請來觀陣而已,如今勝負既決,我這老婆子已經認輸,各位還請就此回去為是。”
原來那霹靂手雷春庭,原本不肯來京,只因被聞道玄一再扶傷央求,又哭訴魚翠娘心狠手辣一味趕盡殺絕,既打他一喂毒燕尾梭,又踢他下水,並口出狂言,著他請人找場,隱約說明,便明知他是雷春庭師侄也不在乎,在連激帶將之下,才答應跟來再看情形。那賀廷饒和曹無畏、陸萬全,卻是八王允祀禮聘而來,因在府中,又受了允祀之托,才答應前來觀陣。
現在一見秦嶺五毒已經傷亡殆盡,又看見那魚翠娘既將艾金蓮雙足斬落,又復殺死,也竟未免太過,再被孟三婆婆連將帶逼,不由俱各憤然,雷春庭首先一擺大袖怒道:“此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你無庸這等說法,待我來問他們便了。”
說著,沉著臉色,竟自走出西棚,來到當場,那魚翠娘和天雄二人方才回棚,忽聽身後有人大喝道:“那姓魚的丫頭,你且回來,我有話說。”
那聲音便如洪鐘一般,翠娘再回頭一看,卻是一位年紀七十以上的全真道士,只見他頭挽道髫,黃髮垂髻,面如古月,一身水合色道服,腰間束著一根玄色絲絛,腳下赤足芒鞋,手中卻未拿兵刃,只一雙大袖低垂著,但那兩眼神光逼人,又帶著一臉怒意,料定來的必是霹靂手雷春庭無疑,連忙止步轉身道:“道長呼喚有何見教,難道以道長這等高士,也受奸人蠱惑,打算捲入這場是非嗎?”
雷春庭哈哈大笑道:“貧道世外之人,焉有輕易也與俗人一般見識之理,不過天下事說不過一個理字去,聞得你這丫頭已得武當少林兩派真傳,當日學藝之時,你那師父曾對你說過江湖規矩和本門戒律嗎?”
翠娘心知他為了方才劍斬艾金蓮的事,連忙躬身道:“弟子既在武當正宗門下,焉有不明戒律和江湖規矩之理,不過這艾金蓮委實凶淫惡毒已極,她的所行所為,人所共知,所以才不得不為民除害,其實並非心狠好殺,道長如不見信,不妨稍一打聽便知是非曲直了。”
一語方罷,雷春庭又大喝道:“我不用打聽,這艾老婆子固然不是善類,但你既將她雙足斬斷,又復殺死,也實犯江湖大忌。再說我那師侄聞道玄又與你這丫頭何仇何怨,為何將他用毒藥暗器打傷,又將他踢下水去,還著他另尋能手找場,你當真以為我便怕了你那兩個師父不敢出場嗎?”
翠娘忙道:“這是道長誤聽人言,弟子雖然狂悖何至這等無狀,那微山湖的事,不特有弟子大師伯了因大師在場,還有家父也在船上,焉容如此出言不遜,還望三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