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接著又笑道:“我一連悶了好多天,白大俠這一來才算給我出了一口氣,不過就這樣白白的放過他,我卻情有未甘,二哥將何以教我咧?”
羹堯道:“如依鄙意,目前我們倒應該放鬆一著,索性看他的動靜如何?且等應邀各人到齊再為斟酌,反正那魏景星的事一經平反,不愁十四王爺不大受申斥,而且在皇上面前,王爺還要一切以仁孝文愛出之,才能合乎聖意,如果互相傾軋,那便反不相宜了。”
雍王曾笑點頭,一面道:“那位白大俠既然不願住在我這裡,還望二哥多方寵絡才好,須知這等人便如天馬行空,來去絕蹤,卻須善為羈縻咧。”
接著又笑道:“我還記得在興隆集的時候,那位周潯周大俠,曾經幫助我們用暗器打退那嵩山畢五,只惜當時未能一見,聞得他與尊師肯堂先生又為至友,這番竟也惠然肯來,也是令我稍慰生平了。”
說罷便匆匆作別出府入宮而去,羹堯等他走後,還打算將白泰官所述各事,告訴中鳳,但因中鳳曾一再切矚避嫌不必多所過從,所以委決不下,欲行又止,忽見那雲中燕悄悄的走來道:“王爺已經出去了嗎?”
接著又走近身邊低聲道:“舍妹現在借蔭樓有要緊的話要對您說,特著小弟來請,您能立刻就去一趟嗎?”
羹堯不由大詫,再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樣更加奇怪,略一沉吟之下,忙道:“這就奇咧,令妹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卻勞二哥來此傳話,您這話當真嗎?”
中燕又悄聲道:“舍妹委實有事相商,小弟焉有說謊之理,您能抽空去一趟嗎?”
羹堯又躊躇了一下道:“二哥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嗎?目前我卻不便多去咧。”
中燕忙又打了一躬道:“實不相欺,便是為了小弟之事,前此雖蒙見允托那馬天雄相機代向南中諸俠進言,但迄今未有複音。如今聞得那雲龍三現周大俠,已經應王爺之邀來京,小弟更加寢食不安,誠恐一旦出事累及全家,便在王爺面上也不好看,於萬不得已之中,只好將此事向舍妹和盤托出。如今舍妹也無善策,又不便對別人說,所以才著我來商請您去一談。
我想那周大俠此次既肯應邀來京,定系看在您的分上,只要您肯代進一言,那對小弟便恩同再造咧。”
羹堯不由雙眉一皺道:“二哥之事,小弟自當盡力,不過那周大俠,傳聞雖與我那恩師有同門之誼,但小弟對他素昧生平,此次應邀來京全系王爺德望所致,卻如何進言咧?”
中燕又請了一個安道:“所以舍妹奉邀也便是為了商榷此事,還求您能去一趟才好。”
說著又一再央求著,羹堯雖然已得周再興回報,此事可由自己做個人情,但恐中燕別有作用,又深惡其為人,更知中鳳決無著他來請自己商量之理,本不欲前往,只因自己也須有事和中鳳去說,樂得借此一行,忙又道:“既如此說,小弟權且遵命,不過前途如何,卻未敢逆料咧。”
接著站起身來道:“那麼,就請二哥同行便了。”
中燕又紅著臉道:“舍妹對於此事,也頗不直小弟所為,適才已經大受埋怨,如果同往,深恐難堪,還望二哥先行,小弟還是在此間靜侯佳音的好。”
羹堯不由心中好笑,但表面上卻不好說什麼,只有把頭一點,便向後園而去,等到借蔭樓下,只見侍琴劍奴二婢一個提著水壺,一個捧著巾櫛正向樓上走著,一見便悄聲道:“年二爺,您來得正好,方才小姐和我們二爺大鬧了一場,如今她已哭成淚人兒一般,孫三奶奶正在勸著咧,您還不快些也去勸勸。”
羹堯心下已經明白一半,匆匆向樓上走去,才上樓梯便聽孫三奶奶道:“俺的小姐,您為了這個也值得生氣嗎?反正您已經是年二爺的人咧,這是老山主做的主,王爺做的媒,任倚是誰說什麼我們也不怕,何況二爺是您哥哥,您還能計較他嗎?”
接著又聽中鳳似在哽嚥著,心中一轉念,又恐中鳳看見自己更加羞憤,不由那腳慢了一步,卻想不到孫三奶奶聽見有人上來,猛向門外一伸頭已經看見,連忙迎了出來道:“姑老爺您是我們二爺請來的嗎?俺小姐正為這個生氣咧,您還不快給勸勸去。”
這一來不容羹堯再不進去,連忙上了樓道:“小姐好好的又和二爺嘔什麼氣?他卻說是小姐請我來的咧。”
孫三奶奶連忙一拍大腿道:“可不是,俺小姐便為了這個才和他鬧翻了,您為什麼卻信他的鬼話?須知俺小姐真的有事要去請您,她一定會著俺去,卻決不會對他說咧。”
羹堯且不理她,走進那明間一看,只見中鳳斜憑在一張椅子上,臉上淚痕狼藉,正在用帕子抹著,忙道:“您別難受,令兄的為人我焉有不知道之理,有事我們從長計議不也就行了。”
接著一掉頭又向孫三奶奶一使眼色,向樓下一努嘴,孫三奶奶先是一怔,接著又齜牙一笑,把頭一點,便邁開大腳向樓下走去,羹堯等她走後,方又低聲道:“白師叔已經又回來了,本來我也有事須對師妹說,卻不一定是因為他去請我才來,你卻不必誤會咧。”
中鳳猛一拭淚長嘆一聲紅著臉,也低聲道:“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不為這個,他還不會來這一手咧。”
接著又悄聲道:“其實他的事您已對我說過,周師叔看在你我分上,已緩了下來,不過在這個時候,您卻千萬不可對他說實話,須知他雖然是我的嫡親哥哥,這居心卻很難測咧。”
接著又道:“我之所以將計就計,忍著無限惡氣,便也為了這個。”
羹堯忙又道:“您既知道那又生氣哭什麼?他的為人我也早知道咧。難道他對你,舍此以外還有什麼話嗎?”
中鳳忿然道:“你不知道,他說的簡直不是人話,所以才把我嘔急了,要不然,我不會這樣咧。”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說的是什麼話,你能告訴我嗎?”
中鳳不由滿面通紅把頭一低道:“這個您卻不必問得,反正他為了怕周師叔要宰他,逼著我去托您說項就是了。”
羹堯笑道:“這也難怪,本來這是他的生死關頭,您想他求生心切,既有一線之望,能不腆顏求人嗎?”
接著又低聲道:“我如非怕這個主兒對他有所指示,真想告訴他,讓他心下稍安咧。”
中鳳把頭連搖道:“這卻使不得,據我所知,他確實已成了這裡主人的心腹朋友,那周師叔向來料事如神,您卻不可不信咧。”
羹堯點頭道:“那麼,我卻如何回覆他咧?如今他還在前面花廳上等著咧。”
中鳳略一沉醉,又紅著臉道:“那您老實告訴他,我為這事已經被嘔得哭了,一時不便商量,等周大俠人來再相機設法便行咧。”
羹堯道:“這樣回他,不太令你有傷手足之情嗎?”
中鳳抬著淚眼,又紅暈雙頰悄聲道:“師哥,您可別笑我不害臊,如今我已算是您的人咧,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我這二哥委實不是人,您別看他是我嫡親哥哥,有些地方可很難說,將來如非我們大義滅親,也許就是他把我們賣了,您卻千萬大意不得咧。”
接著又長嘆一聲道:“這事您不用管,只管照我的話去回他,就讓他記恨也只在我身上,老實說,憑什麼我也怕不了他,您卻千萬不可因為這點親情便把話說漏了,須知他果真是受雍王指示借此查驗您和江南諸位老前輩的關係,一旦洩漏出去,固然非誤大事不可,便是他確實求生心切才求你,你如告訴他周師叔已經答應暫時可以饒過他,他也難免把我們和江南各人的機密洩漏出去,為了他一個人,你我能誤大事嗎?”
羹堯聞言,不由挨著中鳳坐了下來,低聲道:“師妹你真深明大義,也比我精明機警多了,只這一件事,便更令我心折,此事我決遵命回覆他,但你既看得這等清楚,又何必因此生氣難受咧?”
中鳳看了他一眼,又一抹眼淚,笑靨微開道:“您別恭維我,我也不見得比您精明機警,更說不上深明大義,只不過在江湖上混的時間比您稍久,一直又過的是漂泊流亡疑懼驚恐的日子,所以遇事比您也略微看得深遠一點,須知我們現在雖然日處綺羅錦繡之中,卻和虎口無異,稍一大意,自己生死便無足惜,如果誤了匡復大計,卻真百身莫贖咧。”
羹堯聞言不禁悚然,中鳳接著又紅著臉道:“我慪氣的是他既不爭氣,做下亂倫弒主的事於前,把一家坑了,累得老父倔強了一輩子為他失節。事後又貪生怕死,打算教我來挾制你,非為他盡力不可,出言更下流無恥。老實說,如非因為他是我嫡親哥哥,恐傷老父之心,不等周師叔派人下手,便我也早已宰了他,對這等人還能有手足之情嗎?”
說著又道:“我們且不談這個,白師叔既然又回來了,那江南詳細情形如何,你能稍微告訴我一點嗎?”
羹堯忙將經過匆匆說了,中鳳聽罷,玉頰上這才漩起兩個小酒渦兒笑道:“照這樣一說,也許魚師姐真的要來大興問罪之師咧,本來我們已經好久不見,能藉此少敘離衷也好,只是此地她不便來,我又不比從前,也不便出去,卻怎麼能見面咧?”
羹堯微笑道:“這個您放心,等她從水路慢慢來京,您也就快離開此地咧,換個地方還有什麼不好見面的?”
中鳳不禁臉上又是一紅嗔道:“我知道,這一來你是趁了心願,須知我這大師姐卻不大好說話,也許就對您真要加以責難亦未可知咧。”
羹堯見她怒已全解,滿臉嬌嗔之色,愈饒嫵媚,不由一笑故意問道:“這就奇咧,她對您如何大興問罪之師,我固不知道,至於我,本來和她素昧平生,從未謀面,更無開罪之處,她卻能拿什麼來責難,您既知道能見告嗎?”
中鳳不由啐了一口道:“您當真也想嘔我嗎?真要這樣,我以後再理您才怪。”
接著又道:“如今您正事全完了,也該走咧。”
羹堯見她薄怒之下,卻忍不住笑靨猶存,梨渦半露,較之方才的愁眉恨眼,又是一番光景,雖然也想走,那身子卻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又坐了下去,笑道:“您現在已經不生氣咧,此番我是令兄請來,便稍坐又有何妨?”
中鳳不禁恨了一聲道:“我總以為你是一個君子人,怎麼也學得這樣起來?須知人言可畏,他便因為這個才敢胡說咧。”
羹堯見她雙蛾又復微蹙,忙道:“您別再生氣,我這就走咧。”
說著,真個又站了起來,告辭下樓,中鳳送到梯前又回眸一笑,紅潮上臉,悄聲道:
“不是我要對你下這逐客令,須知來日方長,在這個時候,卻犯不著令人蜚短流長呢。”
接著又道:“我這臉上見不得外人,恕不下樓遠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