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羹堯連忙點頭,也悄聲道:“您用不著說,我是謹遵台命,這以後如非萬不得已,決不再來相擾,等到那一天再見如何?”
中鳳不由紅著臉,又笑了一笑道:“哪來的廢話?您還是快請罷。”
羹堯這才拾級而下,到了院落裡,孫三奶奶跟在後面,把一雙母狗眼笑成一條縫道:
“俺早就知道,只要您一來,這一天雲霧便全消散咧,您瞧她現在已經有說有笑的咧。”
接著又跟在後面低聲道:“我們二爺也真混帳,他到底對您怎麼說來?俺要不因為他是少山主,不痛痛快快揍他個半死,再拿馬溺來灌他個飽才怪。”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和你們小姐為什麼鬧翻了,你知道嗎?”
孫三奶奶也愕了一下道:“他一來就把俺和兩個丫頭全給攆了下來,俺怎麼會知道?難道俺小姐也沒告訴您嗎?這就奇咧。”
羹堯笑道:“那你怎麼知道是你們二爺不好咧?”
孫三奶奶猛一翻母狗眼道:“他無緣無故跑來把俺小姐給嘔哭了,這還能算不錯嗎?何況他末了還說俺小姐還沒出嫁,就不顧嫡親哥哥的死活,一心向著您,連重話全不敢說一句,真要過了門,那還記得老子和哥哥嗎?又說俺小姐自從邯鄲到北京,一直全跟著您,決沒有個說不進的話,這還不該揍上兩個嘴巴嗎?”
接著又冷笑道:“俺知道咧,他一定知道王爺和您簡直是一個人,打算托您弄得什麼官兒做,您沒答應他,所以才來逼著俺小姐和您說,憑他這份德行也配嗎?他如真的把俺小姐逼出病來,那俺便說不得和他拼了咧。”
羹堯這才知道,她也完全是揣測之詞,但中燕說的話,卻已明白大半,忙又道:“如今事情已了,你們小姐已經不生氣咧,你還不趕快上樓看看去。”
孫三奶奶還待說什麼,中鳳已在樓上呼喚.這才匆匆趕上樓去。
羹堯回到了花廳秘閣之中,那雲中燕早在等著,一見面又作了一個揖道:“小弟不肖,致勞妹丈為我操心,但不知適與舍妹商量,結果如何?”
羹堯一面答禮,一面臉色一沉道:“其實小弟已附婚姻,適才又是二哥一力相邀,所以不得不去一趟,誰知令妹連我也怪了下來,去雖去了,卻無從相商,這事只好從緩再議了。”接著又看著他道:“不過二哥放心,小弟與那周大俠雖然從未見面,但他既肯應王爺之邀到這北京城裡來,便小弟無法進言,王爺的金面他一定是要看的。只等他一到京,小弟必與王爺商酌,請王爺對他說上一兩句,不比我更有效嗎?再說,他人現在尚在江南,來往也須時日,卻不須急急咧。”
中燕連忙又作了一個揖道:“小弟卻不知舍妹如此固執,這倒是我的不是了,既承妹丈慨允相助,這事也許有望亦未可知。不過那位周大俠向來嫉惡如仇,絕非常人可比,還請妹丈多多著力才好。”
羹堯也把手一拱道:“此事我倒有些不解,那周大俠既將那毛月香宰了,又將衣服人皮寄給二哥,那他便該在這北京城裡才對,為什麼反在江南應詔,這不奇怪嗎?”
中燕道:“二哥有所不知,固然這位大俠行蹤不定令人難測,便他的門人弟子也極多,只要他想要宰誰卻不必親自動手,所以小弟惶恐萬分,便也為了這個,今後小弟這一條性命便全仗二哥成全咧。”
說罷又一再囑託,這才作別而去,羹堯方才獨坐深思,忽見周再興在門外請了一個安道:“稟二爺,那十四王府的程師爺和本府胡師爺一同來見王爺,因為王爺不在府中,所以特地來見二爺。”
正說著,忽聽程子云大笑道:“雙峰兄昨承枉駕,俺今日是謝步來咧。”
說著自己一掀門簾,撐著一付大玳瑁眼鏡,人已晃了進來,一面又嚷道:“您昨夜那一手真不錯,除非是俺這東魯狂生還真沒法接得下來,俺真欽佩之至,不過昨夜之事公也,所以彼此全不得不爾,今天俺來拜您卻是俺兩個的私交,您可不能再來那一手咧。”
接著哈哈大笑更不待迎接,便向當窗一張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來,轉向身後的胡震把手一指道:“胡兄,您也請坐,雍王爺既不在家,大家全是知己朋友,卻無須客套咧。”
羹堯深知他有意脫略,也不周旋,只向胡震道:“胡兄怎麼也會和這位子云先生同來?
是在前面遇上的嗎?”
程子云忙道:“您先別問這個,俺和胡兄如今已是莫逆之交咧。”
接著四面略一張望道:“那白大俠怎不見在此?俺是特來回拜訂交咧。”
羹堯笑道:“他並不住在此地,程兄既來,容待晤及,當代致意便了。”
程子云不由一怔道:“他既應邀來此,為什麼反不住在此地?是不屑與我這東魯狂生論交嗎?”
羹堯忙道:“那倒未見得,不過白大俠為人也豪放不羈,他之所以不住在王府內,便是為了圖個自在,卻不知道程兄此刻會來咧。”
程子云把頭連搖,一面道:“那俺只好容諸異日再為奉訪咧。”
接著又道:“俺之所以來這一趟,一來回拜謝步,二來還有一件大事稟明雍王爺,既然王爺不在府中,那便對年兄說也是一樣。老實說,俺這一趟是奉了王爺之命而來,昨夜您和白大俠到俺王爺那裡去的事,想已稟明雍王爺咧。但不知雍王爺對此事如何,彼此叨在知己,您能見告嗎?”
羹堯笑道:“方才程兄不是說此來為了私交嗎?照這一說又是公事了,實不相欺,昨夜之事,小弟因為今晨來得稍遲,雍王爺已經入宮去了,所以尚未陳明經過,也正在此地等候,卻想不到程兄已來,實在無可奉告咧。”
程子云又是一怔道:“年兄,您這一來也許就誤了大事咧,這個餿主意本來是俺這東魯狂生出的,俺既已對白大俠和您說明,您為什麼不趕早來陳明雍王爺,萬一他這一進宮去,再在皇上面前說什麼,豈不彼此又生誤會?”
羹堯不由心中好笑,率性逗他道:“程兄這卻不能怪小弟,一則我因昨夜您既把事全搞到自己身上去,一定已有把握,所以才不急急趕來。二則那白大俠從十四王府出來,因為夜深不便再回寓所,便權在舍間過了一宿。他因那曹寅在鎮江頗有意用酒食遊覽強留諸人,延宕時間,好讓十四王爺傾陷之嫌,頗形不快,竟打算以去留與雍王爺力爭,非在皇上面前求個是非真偽水落石出不可。所以小弟不得不詳加解說,一力攔著,好不容易才把他緩了下來,這才趕到這裡,卻想不到王爺已入宮去了,這卻並非小弟誤事咧。”
程子云忙一拍大腿道:“照年兄這麼一說,那白大俠現在尚在尊府了,既然王爺已經入宮,何妨遣人請來,再為相商咧。”
羹堯笑道:“他方才和我一同由寒捨出來,分手不久,只說他去訪友,卻未說出地點人名,你卻教我遣人到哪裡去找他?難道程兄對此人還有不能置信之處嗎?”
程子云搖頭道:“自從他昨夜那一手內功潛力一現,俺已心服口服,焉有再生疑心之理。實不相欺,俺今天來一則是為向那雍王爺請罪,二者也想對這位白大俠當場把話說開。
今後十四王爺固然非和雍王爺言歸於好不可,便對江南諸俠也決盡力維護,俺知道您有些話還不便說,所以先找了這胡兄,托他代為斡旋,一談之下,才知道他對白大俠竟曾有數面之緣。此次來京也已見過,彼此相談之下,頗極歡洽。俺心方一喜,卻不知道,他偏沒有來,王爺又入宮去了,俺這一趟又算是撲空咧。”
胡震在旁忙道:“程兄不必著急,果真十四王爺對江南諸俠也有維護之意,又願意和這裡王爺盡釋前嫌,小弟一定惟力是視,設法將這個扣兒解開便了。”
羹堯笑道:“胡兄你且慢來,小弟前此便因年輕心熱,又閱歷太淺,所以十四王爺這次在皇上面前意見一經和王爺相左,我便大受責備,鬧了個兩面做人難,足下卻須留意才好。”
程子云捋著虯髯,從那付大玳瑁寬邊墨晶眼鏡裡面看著羹堯道:“雙峰,您只管放心,便俺王爺再有反覆,那全有俺咧。”
接著又道:“其實這一次的事,並非十四王爺忽然食言反汁,便對雍王爺過不去,卻真是俺望好心切,打算將諸俠激使來京才下了這一個著子,卻不料幾乎因此使得兩位王爺失和。
俺真深悔在事前未能先和您兩位說明一聲,以致才有此失,您如疑惑那是十四王爺的食言違約,那就大錯特錯咧。”
羹堯不由面色一沉,正待開口,胡震暗中已經一使眼色道:“年兄不必誤會,程兄雖然素有狂名,又好奇計,卻為人極為亢爽,言行如一。如今兩位王爺之間,固然決不宜再各有疑忌,便江南諸大俠也犯不著因此開罪十四王爺,既然他願意認過斡旋,這真是各方全好的事,你卻不可又把事看左了咧。”
程子云又一拍大腿道:“胡兄真是俺的知己,俺委實是言行如一,只病在好出奇計而已。至於兩位王爺決不能各存疑忌,江南諸俠又犯不著得罪十四王爺,這簡直是一語破的,俺真佩服之至。”
接著又一拍自己胸脯道:“雙峰您放心,在十四王爺面前全有俺咧,如果此事再有反覆,俺情願和您賭上這顆腦袋,您還能再不置信嗎?”
羹堯也顏色一轉道:“程兄既能如此說,小弟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過在王爺面前,我現在委實有不便進言之處,此事還須胡兄多著力才好。”
胡震笑道:“你也不必全推在我身上,話由我說,你也得從旁相助才行。”
程子云一見羹堯已經答應,忙又站了起來道:“俺本當待王爺回來,當面謝過罪再走,但既蒙您兩位見允,合力作成此事,那便有八成可望。俺既已說好十四王爺由俺擔當,那便還須回去先行把話呈明,以免再生枝節。此間便煩二兄代向雍王爺緩頰請罪,那白大俠也相煩代為一邀,俺午後再來聽候佳音使得嗎?”
胡震笑道:“程兄也正該先回去和十四王爺商量一下,這裡的事,有我和年兄兩人也許不致再把事情擴大,且請放心便了。”
程子云聞言連忙站起來,告辭而去,羹堯等他去後,忙向胡震低聲道:“此事又有變化嗎?要不是你在使眼色,我正要大大的消遣這怪物一下,讓他回去再激怒允題咧。”
胡震悄悄的道:“這是你周師叔的意思,你白師叔沒對你說嗎?”
羹堯點頭道:“說是說了,不過此間主人卻未必肯對允題就此罷手咧。”
胡震道:“這個你不必多慮,全有我咧。”
接著又附耳道:“為了江南諸人的事,萬不宜讓這兩個主兒借題發揮,否則有害無益,反正那個寶座只有一個,不容他兄弟不爭,卻忙不在一時,更不可把自己人夾在裡面,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