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蘑菇蛋,毀掉一座城。
殷渺渺全力使出火禁術,威力也大差不差。不過,考慮到城中或許還有倖存者,她保守得選擇了紅蓮火。
地火與焚靈火融合後的紅蓮火,兼具霸道與幽魅,人擋燒人,魂擋焚魂,凡過之處,所向披靡。
紅光映透了天際。
殷渺渺立在城牆上,眺望混亂起來的城池,腦中思緒萬千。
理論上說,修士只要不斷修鍊,鞏固道心,就能進階。翻譯成大白話,可以這麼說,修真就是開一條漫長的車路,只要油足夠(靈氣),車沒壞(肉身好好的),就能到達終點。
哪怕不學習法術,不會任何技能,打不了架,也不妨礙成仙。丹藥能夠代替修為就是這麼一個道理,純粹的客觀變化。
然而,路不可能一直順暢無阻,修真也沒有導航時時確定方向,總是會出這樣那樣的例外。這才需要修士去學習法術,以應對危險,去人世歷練,以堅定道心。
修士們不得不承認,能打,就能活得更久,走得也就越遠。
殷渺渺不是北鬥堂的那群切磋狂魔,但她已經深刻認識到,想要在這個世界有所作為,就必須先在既定的規則內達到最高成就,而後,方能隨心所欲。
火禁術是沖霄宗的禁術,若非她在門派內身居要職,忠誠度沒話說,也不可能輕易拿到手。
她不敢在門派附近用,怕一時沒控制住,傷及無辜。
但現在就不必顧忌什麼了。
眼瞧著遠處飛快掠來的魔修,殷渺渺稍作沉吟:「蓮生,你能離開我多遠?」
「半城。」她的器靈慵懶地回答。
她微笑道:「正好,你去附近看看,若有無辜者,不要叫我誤傷了他們。」
「好。」紅衣器靈的形態浮現在半空,沒入混亂的城池,於滾滾煙塵中尋覓值得被救的人。
第一條街,火焰吞噬了屋簷,樑柱傾倒,卻無一絲哀鳴。這裡是原來的商業區,在魔修入城時,首當其衝,死了個乾淨。
蓮生紅色的衣袂掠過,如一道霞光拐入了第二條街。
高樓上還飄著紅色的旌旗,暗示著這裡曾經是紙醉金迷的銷金窟。蓮生的眼波不由落在泥濘裡的一塊絲帕上,少頃,輕笑著轉開頭。
這裡也沒有。
他們也都死了。
第三條街、第四條街……一直到第六條街,他才感覺到生命的氣息。
尾隨其後的紅蓮火頓住了蔓延的速度,像是忠心耿耿的跟班,警惕地綴在他身後。
蓮生慢慢走進去,顯露在地表的建築物化作紛揚的焦灰。黑灰飄落在地,像是墨汁塗抹過地面。
一些隱約的銀色紋路浮現。
蓮生輕輕揮袖,烈焰便吞噬掉了禁製的紋路。
入口出現。
*
沈細流蜷縮在淺淺的石坑裡,一動也不敢動,懷中裝有辟穀丹的瓷瓶已經空空如也。
她已經被困在謝城三年了。
三年來,她過著東躲西藏,比老鼠還不如的日子。之所以還能咬牙堅持下去,只是因為不想死。
死過一次的人,尤其不想再一次失去生命。
是的,她已經死過一次了。這段經歷說來很離奇,可是在各種穿越小說泛濫的現代社會,又算不得什麼。
最多有點無厘頭吧。
那天晚上,她在家宅著,忽然想吃小龍蝦。先吃了碗泡麵,沒能餵飽饞蟲,心癢無比,還是決定爬起來出去吃夜宵。
正值夜宵的黃金時期,常吃的小龍蝦飯店不接受外賣,她隻好自己開車過去。當天下著雨,視野不清晰。朦朦朧朧間,她看到白茫茫的雨簾裡有奇特的光,大驚之下,車速沒控制住,輪胎打滑,撞到了綠化帶。
她當時應該就死了。
後來發生點什麼記不清了,好像到了一個奇特的地方,還有黑白無常(?)過來招她說話,她當時還在心裡狠狠訝異了一回「這不科學」。
不等她接受現實,路上就颳起了狂風,黑白無常罵了句「誰又開鬼門」,拉著她就跑。後面的記憶就斷片了,等到她找回意識,就成了沈細流。
身體的記憶告訴她,這是個修□□,叫十四洲,此地名為陌洲,是十四洲中最偏遠的一處。
而她們沈家……按照原主她爹的說法,就是曾經闊過。輝煌時期,還擁有一座以「沈」命名的仙城。
雖然只是中小型仙城,那也是一城之主的土皇帝。
可惜好景不長,幾百年前,沈家被謝家滅了,族內最優秀的兩個金丹修士被抓入了謝家水牢,折磨致死。
沈爹當時告訴她:「他們想找我們沈家的《靈性真言》。」
祖上既然闊過,有點資產也是應有之義。沈家祖傳的《靈性真言》就是一門難得的上品心法,謝家垂涎又忌憚,不擇手段想要奪取。
當時她問:「他們找到了嗎?」
沈爹說:「不知道,謝家已經沒了。」
謝家沒了,沈家的傳承斷了,看起來故事已經結尾,可世事總是出人預料。十幾年前,魔修入侵,濫殺無辜。
陌洲民不聊生,死傷無數。
沈爹想帶著沈細流逃離陌洲,卻被兄弟坑了一把,錯失了離開的機會。無奈之下,父女倆只能選擇謝城。
「謝城是陌洲四大城,陣法和結界都是最強的。」生死面前,沈爹再不願意踏入謝城,也不得不把家族的仇怨放一邊。
當時的謝城,聚集了四面八方逃亡而來的修士,人心惶惶。都在想魔修會不會對這裡動手。
聽說他們率先選擇了季城時,不得不說,謝城的修士鬆了口氣。
沈爹卻很有遠見,對女兒說:「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謝城目標大,肯定會招惹魔修的注意。」
他抓緊時間,將《靈性真言》的前三篇交給了女兒,並將沈家的祖傳玉佩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久,魔修來襲。
沈爹和其他修士自發組織起來,守衛城池。他們堅持了大半年,期待著會有奇跡出現,可是沒有。
他們倒下了。
城破。
真正的沈細流死在了魔修入侵的夜晚,幾天后從地窖中蘇醒過來的,是來自現代的靈魂。
但就算是有著成年人的閱歷和判斷能力,想要在一個被魔修控制的城中生活下去太難太難了。
沈細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屠殺了一整條街的人,血染紅了護城的河流,亦親眼目睹過許多入魔的修士,痛不欲生地死去,甚至喪失理智,親手殺害了自己的親人。
人間地獄。
假如說剛蘇醒時,她還有一種修真問道,長生逍遙的渴望,那麼目睹過煉獄的慘象後,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活下去。
她比很多人幸運,沈家的玉佩護佑了她。
這可能是一件法寶,能夠隱藏人的氣息,她暫時還沒有完全掌握。但只要能夠躲過築基魔修的感知,她生存的幾率就被大大提高了。
而最近,她還有了意外之喜。
因為躲避魔修而逃進的這個荒宅底下,居然藏著一個頗為強大的陣法。偶爾有魔修路過此地,卻從未發現其中的奧妙。
沈細流就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大本營,除非尋找食物,否則絕不輕易離開,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探索地下建築上,以便在危險到來時能有個退路。
初步判斷,這裡以前應該是個秘牢,還是那個煊赫一時的謝家秘牢。因為很多牢房的牆壁上都有著「謝家狗賊」「天打雷劈」之類咒罵的話。
她當時就心中一動,想試試能不能找到沈家的先祖。
找了至少有半年的時光,發現了許多被藏在地下的、鐵杆裡的、天花板上的小東西,其中最有價值的莫過於一張威力強大的烈焰符。
她原想作為底牌使用,誰知前兩天出去打探情況,不小心被發現了,忍痛用掉了這張符籙才脫身。
今天,她照舊摸黑在牢籠裡搜尋,而後終於發現了疑似沈家祖先的痕跡。
這座牢房建在水溝旁邊,她摸遍了乾涸的溝底,在一隻死老鼠的腹中,發現了一粒玉石,質料和她的玉佩很相似。
她將玉石嵌入玉佩中的凹陷處,便得到了苦尋已久的《靈性真言》。有了完整的心法,就可以修鍊,等於在這個世界有了保命的本事。
沈細流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異變就發生了。
地動山搖,轟隆隆的爆炸聲響起在四面八方。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很清楚不管是魔修內訌還是道修來援,都不是自己這個鍊氣兩層的小修士能摻和的。
所以,她什麼也沒管,第一時間躲到了水溝的凹陷處。這是一個視覺死角,很窄很小,也就是她十歲不到的身體才能卡進去。
她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很多次危險都躲過了,越是混亂的時候,越是不會注意到這裡。
然而今天,她的好運氣似乎到了頭。
隔絕的陣法破了。
空曠的地牢裡,沈細流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砰砰砰。她手心出汗,牢牢握住一隻海螺,這是她父親留給她的法器,能夠發出音浪,威力足夠讓鍊氣修士陷入昏厥。
熱浪湧來,卻沒有腳步聲。
她深呼吸,竭力讓混亂的大腦保持冷靜。
「道修?」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響起在頭頂。
沈細流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奔流起來,口鼻中流出鮮血。她謹慎地沉默著。
「有戒心的小姑娘。」對方輕笑了聲,「待在這裡,不要亂跑。」
一圈低矮的火焰包圍了她,似困人的牢籠,亦似守護的結界。
沈細流咬住嘴唇,沒有出聲。
溫度降了下來,那人走了。
之後,一聲又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碎石飛濺,屋樑倒塌,沈細流怕被活埋,趕忙爬出來。
她終於看到那圈火焰真正的模樣,很漂亮,像是一朵朵怒放的紅蓮花。它們焚燒著落下的石塊與木頭,留下柔軟的灰燼,風一吹就飄遠了。
沈細流仰起頭,看到破損的屋頂上露出的天空,亮如白晝。盤旋在仙城頂上的怨魂黑雲哀嚎著、掙扎著,然後無可反抗地化作青煙飄散。
是道修。她心裡湧起狂喜,眼淚難以控制地滑落下來。
沈細流蹲下來,捂住面孔,無聲地哀泣起來——她等到了,救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