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城一戰,殷渺渺打得很順手。
她用紅蓮火開道,基本上沒有能攔住她的東西,再有蓮生去控制細節,免得傷及無辜,就能兼顧大局和細節,盡情放手施展。
至於威力強大的火禁術,她隻用來對付了幾個磕了狂血丹的金丹魔修。他們的實力短期內增長到了金丹圓滿,逼近元嬰,是很好的試金石。
效果也是喜人的,城內五個金丹,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死無全屍。
非她所願,但火禁術的爆炸威力過於厲害,金丹的肉身承受不住,炸成碎片也是沒辦法的事。
好在城裡遍地都是紅蓮火,血肉碎片落下便被燒成灰燼,不會造成二次汙染。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魔修一個都沒逃出去,倖存者有二十來個,都被蓮生保護了起來。
天色微亮之際,火息了。
魔城成了空城,靜悄悄的,只有風聲。
殷渺渺在城頭找了個好位置,坐下來看日出。
山巒的邊際透出蛋殼青的晨光,慢慢的,東方亮起來了,換在別的地方,應該會出現紅光乍破,旭日初升的瑰麗色彩,但是這裡沒有。
天只是漸漸變亮,太陽嚴嚴實實地躲在雲霧後面,始終不肯露面,偶爾還會消失那麼一會兒,叫天地驟然黯淡。
天氣是最能體現道魔實力的地方。
魔氣大盛,則陰雲密布,陽光難透,陰氣滋長,時日久了,便會成為無晝之地。而若靈氣濃鬱,日夜更替有時,縱然是下雨,也帶有萬物生長的蓬勃朝氣。
陌洲無疑是前者,明明是晴天,遠處的黑雲卻虎視眈眈,彷彿隨時都會飄過來蓋住這來之不易的日光。
紅衣的器靈在她身畔立了片刻,慵懶道:「這日出可不太好看。」
「不好看也是日出。」殷渺渺微笑著說。
蓮生睨了她一眼:「你可難得有這樣的閒情逸緻。」
「這算什麼閑情?」她啞然失笑。
「不是閑情,難道是在看自己的戰果,數數殺了多少魔修?」他輕笑。
殷渺渺笑了笑,沒有答話。蓮生說對了,她確實在想昨夜死了多少人,因為這是她記憶裡第一次奪走那麼多人的性命。
她殺過人,但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輕易,揮一揮手,他們就死了。真正意義上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這種力量令她震撼,同時也令她警惕——當奪走人的性命猶如踩死螻蟻般簡單時,她對生命還會有多少敬畏呢?
「你不太高興。」蓮生如同往昔,輕輕擁住她的肩頭,「這是一場勝仗,你贏得很漂亮。」
突襲剿敵,毫髮無損,未傷無辜,難得仁心。這是道魔之戰,容不下傷春悲秋,她應當高興才是。
殷渺渺輕輕嘆了口氣:「比起奪走人的性命,我更喜歡讓人活下去。戰爭不是個讓人喜歡的東西,哪怕必須如此。」
他睨了她一眼,頤指氣使:「既然必須如此,有什麼好煩惱的?休去想它!」
「好吧,不想。」她莞爾,起身攏袖。
蓮生隱入紅蓮中。
狂風呼嘯,吹起地上的焦灰,她已不在城頭。
*
殷渺渺回到盧城時,公孫霓裳已經回來了,便問:「道友此行可順利?」
「當然,就沒幾個人。」公孫霓裳擺擺手,「可惜我沒有好使的法器,還要叫其他人去收拾一下。你不用吧?」
她笑:「都給我燒了。」
「法修也就這個好。」公孫霓裳伸了個懶腰,笑說,「估計魔修該反應過來了。」
殷渺渺頷首,對盧家主道:「趁他們還沒到,叫人把倖存者救回來。」
盧家主略有遲疑。營救陌生人不是修士的作風,魔修都死了,還要什麼救援,自己想辦法逃命才是。可他不想忤逆殷渺渺的命令,想了想,還是同意了。
公孫霓裳卻無顧忌,笑說:「你也太仁慈了,這樣還活不下來,以後遲早也是要死的。」
「我們不成仙,也是要死的,你是想多活幾年死,還是現在就死?」殷渺渺反問。
公孫霓裳一時語結,居然無從反駁。
殷渺渺瞥著盧家主:「還不去?」
盧家主閉嘴撤退,走得無比迅速。
公孫霓裳「咳咳」兩聲,若無其事地揭過剛才那一茬,問道:「我們的人還要過段時間才能到,接下來還是以穩為主?」
殷渺渺微微點頭:「先把城建起來。」
「什麼城?」公孫霓裳有點蒙。
殷渺渺展開地圖,手指在南方的山林地帶劃過:「我們不能把人都集中在一個地方,被人抄了老家就麻煩了。這一片清理出來,建防守線。」
公孫霓裳「嗯」了聲,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燕白羽收下她這個小師妹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北鬥堂的弱項,培養時不僅教導劍術,更是讓她好生在外歷練過一段日子。
因此,比起其他棒槌(唉,真不想這麼形容同門),她的敏感度好那麼一丟丟,心思也細膩那麼一丟丟。
殷渺渺擺明了要大幹一場,現在不偷師,更待何時?!
想明白這一點,公孫霓裳的精神瞬間好了起來,特別捧場地問:「具體怎麼做?從哪裡開始?」
殷渺渺對著美人,也特別溫柔地說:「我只是提個建議,具體還要看你們北鬥堂的意思。」
一秒,兩秒,三秒……公孫霓裳足足沉默了三秒鐘,才問:「我來做?」
「是的呢。」殷渺渺微笑,「我去休息了,勞煩道友了。」
公孫霓裳能說什麼呢,人家給了方向,細節自然要己方把控。她含淚忍了:「好的吧。」
殷渺渺揮揮袖,瀟灑走人。
城主府最好的客院裡,葉舟佔了書房,低頭寫著什麼。過了會兒,他彷彿預感到了,停筆抬首,望向窗外。
殷渺渺正站在外頭看著他:「你在忙什麼?」
「教案。」葉舟蹙著眉頭,強忍著不滿,「這裡的煉丹水準甚至不如凰月谷。」
她忍俊不禁,解釋道:「陌洲一直遊離在十四洲外,煉丹術又被四大家族壟斷多年,自然落後於平均水準。」
葉舟面無表情:「那幾個人的資質也不好。」
昨天摸底考了一次,唯二的煉丹師只會最基礎的幾種丹藥,虧得熟能生巧,專攻這幾種,煉出來的品相還過得去。其他的提也不想提,教了一遍,一百種基礎藥材居然只能認得一半左右,更不要說對火焰的辨認了。
這樣的資質,放在沖霄宗,丹鼎閣是收都不會收的,完全沒天分。
殷渺渺不禁好笑,走到他背後,柔荑輕輕搭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別不高興了。他們雖然天分不好,運氣卻不錯,你好好教就是了。」
葉舟抿住唇角:「我沒有不高興。」
真可愛。殷渺渺莞爾,手指微勾,尾指的指腹便似有若無地劃過他的喉結,像是飛來的鳥羽,倏然一下便過去了。
葉舟猶豫了下,主動起身攬住她的腰。
笑意浮上眉梢,她問:「不去煉丹房盯著?」
「晚點再去也行。」他很有覺悟。
這麼乖,反倒叫人不忍心。殷渺渺笑著搖頭:「沒事,你去吧,晚上早點回來。」
他沒鬆手。
她笑得更厲害:「真的,不要緊,去吧。」
葉舟還是沒松。從北鬥堂來這裡的路上有公孫霓裳,走得又急,幾乎沒有什麼親近的時候。
他……也是有點想了。
念頭一起,身體自然誠實。而這段時日相處下來,葉舟已經摸清了她的喜好,知曉她喜歡什麼,也不遮掩,只是依舊不敢索歡,忍耐地等待著。
似有若無地一聲輕笑。
她伸手掃開桌上的玉簡筆墨,輕盈地落座在了書案上:「我累得慌,就在這兒歇了吧,成不成?」
葉舟鎮定道:「師姐說好就好。」
他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所言非虛,雖然動作略顯生澀和笨拙,但有章法,顯然是早早就做過功課的。
殷渺渺半靠在他手臂上,發間的步搖一晃一晃,綴著的珍珠碰撞,叮咚脆響。她微闔著眼,似是享受著這片刻的溫存,然而歡愉之餘,心底卻升起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嘆息。
床笫之歡,追根究底是尋歡作樂,要愉快要縱情,可是葉舟總是克制自己,處處以她為先。如此,縱然再舒暢,又有什麼意思?
她想說什麼,可眼角的餘光瞥到他,又不忍心。
凡事都怕認真,葉舟就是個認真的人。第一次沒回過神,第二次措手不及,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就能找回神智,試著給她歡愉。
會認真自學,不斷總結反省的學生,誰不喜歡呢?她完全不忍心告訴他自己真實的想法,隻想表揚他,鼓勵他。
而這些,葉舟渾然不知。
在修真界毀譽參半的鼎爐,最早是丹修搞出來的玩法,本質是以人為鼎,以身作爐,以交合為法,和普通的煉丹是一樣的,故而雖然備受詬病,也算是丹道的一個分支。
葉舟不喜歡這一套,卻不代表他不懂。認真研究過後,他就掌握了幾種基本的方法,今天的情況並不特殊,反而是常見的形式,前人早就總結出了相應的法門,叫「金枝撥牡丹」。
雖然以前沒有試過,但他在丹道上很有天分,許多新方都是一次就成,想來這個也應該不算失敗吧……葉舟想著,忐忑不安地結束了。
事後的清理亦是輕車駕熟。他替她整理好裙裳,見她慵懶地歪著身,不打算下地,便將她橫抱到內室,安置在貴妃榻上。
「我歇會兒。」她靠在枕上,霧似的衣袖拂過他的肩膀,「你忙去吧。」
葉舟攥住了她的袖子,再慢慢鬆開:「我早些回來。」
「嗯。」她支著頭,垂下眼瞼,似是睡著了。
葉舟取了薄毯,輕輕蓋在了她身上,而後攏上簾子,悄無聲息地掩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