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洲,季城。
劫命和千嬌面對面坐著,隔在中間的案幾上擺著一封素箋。毫無疑問,這就是殷渺渺送過來的戰書了。
「好險,前後腳的功夫。」縱然是在室內,千嬌也裹著密不透風的法袍,半點身形不現。
劫命卻是一身勁裝,勾勒出蜂腰猿臂,五官俊靈,若非膚色白中帶青,唇紅若嗜血,看著有些詭異,憑其外表就在十四洲佔有一席之地。
他嗓音低沉,緩緩道:「布置雖成,然起效仍需時日,依舊不可掉以輕心。」
「確實,我們要是沒有反應,一定會引起她們的疑心。」千嬌的面孔隱藏在法袍下,聲音透過紗網傳出來,悶悶的有些失真。
劫命垂下眼瞼,淡淡道:「看來這戰書是不得不應了。只是,她們就來了兩個人,就妄敢這麼挑釁,恐怕事情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
「你顧慮得有理,他之前提過,沖霄宗的素微疑心慎重,詭計多端,不可大意。」千嬌慢慢說,「我與你同去。」
誰知劫命想了想,一哂:「不必,在試探清楚我們底細之前,他們應當不會有大動作,多半只是想藉此機會一漲士氣——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思慮得多。」
說到最後,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千嬌微蹙眉梢,冷不丁問:「就像你一樣嗎?」
「是又如何?」劫命玩味地笑。
她沙啞道:「是的話,我倒是很想親手殺了她。」
「因為不能殺了我?」他哈哈一笑,拂袖起身,「千嬌,你再恨我,她也不是我殺的,是你,你殺了她。」
「你以為是我恨你?」千嬌原來聲音蒼老沙啞如老嫗,此時卻驟然一變,忽而嬌媚如少女,咯咯一笑,「是我,劫命,是我。」
劫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是你又怎麼樣?我要是死了,你能守得住陌洲?你守不住陌洲,魔洲還有你的一席之地?」
千嬌柔媚的聲音說:「你和千嬌在乎這些,我可不。」
「可惜,活下來的是你姐姐,不是你。」劫命渾然不在意,「我去應戰,你留在這裡看護陣眼。」
「好。」答話的又變回了蒼老的聲音。
*
約戰之日,深淵峽谷。
公孫霓裳立在峭壁上,手持「露紅」「煙紫」雙劍,眺望著遠處。峽谷中,白色的雲氣和黑色的魔雲纏繞,交融出霧蒙蒙的灰色雲帶,阻礙了她的視線。
但修士視物,本不靠肉眼。
她雖然神識平平,卻早就鍛鍊出了極其敏銳的靈覺,刀鋒破空的剎那,身體便有了應對。右手的「露紅」上挑,左手的「煙紫」下擋。
咚!清脆的兵器交鋒聲。
一柄血紅的彎刀出現在灰霧裡,仿若一輪血月。
「森羅山劫命。」公孫霓裳大笑一聲,「來的是你,好極了!」
最早攻佔陌洲的魔修來路不明,讓道修很是揣測了一段時日,沒想到後來換人接手了。
森羅山劫命,十大魔君中排行第六,是魔修中赫赫有名的武修之一,所用的彎刀名為「血月」。據說每收割一條性命,他的刀就會紅上一分,今日一見,紅艷賽血,怕是已經殺了數以萬計的人。
「這也是我想說的。」劫命矯健的身影出現在霧氣裡,東閃西爍,猶如木魅山鬼,難以捉摸,「聽說你是燕白羽的師妹,我倒是要看看,所謂的元嬰第一高手,教出來的劍修有幾分本事。」
公孫霓裳半分不懼,笑道:「那你睜大狗眼,好好看個清楚。」
兩人都是武修,見敵心喜,挑釁對罵的流程都沒走完,就迫不及待地開打。
公孫霓裳的劍法是北鬥堂一貫的風格,直來直往,大氣恢弘。而她身為女子,並不曾一昧追求強硬剛直,迅疾時如暴風驟雨,靈巧時如春雨和風,有時候又一快一慢,互相配合,巧妙至極。
可劫命敢來單刀赴會,又豈是好對付的人?
魔修的修鍊速度比道修快很多,能夠靠飼養魔物,吞噬同類進階修為,是以願意踏踏實實修鍊打磨的純屬少數。
而武修不管修道還是修魔,都不能走捷徑,必須踏踏實實地修鍊,才能打磨成無往不利的兇器。
他雖是魔修,吃的苦卻不會比道修少,功底極其紮實。公孫霓裳快,他也快,她慢,他也不會被她尋摸到身法變幻的規律。
一刻鐘的功夫,兩人過了數百招,均未能傷到對方分毫。
「女人能把劍使到這份上,算燕白羽有點本事。」劫命說。
公孫霓裳冷笑:「把第一個字去掉,留你個全屍。」
「女人就是女人,只會逞口舌之利。」兩方交戰,除了實力之外,心境亦是重要因素。劫命聽她這麼一說,立刻逮住不放,使勁寒磣她。
激將之法,公孫霓裳也會。
她諷刺回去:「聽起來,你像是吃過女人的大虧,怎麼,以前賣過身嗎?看你這長相,估計也賣不了高價,別是倒貼的吧?」
兩人都是拿對方的性別說事,可公孫霓裳被說「女人練不好劍」不是一天兩天,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要是有用,哪裡能修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嘴上雖然爭口氣,卻不會真的動怒,只會用實力打臉。
但劫命不同。
男人被嘲窮,被嘲修為低,都不算什麼,然而若是被說賣身上位,那就大大有損尊嚴了。
尤其劫命性格狷介,自命清高,更難以忍受。
他心裡冒出了一股火氣。
動了怒,招式自然兇悍。公孫霓裳敏銳至極,瞬間意識到自己踩中了尾巴,心花怒放:「誒喲,我說對了?真不好意思,居然揭了你的傷疤。哈哈。」
「哼,無聊。」劫命冷嗤一聲,彎刀如墜月急沉。
殺招!
公孫霓裳霎時判斷出厲害,不敢再分心說話,全神貫注地應對起來。
劍氣四射,縱橫割裂,把原本逐漸分散的靈氣和魔氣又攪和在一起,甚至又蔓延開來的趨勢。
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強烈的光線照射在雲霧的雜質上,暈出一塊又一塊奇異的光波,明明暗暗,交疊轉移。
劫命一開始沒留意,直到公孫霓裳一劍劈來,他原想躲開,卻冷不丁地看到後退的地方冒出了一個人影。
他想也不想,直接一刀劈了過去。
就這麼一招的滯留,公孫霓裳的「煙紫」割裂了他的手臂。
元嬰一劍,威力奇大,鮮血瞬間噴湧而出,劫命的整個左臂就斷裂開來。他神色不變,右手揮下彎刀,刀刃恰好撈起掉落的手臂,隨著揮舞的力道擲向了方才出現人影的地方。
砰。他的斷臂炸開,雲霧瞬間溢散。
公孫霓裳還沒來得及高興重創對手,胸口便是一痛,口角流出一絲鮮血。原來,劫命斷臂爆炸產生的力道竟然相當於金丹自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未能及時逃離,被震傷了腑臟。
魔修真他媽有病。她抹去唇邊的血跡,暗罵不已。
劫命同樣惱火。他還道失去一條手臂,能炸到那個突如其來的偷襲者,誰知雲浪伴隨著血肉滾滾散開,卻無對方的蹤跡。
「以多勝少,就是你們道修的本事?」他捂住斷臂的傷口,大肆嘲諷。
公孫霓裳其實也看見了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懷疑是殷渺渺過來了。
但這種事怎麼能承認呢?
她臉不紅心不跳,反諷道:「技不如人就找理由推脫,這就是你們魔修的能耐?」
劫命神識掃過,卻怎麼也尋不到那人的蹤跡,彷彿憑空消失了。
他心知今日已經落於下風,必須及時收手,開始放狠話:「是和不是,你心裡清楚!道修?哼,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你們等著!」
說完台詞,瞬移消失。
公孫霓裳又等了會兒,原地調息片刻,才迫不及待地回盧城。
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殷渺渺。
她不在城主府,而是在城頭的角樓上遠眺,白衫紅裙,很惹人注目。公孫霓裳一瞧這打扮就樂了:「果然是你,你不是不去嗎?」
「我沒去呀。」殷渺渺回首一笑,顧盼生姿,「那是我的幻影。」
公孫霓裳訝然:「你就在城裡,把幻術使到峽谷去了?」
殷渺渺笑道:「用了一點小把戲,我原是想看看情況,誰想他被我嚇到了。純屬意外。」
公孫霓裳半真半假地說:「我也被你嚇了一跳,既然另有安排,該早和我說的。」
「先前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同你說了卻沒成,不是白白叫你分心?」殷渺渺不動聲色,「以你之見,劫命的實力如何?」
她不肯說,公孫霓裳總不能拿劍逼她,跟著轉移話題:「實力不弱,聽說他才排行第六,真不知道排前面的那幾個有多厲害。我聽說慕天光和排名第四的欲女、排名第九的蝕日動過手,你怎麼看?」
聽到熟悉的名字,殷渺渺不由嘆息。
直腸子有直腸子的好處,她早就厭煩人家在她面前一提到慕天光,就彷彿說錯了什麼,拚命遮掩尷尬,如斯平常更好,遂道:「排名應當是吻合實力的。」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強?」公孫霓裳挑起眉。
殷渺渺笑起來:「造化鍾神秀。」
易水心法,雪際劍,寒冰玉魄,斬斷情絲。他的心法、武器、異寶和心境,都是完美搭配,世上能及者,幾人?
不是公孫霓裳不夠強,是上天過於偏愛他。
他和欲女、蝕日打了個平手,公孫霓裳和劫命亦是不分勝負,二者若是交手,在無修為差距的情況下,恐怕還是慕天光更勝一籌。
「你這麼說,有機會倒是要交手看看了。」劍修哪有認輸的,公孫霓裳心裡,劍修第一當屬師兄燕白羽,其他人麽……打過才知道。
殷渺渺沒接這話,她還有一個劍修師父,一個劍修師兄,心裡亦有偏向。
也不知道他們師徒倆到哪裡了,是否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