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焰光出現在指尖,似蓮花綻放,清靈綽約。遙遙一點,石崩土裂,又是無窮的威能。
這便是丹朱仙子所授的《芙蓉指》。與其弟子烈美人所創的《落英掌法》相比,招式精簡許多,不過「點、抹、勾、劈、托、彈、拈」七招,施展起來恰如美人拈花,美觀度極高。
當然,威力亦不小。丹朱仙子和烈美人這對師徒是有追求的女修,美貌和實力全都要。
芙蓉指看著像女修扮靚的花架子,實則別有奧妙,能兼容不同的靈力特性,與法術融為一體。
簡而言之,假若習此者善用水靈力,那麼施展出來的指法便如流水般靈動,若是土靈力,則有大地的渾厚沉著,說是武道,核心依舊是元嬰最看重的規則。
巧的是,芙蓉指的領會秘訣是將自身靈力的特點融入招式,與觀妙訣有異曲同工之處,殷渺渺修習起來格外簡單。
走出暗河的三日功夫,她就學會了第一招,玉指點下,足以叫金丹皮開肉綻。
她十分高興,火禁術威力雖強,近身施展卻有些短處,如今有了芙蓉指,便算是彌補上了元嬰境界的近戰短板。
「恭喜師妹。」雲瀲看她高興,不由微笑,「天快暗了,不如歇一晚。」
暗河下水道密布,猶如迷宮,兩人這三日都是不眠不休趕路。今天正好走出了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重回地面,稍加休息亦無不可。
尤其殷渺渺心中另有憂慮,想想便應下:「好。」
待尋至一處避風地,金烏已墜西山。
殷渺渺眼看著太陽的餘暉由濃轉淡,最後為暮色所吞沒。眨眼間,黑色的幕布四合,月出東山,星河璨璨。
她仰頭看了一眼。
耳語隱約。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下好了,從今後,看星星看月亮不再是什麼浪漫的事,反而充滿了危險。
「師妹又聽到了?」雲瀲問。
殷渺渺點頭,苦中作樂地調侃:「聽說有種錯覺是『有人在叫我』,輪到我卻是真的了。」
雲瀲想想,問:「師妹覺得這是壞事嗎?」
「難道是好事?」她稀奇。
雲瀲道:「佔星之術,自古有之,未見其害。」
「其實我也奇怪。」殷渺渺坦然道,「師哥你知道的,我一向奉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之外,無善惡。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親近太陽,畏懼星辰。」
雲瀲反問:「草木向陽,蚊蟲喜陰,何來善惡之分?」
殷渺渺忖度道:「確實,師哥你說,是不是因為人的生命是由太陽而起,所以會親近,而那種力量,卻可能摧毀我們的存在,所以本能地畏懼?」
比起明確的善惡陣營,她更傾向於宇宙與自然一樣,根本不分什麼善和惡,其實也並不針對一個小小的她。只是就和酷暑和嚴寒都會要人性命,那股力量過於強大,她承受不住,就覺得是對自己有害的。
可實際上,四季輪轉是自然現象,和人類有什麼關係?
她畏懼,只是因為太弱。
這麼一想,倒是又淡了幾分畏懼,畢竟被一股神秘力量盯上和被無意波及,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境遇。
「師妹可還記得方無極?」雲瀲意外得提起了一個人。
殷渺渺揚了揚眉梢:「他怎麼了?」
「方無極修鍊的法子,與星辰有關。」雲瀲道。
「師哥,你不會是在暗示我,可以反過來利用這股力量來修行?」
「有何不可?」雲瀲微微一笑,道,「師妹是被嚇到了。可十四洲利用星辰修行的法門數不勝數,放在他們身上,便許是機緣。」
殷渺渺瞪他:「是,我是被嚇到了。先是神京覆滅,後是險些丟了性命,我害怕多正常,你不安慰我,反倒是笑話起來。」
她並不羞於承認自己的恐懼,面對未知的力量,害怕乃是人之常情。比起虛無縹緲的機緣,她更希望那留在自己元神裡的玩意兒儘快消失,恢復正常。
當然,雲瀲說的也不無道理。
目前來看,那個烙印不見得非常強大,不然她的元神應該早就被汙染了。既然如此,她想將之融為己用未必不成,尤其她眼中還有太陽的力量,似乎能夠剋製汙染。
但是說到底,太陽和星辰都是未知的事物,無法為人掌控。或許今天於人有益,明日就於人有害。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固然是利用自然之力,前提卻是要知道四季輪轉的規律,一無所知就上,不是勇敢是魯莽。
她不喜歡打沒把握的仗,現階段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正想著,頭上傳來不輕不重的撫摸。「我沒有笑話你,這次讓師妹受驚了。」雲瀲揉著她的腦袋,溫聲道,「我原以為慕天光會陪你一道去,未曾料到會有那般變故,都是我不好,師妹莫要氣了。」
殷渺渺睨著他,似笑非笑:「你就這麼信任他?」
沒聽到慕天光親口說出那句話之前,她都不敢拍胸脯保證他還如舊時,雲瀲卻像是早有預感,難道他們男人之間,有點她不知道的小、默、契?
雲瀲頓了下,沒敢接這話。
殷渺渺遂不再計較,道出安排:「這事急不來,等手頭上的事情結束,我再去尋些相關的資料,屆時再說。」
至於這段時日,就和那些煩人的聲音「和睦相處」吧。
雲瀲看她安排得有條不紊,便知她已有打算,不再多言,轉而問:「接下來,師妹打算去哪兒?」
「如今神京的傳承人盡皆知,我一出現,肯定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殷渺渺顯然對此早有盤算,毫不猶豫道,「我打算繼續『失蹤』,秘密行動。」
*
南洲。萬水閣。
深水閣中,遊衍望著結界外的海水,色彩斑斕的魚兒在眼前遊來遊去,語氣凝重地問:「查得怎麼樣?」
藍素心坐在茶案前,品著香茗:「水姬是三十多年前到的南海,可和白妖王有兩百多年的交情了。她說自己出身在慈悲海,我們派人去查過,證實是有個水母根腳的妖修,只是多年前已經離開。」
遊衍「嗯」了一聲,目露思索。
能那麼快調查出水姬的來歷,自然不是一兩天的時間能辦到的。事實上,萬水閣在各大妖王以及各島主身邊,都安插著棋子。
水姬得到白妖王的重用後,萬水閣立刻調查了她的來歷,其他妖修亦然。因此藍素心才回來一天,萬水閣就把有嫌疑的人都梳理了一遍。
其中殷渺渺特別懷疑的水姬,自然是重中之重。
「身份很可靠,有心了。」遊衍問,「什麼動靜?」
藍素心放下茶盞:「問題就在這裡,沒什麼動靜。環心流很低調,水姬更是閉門不出。」
遊衍閉目思索片刻,問道:「你覺得是什麼緣故?」
「她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偽裝不了多久。北洲那邊一動手,她再按兵不動沒有意義,除非成竹在胸,才會這般安分。」藍素心執起茶壺,細細的水流注入白玉鬥中,斟到他面前,「我記得松莊主說,噬魂焱在地獄裡?」
遊衍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他們倒是聰明,西洲可比南洲好下手得多了。」
岱域似乎需要大量的煞氣來供養五行之煞,但在北、東、南三洲很難得手,動靜稍微大一點,便會惹起注意。
如今看來,他們打算在北洲利用道魔之戰達成目的,東洲的迷心花則是長年累月分數次餵養,而南洲水網密布,更有歸墟之水,非常不適合火煞的生存。
因此,他們想了個取巧的法子,先將火煞噬魂焱放進了烈焰地獄裡。一方面,可借地獄之火的力量蘊養,緩和異界之物水土不服的狀況,另一方面,只要稍微動些手腳,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吸收煞氣。
想當初各派去往陌洲,卻意外遭遇伏擊,被異火所困,應該就是岱域利用了鬼門開啟的時機,引大量誘餌入內,餵養噬魂焱。
但最妙的地方不在這裡。
鬼界的十八層地獄一百八十年一變,按照某種規律轉移位置。烈焰地獄早前在西方幡塚山,而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挪到南方羅浮山了。
換言之,水姬確實什麼都不用做,前幾百年都已經做好了,她只要待在原地,等到烈焰地獄轉到羅浮山,再將噬魂焱取出來就好。
藍素心容色冰冷:「若非如此,他們也不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藏那麼久。」
「素心。」遊衍按住了她的肩膀,沉聲道,「這不是你的疏忽,無須在意。」停頓片刻,又笑,「九重塔也是命中無緣,更無須介懷。」
藍素心抿緊了唇。
遊衍笑了:「輸給後輩,心有不服?」
「畢竟是一界傳承。」藍素心在他面前,總算露了些許個人情緒,「被沖霄宗得到,以後怕是……」
遊衍平靜道:「素心,很久以前,我也覺得錯失了一場機緣,一輩子也趕不上人家了。」
他人生第一個打擊,就是錯失《遊龍秘卷》,那時年輕,接到消息的剎那,隻覺得日月無光,這輩子都完了。今後人家修行一日千裡,他只能做個小卒子,給人做牛當馬,永遠沒有翻身的一天。
哪怕有人苦心勸他說,心法只是心法,成就還在個人,可他就是聽不進去,失魂落魄又滿懷憤懣——憑什麼遊幽可以,他不可以?是以蹉跎多年。
然而,現實證明,機緣不過是機緣,有的人缺了一場機緣,確實有可能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機會。但機緣何其縹緲,修士如何能將長生之道盡數寄託於此?
「機緣只能是錦上添花。」遊衍淡淡道,「沒了它,難道我們就辦不成事了?謀事在人,沒了也就沒了吧。」
藍素心緊繃的肩背漸漸鬆弛下來。她個人倒是不在意神京的傳承,只是惋惜不能帶回來,助眼前人一臂之力。
「那沖霄宗……」她猶疑。
遊衍沉吟道:「該搏還是要搏。岱域的計劃操作得好,後面的事才容易辦。」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素心啊,自三大宗門並立至今,也有兩千多個年頭了,我也覺得,十四洲是時候變一變了。」
藍素心一怔,繼而了悟,頷首道:「那麼,我親自去辦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