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水思量再三,最終同意了渡海的建議。畢竟他沒法殺了方無極,一了百了,也不能任由他為禍世間,關進伽藍寺是個合情合理的選擇。
但考慮到方無極和翠石峰的淵源,他特意註明:這只是權宜之計,假如她覺得不合適,可以考慮找個借口把人要出來殺了,反正也是入了魔,就當為民除害,伽藍寺不會不給沖霄宗這個面子,硬要保他。
可我現在沒工夫去管他。殷渺渺暗嘆一聲,依原樣疊起信箋,將已解開的禁製抹去,重畫了個一模一樣的。
做完這一切,她又如法炮製查閱了其他資料,這才抹去痕跡,離開了碧霄閣。
回到客棧,她開始思考起目前的局勢。
最早是魅姬出現在北洲,道門雖然險之又險逃離險境,可魅姬從容退去,封靈魚匯入金陽江,水煞多半已布置完畢。
而後東洲夢嶺,江離亭種下迷心花,為求解脫,主動赴死,順便將肉身喂於迷心花的種子。幸好她及時聯繫到任無為,如今暫時控制住了局勢。
西洲那邊,方無極意外動手,加上顧秋水和渡海的力量,僥倖殺死天煞。但狂血玉髓融入方無極體內,他人又留在了伽藍寺,這算不算成功,猶未可知。
南洲暫時沒有消息,然而,葉舟說了萬水閣已得知此事,那麼依她對藍素心和遊衍的了解,有七成以上的可能解決掉水姬。問題在於,噬魂焱是否同時被清除,假如沒有,又是一樁隱患。
且觀三場已知的戰鬥及她對屍魔的那一場,很巧都是三對一。雖說岱域方有五行之煞援助,但他們的實力毋庸置疑,都是元嬰境界的頂尖高手,要將之擒拿十分不易。
再說了,取他們的性命並不是最要緊的,得到五行之煞並毀去,徹底破壞他們的計劃才是根本目的。
但看如今中洲形勢,五城各懷鬼胎,明面上秦楚矛盾加深,隨時可能毀諾,兵戎相見,底下究竟如何,身在局外的人難以辨清。
吞無壤看似極有可能出現在秦城,伺機等待屍山血海的餵養,實則可能虛晃一槍,另有埋伏。
凌西海有可能守護在吞無壤身邊,亦有可能隱於幕後操縱。自己這邊若是猜錯了路線,打草驚蛇,或許就錯失了唯一能將他解決的機會。
難,很難。
殷渺渺托著腮,細眉緊鎖,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她現在只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失蹤」。岱域的人也許知道九重塔的情況,對此表示懷疑,但五城的人多少應該信一些。
敵在暗,她也在暗,勉強算是持平。
凌西海借勢五城,又有吞無壤相助,而她佔有地利,五城必須賣沖霄宗面子,仁心書院、北鬥堂是盟友,必要時可以借力,因此戰力上略勝一籌。
需要注意的是,這戰力是陣營戰力,她個人的修為與之相比,大為不如。如果狹路相逢,毫無勝算,得抓緊時間增強自己的實力。求人不如求己,切記切記。
此外,岱域布局百年,草灰蛇線,十四洲發現得太晚,也沒空細細查明,唯有被動接招,等待他們主動暴露。
然而以他們的謹慎,暴露之時,就是成事之日。必須化被動為主動,讓雙方的籌碼持平,這場博弈才有獲勝的可能,否則只能陪玩了。
要怎麼做呢?
觀其落子,是想借五城的亂事供養吞無壤,戰事就是他們的根本目的。假定接下來要發生的大戰,乃是岱域的謀劃,那麼,只要原本預定的戰火燒不起來,為保證計劃順利進行,他們必須出手調整,再落一子。
有動作才有破綻。
殷渺渺想著,忽然樂了。真巧,葉舟想阻止戰爭,早早入局,正好方便了她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
楚王府。
一隊築基修士按照日常的路線,從門口的長廊開始,一路行至後院,再從客院的花園穿出,完成了這一次的巡邏。
天清月明,四下無聲,結界完好,又是太平的一天。
巡邏小隊進入門房,紛紛鬆懈下來。一老翁提著一個黃銅水壺進來,給他們每人沖了一杯油茶。
香噴噴的甜味瀰漫開來。
中洲的修士多戀凡俗,縱然能夠辟穀,也少有徹底戒了口腹之慾的。這隊巡邏的築基修士更是如此,夜半一碗油茶,享受的意味多餘果腹。
大家喝了熱油茶,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下來。
過了會兒,兩三個修士起身欲往外走。
「哪兒去?」隊長目光如電。
「散散,悶得很。」
因著是在休息期間,隊長不好多加約束,勒令他們不得走遠便揮手放行。身邊有個老持的修士端著茶碗,哼笑道:「賭癮又犯了,這些傢夥啊。」
王府的修士待遇頗佳,大家手頭寬鬆,就愛消遣。正好府裡的下人有愛賭的,天天晚上開賭局,總有人按捺不住癮頭去賭上兩把。
隊長看不慣,可開賭局的是王府裡的二管家,得罪不起,只要他們不誤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一個時辰後,離開的幾個修士踩著時間返回。
隊長急著去巡邏,掃了一眼便起身出發。
月色不知什麼時候被厚雲擋住。
走過花園的時候,一陣清風吹過,落在最後的兩個修士悄悄脫隊離去,而周圍的人視若無睹,好像壓根沒少了人。
他們照舊巡邏了一遍,返回門房。
不久,兩個賭完歸來的修士進門,順利歸隊。
花園內,偽裝成巡邏修士的梅枕石對身邊的人笑了笑,贊道:「不愧是沖霄宗的煉丹大家,神不知鬼不覺啊。」
「過獎。」葉舟輕輕道,「雖然麻煩,但謹慎些好。」
「說得是,萬一走漏消息,引起人注意就不好了。」梅枕石十分贊同。
以他們兩人的修為,潛入王府不難,但必然留下相關痕跡。王府裡有江湖經驗豐富的老前輩,一查就知道出了問題,說不定會打草驚蛇。
所以,他們選了更麻煩些的辦法,先在油茶中下了藥引,後用葯煙迷暈了那兩個賭得上頭的修士,讓他們恍惚記憶,沒有及時返回。
而他們則扮成這兩個修士歸隊,跟著巡邏隊伍潛入客院附近,再用同樣的迷煙使其恍惚,對他們的脫隊視若無睹。
等到他們結束巡邏回歸,那兩個暈乎的賭癮修士差不多清醒,以為到了巡邏的時間,正常返回。
片刻後,大部隊恢復清醒,看到全員在場,自不會起疑。哪怕事後雙方對峙,口供也完全相符,沒有人會知道兩方的過程缺了一個時間差。
當然,要完美做到這一點,需要對葯煙的效力有絕對精準的把控,晚一點早一點都會出現差池。
葉舟計算的用量分毫不差,由不得梅枕石不讚歎。
趁著新一隊的巡邏還沒來,兩人快速接近了客院,摸到了秦子羽附近。沒錯,他們大費周章潛入楚王府,目的正是秦子羽。
理由很簡單。
目前明面上的矛盾就是秦子羽,假如他在楚城失蹤或是乾脆死了,秦楚雙方就沒了爭議的借口。想要再挑起紛爭,就必須再花點功夫,多出來的時間可以讓他們更遊刃有餘地思考應對之策。
但秦子羽可不好找,外面的一個別苑防範嚴密,藏有替身,同是金丹修為,幾可以假亂真。要不是他們謹慎,多次甄別,怕是就上了當。
這次也是多方打探後,方才認定秦子羽就在楚王府,身邊還有高手保護。
院舍前,光潤的結界如水波流動。
梅枕石是散修,散修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什麼都要會一點,因為多數情況下他們沒有值得信賴的同伴,只能靠自己。
他研究了一下,傳音道:「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防禦陣法,實際上是最複雜的三重護山陣。嘖,不愧是楚王府,這在外面都能做一個普通門派的護山大陣了。」
「能破嗎?」葉舟問。
梅枕石掂量了下:「會驚動人。」
葉舟思忖片刻,自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個圓盤,約莫普通的茶碟大小,鐫刻有複雜的紋路。他將其按到結界上,圓盤上的花紋就被點亮,慢慢撕開了透明的結界膜層。
梅枕石震驚:「這是什麼法寶?」
「破陣器。」葉舟言簡意賅,沒好意思透露,這是因為某人實在不擅長破陣,利用職權逼迫神器坊新創造出來的法寶。
可惜的是,龍泉真君不出手,神器坊的管事最多也只能煉製這種中級破陣器,對元嬰真君來說形同雞肋。
於是就到他手上了。
梅枕石實名羨慕:「好東西啊。」
「不介意的話,你拿去吧,還能用兩次。」葉舟不缺錢也不缺法寶,非常慷慨地遞給了梅枕石。
梅枕石猶豫了下,擺手:「無功不受祿。」
「你陪我冒險,已是十分過意不去。」葉舟認真道。
梅枕石笑道:「我是幫朋友的忙。」
「有來有往,才是朋友。再說此事危險得很,你身手過人,本事眾多,唯有法寶上底子太薄,遇到強敵便會十分棘手。」葉舟給他分析,「你多些防身的手段,我也放心。」
「說得是,是我狷介了。」梅枕石本是瀟灑的性子,當下也不再矯情,直接接了過來。
葉舟道:「一會兒我對付秦子羽,你替我望風。」
梅枕石接下,擔憂道:「秦子羽結丹已久,長於鬥法,我還是同你一道吧。」
「無妨。」葉舟踏入客院,捏碎了一粒藥丸。
青色的煙氣下沉,匍匐於地面,化作無色無味的煙氣,順著台階、門縫鑽入了屋內。
裡頭靜悄悄的,一聲不聞。
葉舟在心裡掐算了半炷香的時間,估摸著差不多了,輕輕推開門。
寢屋裡,秦子羽僵坐在蒲團上,四肢不能動彈,口舌僵硬,體內的靈力滯澀無比,怎麼都流動不起來。
「秦少城主。」他看見一個穿著灰色法衣的人走進來,麵皮緊繃,無絲毫表情,分明就是一個□□。只聽他道:「你中了我的毒,一個時辰內不服下解藥,經脈便會腐朽斷絕。」
秦子羽到底是做了數百年的少城主,城府和涵養極深,鎮定地看著他。同時神念探出,想要傳入儲物袋,拿出趁手的法寶反擊。
然而,神識還未延伸多遠,忽覺暈眩,竟動彈不得了。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中的毒非同小可,不僅限制肉身,更能麻痹神識。可笑他還以為是機會,主動探出了靈台,踩中了陷阱。
好厲害的毒!
整個中洲能配出這等毒藥的人,不會超過三個,來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