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家中坐,八卦天上來。
殷渺渺捫心自問,她和慕天光的事雖然勉強具備熱門話題的潛質,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大家放著「道侶雙雙偷情被抓,情人竟然是同一人」「某某為求取心上人殺了她家滿門」「某派驚爆師徒絕美戀情」的大瓜不吃,非要挖她的陳年老瓜?
為了挑撥沖霄宗和歸元門,一次又一次拿她的往事做文章,有意思嗎?愛情就算悲劇也是浪漫,政治話題可就不是了。
殷渺渺很清楚萬影魔君的目的,遂決定獨樂了不如眾樂樂,微笑道:「沒想到魔君遠在魔洲,消息竟然也這麼靈通。」
「看來我說對了。」萬影魔君道。
「昔年我在寒鴉堡裡殺了你的影傀,沒想到竟會有如斯結果。」殷渺渺嘆息了一聲,欲言又止。
萬影魔君動動眉梢,忽覺不太對勁。
果然,她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萬影魔君道:「不該講還是不要講得好。」
「可我非講不可。」殷渺渺不等他回答,語速飛快,「老話說得好,自古嫦娥愛少年——你、太、老、了。」
「噗嗤!」白虎不是人,憋不住笑聲,老實不客氣地笑場了。又被鎮虎真君狠狠拍了兩巴掌,恨鐵不成鋼瞪過去:笑屁笑,沒出息。
白虎:他媽真的很好笑啊你不也笑了?!
他們主寵打眉眼官司且不提。萬影魔君停頓了好一會兒沒說話,半晌方道:「庸人自擾。」
殷渺渺反唇相譏:「是你話多。」頓了一頓,撫掌笑說,「是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無緣無故同我們打嘴仗,可不是魔洲的風格。你在等什麼,隱瞞什麼呢?」
萬影魔君不動聲色:「偏你們道修愛論道,難道我說不得?」
「你記性不好,我提醒提醒你,方才是誰說了,勝者王侯敗者寇。」殷渺渺慢條斯理地說,「魔君是爽快人,想來其實也不耐煩和我鬥嘴,不過時候未到,想拖延時間罷了。」
萬影魔君畢竟有氣魄,聽到這裡便不再裝傻,收起了笑意:「哦?」
殷渺渺瞧了眼天色,離子時將近了,可不到最後一刻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並不敢掉以輕心,故意道:「我知道魔君知道我知道了,心裡卻不敢肯定,也罷,我去那裡等著你。」
說著,對同伴遞了個眼色,一步跨了出去,窈窕的身姿頓時消失在空中。趙遠山跟著笑了笑:「請,我們先行一步。」
萬影魔君什麼也沒說,綴著他們的腳步也走了。
白虎憨頭憨腦,沒聽懂,催促著問:「虎頭,他們幹什麼去?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看你個頭。」鎮虎真君雖不知道殷渺渺葫蘆裡賣的什麼葯,卻猜得出必然是萬影魔君留了一手,「我抓緊時間再轉一圈,可別真無恥到重建也算。」
地行真君唬了一跳:「不至於吧,都是咱們動的手,兩三天的功夫,靈力還沒消去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鎮虎真君說走就走,還記得提醒一句,「你留下,別叫人殺個回馬槍。」
地行真君:「……」
和這群人精待在一起,他總覺得自己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殷渺渺已經到了乙區的小七城。下一刻,趙遠山和萬影魔君前後腳出現。
殷渺渺勾了勾唇角,抬眸看向了化為廢墟的小七城。
小七城位於乙區靠近丙區的邊緣,但地處偏僻,不如中六城是銜接乙、丙的過度城,位置非常尷尬,規模也很不起眼。
但就是這個普通的城池,藏了魔修的後手。
殷渺渺看了看時間,決定拖延到最後一秒,遂非常好心地開始分析解說:「不知道是哪位魔君想的主意,我打心眼裡佩服,這地方安排得實在巧妙。」
此話確有真心,回過頭來看乙區的作戰過程,步步玄機。
小五城是乙區的第一個魔城,道修兵力充足,全力碾壓之下成為平地;中八城有欲女在,元嬰高度重視,地行真君直接與土地合體,將整方土地攪翻;大四城是乙區的大型魔城,自然不會疏忽大意,角角落落都考慮到了。
等到攻打小七城和中六城的時候,人疲馬乏,與欲女的鬥法更是讓兩個元嬰消耗頗多,是最容易疏忽大意的時候。
但中六城在乙、丙之間,位置優越,道修在全力推進丙區前,定然要找地方好生休整,多半會停留在中六城附近,時間長了,難保不注意到什麼,又不合適了。
只有小七城,偏僻,尷尬,規模小。道修大部隊清掃肯定十分輕鬆,容易馬虎大意,小部隊攻打則難免傷亡,人手不足,無法仔細清查,最穩妥。
然而,魔修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卻沒想到殷渺渺半路插手,帶著兩百個人殺去了小七城。
可惜她也犯了疏忽大意的錯,沒有親自動手,給了魔修彌補疏漏的機會——那個時候,欲女突然出現在了丙區,截殺道修的隊伍,正是為了將她引開。
她上了調虎離山的當,沒有仔細查看小七城就走了。
小七城有什麼秘密呢?
殷渺渺揮了揮手,撤去了籠罩在廢墟上的幻境。
四道連綿的溝壑顯露在眾人眼前,均深達十餘丈,隱約可見火焰燃燒著,火紅的光焰中,還有幾許黑色的魔氣在扭曲掙扎,不肯善罷甘休。
沒錯,小七城是一個城中城,其實不是小型魔城,而是中型魔城。且別出心裁的將裡城暴露在外,外城藏於地下。
道修見裡城的城牆布防與其他一般無二,多半不會深想,毀掉完事。可一座城池是否被攻下,主要看城牆、城主府、護城陣法是否被破壞殆盡。
倘若小七城只是裡牆被毀,真正的地下城牆留存,便不能算是攻下。
誰想這一番算計,終究成了空。
不過,萬影魔君本不在意勝負,見狀並不失望,隻上上下下瞧著她:「我還是小瞧了你啊。」
殷渺渺平靜道:「不敢當。」
她不是算無遺策的神人,當時確實沒發現小七城的問題,所幸得道者多助,有人特意提醒了她,方才險之又險地補上了。
趙遠山始終關注著時辰,時間一到,便笑問:「如何?」
萬影魔君一聲嗤笑。
他行事自有準則,賭局途中什麼手段都是各憑本事,魔修素來不講究光明磊落,可如今勝負已分,還要在犄角旮旯裡做文章,狡辯不肯認帳,那就是輸不起。
有什麼好輸不起的,想要的話,以後再來拿就是了。
他揮了揮手,說道:「我言出必行,魔傀山自即日起,退出粱洲。」語氣平淡地像是送掉一副真的棋盤,而不是廣袤無垠的疆土。
趙遠山拱了拱手,一錘定音:「那就到此為止吧。」
「慢著。」萬影魔君盯上了殷渺渺,「你……」
殷渺渺才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知道他想說的多半和神京有關,搶著說:「你捨近求遠,我可不奉陪,告辭了。」
她溜得快,萬影魔君不好真的追過去,他還是要點臉面的。當下甩了甩袍袖,身影化為萬千黑影,消融在了夜色之中。
*
道修贏回了粱洲,宣告長達十餘年的道魔之戰終於結束。雖然柳洲盡歸魔修,鏡洲、陌洲各有魔修的滲透,但不再有大的戰事,終歸是一件好事。
大勝自該大舉慶祝。
北洲做東,邀請前來襄助的各路修士參加慶功宴。鳳舞真君雖然沒出戰,萬水閣的修士卻出了大力,免不了也要吃幾杯酒。
好不容易應付完寒暄的人,環顧四周,卻找不到目標,不由奇怪地問趙遠山:「趙道友,你可曾看見素微道友?」
趙遠山笑了笑:「並不曾見。」
「這倒是奇了,大功臣居然不見。」鳳舞真君納悶,但轉念一想往日齟齬,又像是明白了什麼,不在多提,「定然是躲酒去了,也罷,我們不管她。趙道友,我敬你一杯。」
趙遠山作為東道主,自然要客氣:「該是我敬道友。」
兩人明著喝酒,暗裡搞門派外交,一片紅火,自也顧不得殷渺渺了。
可惜,殷渺渺這會兒卻並不像他們想的那樣清凈。她今天原想出去走走散心,誰想才出門,飛英就過來說有人相請,把她領去了靜室。
歸元門的掌門抱陽真君正等著她。
殷渺渺猝不及防,頓了一下才道:「不知前輩大駕光臨。」
「素微。」抱陽真君微微頷首,輕聲道,「這次多謝你了。」
殷渺渺不動聲色:「道門一體,何來謝字。」
抱陽真君聞言,並不多說什麼,眉心皺起,慢慢道:「我讓飛英叫你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殷渺渺抬首,看見他鬢邊如霜的白髮,心裡有數,慢聲細語:「我人微力薄,怕是沒什麼能幫得了前輩的,還望贖罪。」
抱陽真君嘆了口氣:「我隻想知道光兒去哪裡了。」
「您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殷渺渺淡淡道,「前輩問錯了人。」
空氣一時靜默。
良久,抱陽真君才道:「他也去了九重塔。」
殷渺渺道:「破軍也去了九重塔。」
「他並不知道。」
「同門不知,我這外人如何會知?」
話及此處,抱陽真君哪還聽不懂意思,苦笑道:「你果然怨我。」
「前輩說笑了,您是道門前輩,亦是歸元門的掌門,我心裡只有尊敬的份。」殷渺渺笑了笑,柔聲道,「晚輩不敢呢。」
抱陽真君知道,自己當年寫信要慕天光斬情絲,已是生了嫌隙,後來得知長陽道君要為蕭麗華報仇,將人支去柳洲,更是大大得罪了她。
可自小給予厚望的弟子一去不回,消失無蹤,他如何能不擔憂呢?
「我年紀大了,膝下四個弟子,最疼的就是光兒。」抱陽真君緩緩道,「他資質好,心性佳,更是繼承了道尊的《易水劍》。我早年將他視作門派的希望,後來卻一心想他成就大道,走完道尊沒有走到頭的長生之路。」
殷渺渺安安靜靜地聽著。
「我怨我,當我不怨你嗎?」抱陽真君並不看她,自言自語似的道,「原來你們門當戶對,修為相當,你聰明識大體,我倒也樂見其成。可後面的事,誰能想得到?你吃了苦頭,光兒不比你好多少,他不說,我就不知道他白髮的事嗎?!」
殷渺渺終於變了面色。
她不知道!
抱陽真君終於投以目光,一字一頓道:「我不信你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最後只有你們兩個沒出來。我不懷疑你害了他,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要你告訴我,他還去了哪裡,還活著嗎?」
漫長的沉默。
抱陽真君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就當他以為殷渺渺不會說的時候,聽得她問:「魂燈呢?」
「凍結了。」抱陽真君閉了閉眼,語氣沉重。
殷渺渺吃了驚,旋即明白過來,默然許久,言道:「我不知道。」微頓片刻,卻補充了句,「或有一日,他會如你所願。」
抱陽真君心頭一松。正要道謝,她卻背過身去,淡淡道:「晚輩言盡於此,望掌門明白,情緣已斷,自該相忘江湖。今後不必再來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