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以為勝券在握時,事態陡然急轉直下。
道修們一腔熱血,拚命作戰,好不容易壓製住了魔修,將他們逼到無路可退,靈力卻出了問題。
毫無徵兆的,很多人突然就無法使用靈力了。
靈力是修士賴以生存的根本,在日常生活中,失去靈力都會造成極大的恐慌,何況在戰爭狀態?眾人的神經原本就綳得緊,莫名其妙失去了倚仗,根本無法扼製內心的迷茫和惶恐,只能遵循本能,尋求他人的幫助。
因此,一個人叫出來以後,迅速引發了連鎖效應,許多人跟著倉皇地大叫起來。
「怎麼回事?」
「靈力呢?」
「中毒了嗎?」
「我服了解毒丹,為什麼沒用?」
「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也沒有靈力了!」
烏雲滾滾,寒風凜冽,空氣裡瀰漫著血水的腥氣。
恐慌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一下子傳染給了所有人。之前高漲的士氣猶如海市蜃樓,說消失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迷惑和危機感。
發生了什麼事?是魔修的陷阱嗎?
嶽不凡很快發現了異常,待聽清發生什麼事後,頸後寒毛直豎——在魔修的地盤上突然失去靈力,意味著什麼?這就等同於是羊入虎口,把脖子放到人家的刀下啊!
他打了個寒戰,明白此時最要緊的是鎮定軍心,遂立即喝聲:「有毒氣!大家小心,中毒的修士後撤,快,馬上回船上治療!」
修真界的毒氣多有色有刺激性氣味,只有少數下在吃食裡的毒才無色無味。但這個時候誰管邏輯通不通,無色無味又如何,說是毒氣,就是毒氣,而且必須是魔修放的毒氣。
嶽不凡雷厲風行,一口定下基調,暫時安撫住了驚慌的隊友。
他見中毒的多是陸地上的修士,自己這一行人卻是無礙,判斷問題出在下面,謹慎道:「不要下地,跟我沖。」
騎獸隊的人慎重地點頭。中毒的人那麼多,動靜太大,魔修肯定會出來試探,必須給大家留出撤退的時間。
嶽不凡帶著人馬俯衝下去,攔截住了魔修的試探。
如此異常的舉動,魔修又不瞎,馬上猜到道修這邊出了問題,頓時大喜過望。為首的幾個魔修招呼:「道修中了陷阱,抓緊時間,殺!」
話音未落,已有鮮血飛濺。
方才萎靡不振的魔修頓時騷動起來,血腥喚起了他們殺戮的本能。無需言語,他們就像一群餓瘋了的野狗,前仆後繼地殺向失去了戰鬥力的道修。
嶽不凡渾身發抖,不是恐懼也不是害怕,而是自己也未感受到的絕望。
他已經預感到,這會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為什麼會這樣?靈力到底是怎麼回事?疑問剛剛浮上心頭,答案很快隨之出現。太明顯了不是麽,那股煙塵,由煙霞真君放出的煙塵。
難道煙霞真君被影傀寄生了?
嶽不凡忍不住抬頭看去。那道纖細的身影依舊乘著風,細腰像是飛舞的柳條,手裡卻牢牢遏製住飛英的脖頸。
他顧不得動搖軍心,即刻用靈力擴聲:「煙霞真君被影傀寄生了。」
「不,不是。」飛英竭力掙扎,想糾正嶽不凡的錯誤。他比所有人都要早一步發現異常:無法使用靈力的毒,漫過營地的江水……一下子就讓他聯想到了一個人,一種毒。
魅姬,煙霞真君不是被影傀寄生了,她是被魅姬奪舍了!
那蓬煙塵,也不是什麼毒氣,是魚卵。
封靈魚的魚卵。
它們一接觸到水便會孵化,本能地追逐修士的血肉。雖然修士都穿有防護的法衣,但在水煞的啃嚙下,起的作用微乎其微,無非是一口和兩口的區別罷了。
想明白這一點,飛英立即意識到了煙霞真君,不,是魅姬這麼做的可怕之處。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道修送到了魔修的屠刀之下,並且在道魔之間結下了不共戴天的死仇。
要是今天道修全軍覆沒,北洲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他們報仇。
戰爭不會停止,只會更加劇烈。
必須阻止她!
戳破她的陰謀!
飛英顧不得肉痛,揚手揮出大量符籙,想迫使魅姬放開他。
但魅姬笑靨如花:「小子,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在身邊?就怕你記性好,記起我是誰呢。」
飛英背後一寒,牙齒咯咯作響:「你、你……無恥!卑鄙!別以為我們沒有人知道你們的陰謀,你是不會得逞的!」
「事實就是,我成功了。」魅姬不是凌西海,做事以計劃為先。她不在意是否會被人發現,因為於她而言,達成目的只是順便,享受戲耍天下人,操縱戰爭的快感,才是最重要的。
好的表演,怎麼能沒有觀眾呢?她需要一個知道自己身份,明白個中原委的觀眾,和自己一起欣賞接下來的好戲。
飛英隻覺頸側被針扎了下,而後身體的靈力就像是睡著了,怎麼都喚不起來。他想去抓儲物袋,一道柔和的風便纏住了他的手腳,再難動彈。
他絕望起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同袍。
——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不,當然不是。
嶽不凡一叫破煙霞真君的異常,昭天真君頓時分神側目。當他看見煙霞真君對飛英動手後,縱然不解,也未遲疑,即刻脫離戰鬥,想要返身救援。
只是,黑鎧不會讓他輕易如願。他判斷道修出了問題,昭天真君戰意已弱,是千載難逢的打擊對手的良機。因此毫不猶豫地使出渾身解數,想把對手留下。
他魔力凝聚的身軀驟然拔高,變成了巨人形態,同時捨去了人的四肢,以魔力凝結出諸多觸手代替手腳,自四面八方圍剿昭天真君。
昭天真君心急歸心急,沒有亂了分寸,一邊與之周旋,一邊思考對策。他雙拳難敵四手,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擋下所有魔修,而道修的頹勢不在於戰敗,而在於突然消失的靈力。
只要能解決這個問題,危機迎刃而解。
靈力怎麼會消失?隻可能是中毒,且是十分罕見的毒素,否則解毒丸不會沒有效果。看騎兵和其他弟子的區別,可以立即斷定毒在水中,且不是純粹的毒素,多半是某種劇毒的妖獸。
所以,他的應對之策非常簡單,先拋出一件威力強大的防禦性法寶,暫時阻擋住了魔修大軍的襲擊。而後催動靈火,強行蒸髮結界內的積水。
白霧湧動,熱氣騰升。
不多時,眼明心亮的王錯一口叫破關鍵:「是魚,大家小心,不要讓這些魚類近身。」
未知是最大的恐懼,當神秘的敵人被揭開面紗,也就失去了令人懼怕的力量。惶恐不安的道修發現罪魁禍首竟然是一些小魚,錯愕之餘,懼色自然消退。
然而這個時候,上空悠悠飄下了兩個字:「天真。」
魅姬俯視著他們,並不阻止昭天真君的救援,反而在他們以為看見曙光的剎那,再度擊破幻想:「封靈毒的效果長達十二個時辰。這麼長時間,夠你們死上十次八次了。」
下面的人集體慘白了臉:十二個時辰?竟然長達一天?他們能堅持一整天嗎?
「慌什麼?沒有靈力,還有劍,還有腿。」嶽不凡知道,昭天真君的法寶雖然暫時阻攔了魔修的攻擊,但範圍固定,要安全撤離,還是要看他們自己。他語氣堅定,指揮大家自救:「還能戰鬥的,往前一步,其他人變陣。」
他腦海中閃過許多撤離的路徑,飛快計算著可行性:「取法寶,有高階飛行法寶的統統拿出來,就近分配。」
鍊氣修士無法使用飛行法寶,而築基修士用的低階法寶,通常需要靈力支撐,多為短途行走的工具。唯有金丹修士所用的高階法寶,才多鐫刻有靈力提供能源的陣法,只須神念操控即可。
李心桐等人聞言,立即取出自己的法寶,船、劍、樓閣等形態不一。低階修士立即奔赴離自己最近的飛行法器,但個別人心思靈活,有意挑選了適合的去處。
「這離我們近,你跑那邊去幹什麼?」
「那裡有陣法師了,這裡沒有。」
短暫的驚慌失措後,已經有人恢復了冷靜,開始思考如何脫困。
但這樣的人還是少數。嶽不凡不厭其煩地下達指令:「各處至少須一陣法師。若有其他被動觸發的法寶,請趕快拿出來。」又對騎獸對道,「爾等兩人一組,分別護持他們撤退。」
軍令如山,沒有人多嘴問嶽不凡打算怎麼做,只是默默地找到了守護的同伴,或騎飛虎、或乘巨鳥,守護在同袍的身側。
其中一個女修原本眼眶微紅,但當她看到騎著怪鳥落在船側的人時,眼底忽然迸出欣喜的光彩。
「不會有事的。」這個男修平日裡不善言辭,總是無法博取心上人的青睞,但此時此刻,卻顯得無比可靠,「我一定會送你安全離開。」
「嗯。」女修用力點頭,淚落下來,唇角卻微微勾起。
不出一炷香時間,道修這邊已經重組隊形完畢。
嶽不凡給擂鼓的胖墩使了個眼色。胖墩會意,重重砸下手裡的鼓槌,咚咚咚三聲鼓聲,沉重而悠長。
昭天真君一聽就知道是撤退的指令,瞬間收回法寶,反手一抹火光。熾熱的熔岩自地底噴薄而出,遇冷凝結,化作數隻猙獰的巨獸,攔截在了魔修面前,為眾人爭取撤離的時間。
「跟我沖,無論如何,攔住他們。」嶽不凡對身後僅剩的六人道。
「是。」
他們像飛箭一樣,射入了魔修的大潮。
區區七個修士,才三個金丹,四個築基,擋得住瘋狂的千軍萬馬嗎?擋不住。但擋不住也要擋。他們必須為所有人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哪怕渺茫。
七個人,七隻靈寵,就好像是一片殘破的秋葉,瞬間被黝黑的湖水吞沒了。
時而見火花迸裂,時而有劍氣吟嘯。
靈寵咆哮著,利齒撕開敵人的血肉,可殭屍也很快撲上來,尖利的五指藏有劇烈的毒液;劍鋒割裂咽喉,血花蓬散,一劍下去,收割三條性命,可有五個人自後背發動攻擊,奇形怪狀的武器插入肺腑,頓時破壞了經脈。
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哀嚎。
他們只是沉默地、堅定地、頑強地戰鬥著。
半刻鐘後,一隻靈獸嗚咽一聲,跌入了滔滔江水中。身邊的同伴眼明手快,將騎手拉到了自己背後。
背後一桿冷□□來。
同伴栽了下去。
鮮血像是盛開在水裡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