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花了近三年的時間,將觀妙文改成了觀妙訣,然後就心滿意足地死了。重新回到自己身體的剎那,病痛帶來的種種不適煙消雲散,身體重獲健康,輕盈又充滿了力量。
與之前一樣,每個人死亡的時間不同,但蘇醒在同一剎那。
但這會另有一處細微之別:眾人身上的保護白光不見了。
這是意味著幻境的環節結束了?殷渺渺暗忖著,視線落到了塔中間新出現的東西上——三扇圍成三角形的光門。
這門只有門框,不見門扉,由白茫茫的光束凝成,門頭上各有「天」「地」「心」三字,不知是個什麼明堂。
她是謀定而後動的性子,不輕易涉險。但其他人未必如此,一見這門,便猜與後頭的考驗有關,當即便要搶佔先機。
虎王一身悍勇,才在幻境裡享受了一把威震四方的癮頭,女尊幻境打壓下去的自信再度滿格,一馬當先,想也沒想就跨進了離他最近的「天」字門。
一道聲音響起:「何謂天?」
虎王不假思索:「老子就是天!」
Biu,白光亮起。虎王龐大的身軀彷彿撞上了一團果凍,瞬間給反彈了出去,好在此力道無傷人之意,彈開後便消弭無蹤。
虎王大失顏面,粗獷的面龐漲得通紅,氣喘如牛,看樣子像是想再撲上去拳打腳踢兩下。
然而,他想上去,也要看旁人肯不肯。立在他身側的悲難魔君平日裡毫無存在感,卻是個很會看時機下手的機會主義者,見狀一甩拂塵,糊了虎王一臉,自己以看似慢實則快的速度掠身上前。
身體觸碰到無形之門的剎那,又有聲音問:「天為何物?」
悲難魔君的腳步一頓,等等,問題還是不一樣的嗎?隻這一個遲疑,門上的反彈之力再度出現,將他也送了回去。
其他人更謹慎了些。
藍素心離「地」字門近,稍加思索,一個箭步跨出。
門問:「何謂地?」
她答:「萬物之母。」
反彈之力沒有出現,白光吞沒了她的身體。
成了?!
那還等什麼,搶答啊!
進塔以來的第一次矛盾爆發了。
顧忌著九重塔的威力,眾人還算收著力道,只是你揮劍我施法,沒動真格。虎王依舊是眾修士中最惹眼的一個,屢敗屢戰,再搶天字門。
它的身體穿過了門,什麼也沒發生。
莽夫也有莽夫的優點。至少虎王自詡擁有王霸之氣,沒有輕易放棄,天字門不鳥它,就去闖地字門。
九重塔十分寬厚,又允許了它的嘗試。但在「誰為萬物之長」的問題上,它梗著脖子說了「虎」,再一次被KO。
大家非常感謝虎王做出的嘗試,而後齊心協力送它滾出了核心圈。
可不能讓它再亂試了,萬一有次數限制呢?
殷渺渺倒是沒動手。她忙著呢,一心多用,先推著雲瀲去答題,自己心裡又記掛著九重塔的秘密,抬步往最近的「心」字門走去,餘光還要掃向葉舟,怕他修為低被人傷了。
誰想葉舟極有自知之明,眾人堪堪動手,他便遠遠退開。和其他幾個金丹避讓到了角落裡,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樣子。
看到她看過來,他便投以關切和安慰的眼神,告訴她無需擔心自己——他縱然幫不了她,也決計不會拖累她。
殷渺渺百忙之中還對他笑了笑,而後毅然出手。紅蓮火化作焰刀砍向和她爭奪門的破軍。
破軍的沖鬥劍黑如沉血,一劍下來,殺氣驚人。他笑:「你能從長陽手上活下來,該有幾分本事,讓我見識見識吧。」
殷渺渺抬手就送了他一個「火」+「風」的觀妙訣,紅蓮火頓時烈了三倍有餘,氣勢洶洶地撲了過去。
破軍料敵有誤,沒想到她起手就這麼狠——老實說這是他運氣不好,兩個幻境裡都沒瞧過殷渺渺的手段,其他人也不愛長他人志氣,故意隻說了她被長陽道君打壓的事——是以他一直以為殷渺渺自知不是藍素心的對手,這才避其鋒芒。
藍素心他都不怕,還會怕個後輩?
誰想她竟然有這分實力,逼得他不得不緩和了腳步來應對。
殷渺渺快要觸碰到了「心」字門,誰知斜斜劈過來一月彎刀,就要去砍她的手。但在即將觸碰到她之際,一柄白色的劍刃半路截斷。
白逸深替她擋住了攻擊:「走。」
他們早有默契,不必多言。殷渺渺毫不遲疑,直奔門內。
問題來了:「心與物,何者為先?」
她答得飛快:「物。」
光吞沒了她的身體。
消散後,三步外又一扇門。
她快步上前,再度答題。
門問:「問世間情為何物?」
這題她答過,想也不想:「明鏡台。」
光起光沒,第三道門。
「殺戮者,是善是惡?」
「為善殺戮,為善,為惡殺戮,為惡。」
第四道門。
「一生靈之命,與萬千生靈之命,誰人為重?」
「皆重,生命不可計量。」
第五道門。
「生者,義者,為生舍義,抑或是捨生取義?」
殷渺渺答題的速度慢了下來。
她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些問題帶有非常濃重的人的特色,與之前以萬物為芻狗的冷漠旁觀截然不同。
善與惡,正義與生命,是人類才會考慮的觀念。
這是怎麼回事?
她心下不解,頓了片刻,方才答道:「為道取生。」
光芒亮起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但還是吞沒了她。
殷渺渺心中一動,難道這次的挑選,背後有什麼人在評判嗎?
第六道門。
「天下之勢,人力難敵,汝願相悖,如之奈何?」
她想起幻境裡的遭遇,嘆道:「潛心修鍊,以待時機。」
第七道門。
「世界浩瀚,天外有天,窮盡一生,可能盡識?」
「愚公有孫,人可成仙,終有一日,必能窮其奧妙。」
第八道門。
「情與理,誰為重,誰為輕?」
殷渺渺再度沉吟。
「因事而異。」
又過了。
殷渺渺現在懷疑隨便答答就能通關,這些問題哪有準確答案,問這些有何意義?
第九道門。
「若有無上權力,君欲何為?」
按照套路,這個時候就該放大話了,什麼會消滅魔道,建設更美好的修真界,會堅定地尋覓大道,絕不會為權欲所迷惑等等。
殷渺渺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解放全人類」,想想覺得不對,不太確定地回答:「進步?」
讓人類社會更進步,讓生命形式更進步……?
靜默過後,白光散去。
她身處在一個空曠縹緲的大殿裡,腳下白霧繚繞,天際雲捲雲舒,四周空蕩蕩的,唯有她一人。
背後是三扇白光之門。
似乎是從一個空間轉到了另一個空間。
她思忖著,三道門裡陸續走出來幾個人,地門裡出來的是藍素心,天門是燕白羽、雲瀲……不出一炷香,連她在內統共到了九個人。
她、雲瀲、藍素心、燕白羽、破軍、遊百川、冷玉、金小蝶、劫命。
「恭喜諸位過了九問門。」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青絲綰髮,玉容仙姿,手中持著玉盒,「但這只是開始……嗯?」
奇怪的事發生了,消散的天字門裡,跌跌撞撞走進來一個纖長的身影。
殷渺渺擰眉:「三師妹。」
不錯,來的居然是寒杉。她似乎也有些驚訝,抿緊嘴唇,警惕地打量著環境。
那女子露出了意外之色:「九問門只有九人,你……」她的視線落到了寒杉左手的戒指上,恍然,「天問戒,原來如此。」
她上前半步,語笑嫣然:「恆華君,別來無恙?」
「勞丹朱仙子掛念,殘魂一縷,顛沛已久,終歸此境。」玉戒中,一道脈脈虛影緩步而出,劍眉星目,手持寶劍,隱約有雷霆之力。
丹朱仙子輕輕一嘆,道:「君既歸來,天地心齊。宗主,是否開太虛境?」
「可。」又一人出現,身著深藍道袍,頭戴飛雲冠,手持白玉如意,神容超逸絕塵,雙目深邃不可直視,一看便是修為極其高深的大能。
恆華道:「見過宗主,我來遲了。」
「無妨,恆華君漂泊在外,辛苦了。」宗主嘆息。
他們自顧自寒暄著,不免冷落了其他人。
破軍性子狂傲,冷笑道:「別急著敘舊,你們大費周章,把我們弄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目的?」說罷,目光睨著寒杉,「你是沖霄宗弟子,嘖,怎麼,這事兒和你們也有關係?」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殷渺渺說的。
她搖了搖頭,瞥了眼面色煞白的寒杉,不曾多問,只是道:「我等入九重塔,不知怎的到了這裡,幾位可能為我解惑?」
恆華道:「這是我等所創的秘境,爾等此時入內,是九重塔選中了這裡。」
殷渺渺立即問:「所為何事?」
「自然是要你們經受考驗。」丹朱仙子未語先笑,「稍安勿躁,你們已經走到了這裡,很快就會明白一切。」
藍素心便問:「既有考驗,便開始吧。只是,之前說九人,如今多了一人,如何處置?」
她心思敏捷,最先來的九人裡,沖霄宗二,萬水閣二,歸元門二,北鬥堂一,魔修妖修各一,總得來說,道門還算平衡。可沖霄宗的金丹弟子莫名進入,似乎早有淵源,就由不得她不多思量幾分了。
恆華淡淡道:「我與此子有半師之誼。她送我歸來,我自有答謝。」說著,手在虛空一握,拿了把寶劍出來,遞給寒杉,「這是我的本命法寶『小青雷』,由我一手打造,如今便贈予你。」
寒杉握緊了拳頭,指甲在掌心裡刻出半月的血痕。
殷渺渺見她似有隱情,心念電轉,笑道:「長者賜,不敢辭。我替師妹多謝恆華君贈劍。」
寒杉想說「我不要」,但殷渺渺睃了她一眼,嘴邊的話便吞了下去。她已經明白了恆華的態度,也模模糊糊感覺到時機的微妙,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接過:「多謝……恆華……君。」
恆華眉眼一松,道:「她為送天問戒而來,本無資格參與。」
「當是如此。」宗主頷首,手指抹過如意。
虹光落下。
九個蒲團呈月牙狀排列,大小顏色均一模一樣。對面的階梯上,是三張同樣的蒲團,宗主在中間的蒲團坐下,丹朱仙子則和恆華君分別坐在左右。
「請坐。」宗主道,「座次無內情,隨意即可。」
眾人便按照親疏隨意坐了。
坐定,面前又浮現出一張矮幾,上頭置有一卷玉簡。
殷渺渺心裡浮現出一個大大的疑問——這該不會是要考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