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城主一踏入山間,便敏銳地感知到這環境對自己好也不好。好在能大幅度增強自己的力量,壞也壞在這裡,在如此詭異的環境中施展親和類的法術,容易為其所影響,產生無法預料的後果。
但事已至此,沒法叫停了。他抱著僥倖之心走了進去,不出意外看到了立在陣法中的秦城主。
「你果然親自動手了。」秦城主冷笑道,「吳老鬼,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想除掉我,無非就是怕人笑話你畫虎不成反類犬。」
吳城主身如影魅,躲藏在黑夜深處:「你這話我不明白。」
「呵,這會兒沒別人,還裝模作樣,你不愧是吳城第一偽君子。」秦城主言辭毒辣,一點兒沒客氣地嘲諷,「當年是我回了秦國,召集國內修士,創立了秦城,你說是吳國王孫,卻是拾人牙慧。今天知道這事兒的人少了,我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吳城主的眼神頓時陰鷙下來,暗罵一句「老不死的王八」。
秦城主所言戳中了他的心事。中洲五城不是自古就有的,頭一個以凡國為依託創建勢力的就是秦城主。
他是庶民出身,在秦國的地位僅次於奴隸,走了潑天大運才成了修士。又僥倖結成了金丹,便召集了一幫同樣秦國出身的修士,創立了秦城,原是同鄉結幫拉派的地方,誰知道遇上了好時機,打下了一塊不小的地盤。
等到他在王族前輩的指引下踏上修真之路時,秦城已經小有名氣。他不甘示弱,後來創立了吳城,可總被人拿來和秦城比,七、八百年前,可受了不少的氣,一直憋著呢。
如今時過境遷,知曉這段歷史的第一代齊城主已死(如今的齊城主是老城主的侄兒),第一代楚城主死於他之手(如今的楚城主是內亂上位,無血緣關係),越城主最後一個建城,慢慢就無人提了。他也假裝沒有這回事,現在冷不丁被翻了舊帳,何等惱火。
但吳城主城府頗深,愣是壓住了羞惱,一派雲清風淡:「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今天必是要死在這裡。」
話音未落,身影融入黑暗,似旋風颳去。還未逼至跟前,只見眼前燈火連珠一般亮起,化作高築的火籠,將其團團圍住,不留分毫餘地,逼得黑影無處藏身,破了他的身法。
黑旋風變回人樣,吳城主沉著臉:「你故意引我來此。」
「善泅水者溺,人在得意時便會輕狂,輕狂了就會露出破綻。」秦城主的嘴角勾起,淡淡道,「若非天時地利,你豈會這般勇進?」說到最後不乏諷刺,蓋因吳城主最擅長的便是偷襲暗殺的本事。
然而,吳城主並不見慌怒,只是道:「這話我原樣奉還!」
他沒有恐嚇,話未說完,一個偌大的拳頭自他身後揮出,無視了火焰的圍阻,破開高溫,直直砸向秦城主的面門。
毫無疑問,這是借著吳城主的氣息,隱藏在背後的楚城主!
突遭襲擊,秦城主不慌不忙,側退一步,恰好避開了拳風。與此同時,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浮現出一個複雜的法陣,一張淡黃色的符籙迎空飛起,變成一個高大健碩的傀儡,揮舞著同樣威力的拳頭砸了回去。
「傀儡符!」吳城主眯起了眼睛,「好大的手筆。」
傀儡符是符籙中的極品,受到多大的力量,就會形成多麼強大的傀儡。
楚城主這一招是偷襲,奔著取人性命去的,自然用了大力,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被和自己差不多實力的傀儡纏住了。
傀儡符的缺點是不夠靈活,優點也同樣明顯,便是無懼傷害,直到符籙裡的力量耗盡才會消失。
這點時間,足夠秦城主脫離險境了。
但他沒有走,右手一抬,一枚赤色的利爪覆蓋在了手背上。這爪刺形如鷹爪,卻比那大了許多,秦城主蒲扇似的手也不過佔了三分之二,且上面殘留著許多可怖的氣息,不比妖王的威壓小。
龍爪!吳城主和楚城主都知道這件秘寶,心底同時閃過忌憚和貪婪。
秦城主套上龍爪,五指直抓吳城主的面門。
四方火光下,吳城主沒法藏匿身形,但鬼魅的身法不會消失。他恰似一陣煙霧溢散,用輕柔的方式躲過了這剛猛的一擊。
楚城主一拳打在傀儡的手臂上,扭身喝道:「就這東西還想困住我?」
「我當然沒那麼天真。」秦城主自二人夾擊的縫隙裡退開,喚道,「玉瓏,還不助老夫?」
林間響起簌簌聲。
腳步聲傳來,卻非熟悉的輕靈。秦城主心裡一突,忽覺不妙,只見密林間走出來的不是玉瓏,而是胖乎乎笑容滿面的齊城主。
他咬牙:「原來是你,齊城也忍不住了嗎?」
「唉,何止是我。」齊城主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側身讓了讓。
拄著拐杖的越城主走了出來,手裡還擒著面色蒼白,唇角帶血的「玉瓏」。
秦城主終於變色:「你們居然……可惡!」
他不是沒想過齊越一樣不懷好意,只是怎麼都沒想過他們四城真的能夠摒棄前嫌,通力合作——在五城的歷史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景,結盟、背叛、拉攏、反水才是常見操作。
不過,他人老成精,略微想想也就能想通緣由。齊城加入很簡單,楚吳聯手勝過秦城的概率如果有七成,那麼自己加入就能有九成,沒道理不佔這個便宜,眼看著楚吳吃好處。
而和秦城聯盟,二對二,毫無勝算,想都不會想。越城更簡單,她若不加入,就會成為其他人瓜分的對象,反之,如果能在秦城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便能壯大實力,不必再唯唯諾諾處處討好。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吳城主不無嘲諷地說,「你死期到了。」
秦城主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現在就算同意讓出秦城不要,只求脫身,他們也不會放過自己,沒有人會傻到養虎為患,今日他們四人聯手,必要取他性命。
看來是要動真格的了。
秦城主當機立斷,揚手擲出幾張符籙,瘦小的身影像是螳螂躍到越城主跟前,龍爪狠狠下抓。
空氣裡迸出幾點火星。
越城主清晰地感覺到,覆蓋在身上的靈力層出現了明顯的裂縫,銳意隨時隨地能破開她衰老的皮膚和五臟。
不愧是龍之爪,過了那麼多年還是那麼可怕。
她嘆了聲,避開了這一招。
與此同時,齊城主張開一隻布袋,迎風兜過,想要半路攔截秦城主。誰知秦城主看也不看他,身形猛地一縮,從瘦小的老人更進一步,直接縮骨成了侏儒大小,以難以預料的角度劃出龍爪。
布袋的邊角破了一個洞。
齊城主倒吸了口冷氣,沒想到準備好的法寶就這麼報廢了。顧不得心疼,他正準備再取一件法寶,已經遲了。秦城主以不符合年紀的輕靈竄入了林間,茂密的樹葉好似血盆大口,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
「追!」楚城主一馬當先。
吳城主看了眼「玉瓏」,姦猾地說:「讓她探路。」
齊城主點頭贊同,和顏悅色地說:「玉瓏道友,麻煩你了。你別擔心,只要你不亂來,血翼鎖的威力有限。」
血翼鎖就是趴在殷渺渺背後的蝙蝠狀法寶,和困住破軍的鎖仙枷差不多,能夠鎖住經脈,阻礙靈力流轉。不然想控制住元嬰修士,可沒那麼容易。
殷渺渺仗著他們皆不曉玉瓏本性,裝出一副無奈又猶豫的樣子,半晌,才道:「我沒來過這地方……」
齊城主笑道:「無妨。」
她這才往前走了。
沿著秦城主留下的氣息往裡走,越走越恐怖。樹木、草石都像是有了意識,不懷好意地窺視著來人,陰影如水面泛起漣漪,可定睛一看又什麼也沒有。
「小心些,這地方有古怪。」齊城主道。
吳城主看向玉瓏,淡淡道:「玉瓏道友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半路夫妻,我說了,你們信嗎?」殷渺渺漫不經心地說,「眼見為實,省點力氣吧。」
吳城主看了她好幾眼,頗為忌憚,但己方有四個元嬰,沒必要怕她,也就沒說什麼,悶頭往裡走。
殷渺渺一邊分神留意環境,一邊思考對策。
她和葉舟聯繫過了。他到了北鬥堂,已經說動燕白羽幫忙留意,五城地界上,只要吞無壤再次出現,他就會想辦法將其封印起來——雖然向天涯來去匆匆,但留下了木屬異寶能牽製的消息,給大家留下了準備的餘地。
既然如此,她就沒必要去管中下層戰場的事兒了,盯著這五個人就好。
岱域要給五行之煞充能,有兩個需要,一是死亡帶來的煞氣,二是飽含靈力的血肉,比如元嬰的屍身。
所以,中下層戰場有可能出現吞無壤,這裡也有可能。考慮到元嬰更難對付,假如凌西海打算出手的話,有很大概率在她這邊。
但在神識場中,除了五個城主的氣息,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這不代表沒有異常,因為在神識場裡,有一大半的區域是無法感知的。
就在前方。
秦城主選擇四象門的遺址,是棋局裡最大的一個變數。
「沒有路了。」片刻後,殷渺渺停下腳步,非常誠實地說,「我感覺不到老城主的氣息了。」
她沒撒謊,秦城主進入了不可被感知的區域,也就是遺址的深處。
一直沉默的越城主開了口:「裡面有點古怪,我有預感,就算是我們進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齊城主似乎很重視越城主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越城主道:「老秦受了傷又躲了進去,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不如算了吧。」
「哼,婦人之見!」楚城主嗤道,「斬草不除根,禍患無窮。」
越城主沒生氣,平靜地說:「我們要的是秦城,不是老秦的命,為了殺他丟掉自己的命,才是得不償失。」
齊城主狐疑道:「你的預感真這麼糟?」他知道越城主修鍊的功法十分特殊,對於危險有強烈的警兆,所以半信半疑。
殷渺渺同樣踟躕,要是能略施小計,讓他們放棄圍攻秦城主,那麼獵殺元嬰的盤算肯定就不成了。接下來,她可以借玉瓏的身份,要求與四城和談,拖延一下時間……這似乎是個很不錯的辦法。
但就當她想施展魂術影響他們時,視野中突然劃過了一道痕跡。
她定睛看去,微微一愣。
一隻長著人面的鳥兒自天空飛過,落入了山林深處。
這是……望京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