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在很久以前遇到過一隻望京鳥。這種鳥人面鳥身,傳聞在死的時候,面龐會朝向玉京也就是仙境的方向,故被譽為神的使者,可以帶來好運。
假如人在絕境中看到了這種鳥,那麼跟隨它去的方向,就有可能脫困而出。所以沙漠中,荒野中,被人追殺的逃亡中,都有和它相關的傳說。
不過殷渺渺和望京鳥的結識,卻是因為她在季家的獸籠裡救出了一大群鳥,其中就有望京。
被救後,望京鳥好像打算回報她,被她拒絕了。後來,她和向天涯迷路在埋骨之海,是它的出現,帶領他們離開了那裡。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它,她早已忘記了這樁舊事。
望京鳥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它在指引什麼?讓她進去?一霎間,殷渺渺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念頭,最終決定相信第一直覺。
十四洲目前最大的危機是岱域,在這一點上,假設存在著真正的天道意志,那麼他們的利益是統一的。
既然天道給予了啟示,她又不能確定撤離一定是正確的,何妨相信呢?
故而當齊城主問出一個必然會問出的問題:「玉瓏道理,這裡是什麼地方?」她佯裝猶豫了下,用疑惑又試探的口吻說:「具體我不清楚,只是來的時候,門口有四神獸的殘像……」
「四大神獸?」吳城主眼中精光畢露,「龍、鳳凰、麒麟和龜?」
殷渺渺笑了笑,不答反問:「這是什麼特殊的意思嗎?」
越城主低聲道:「不是四神獸,是四象……」
他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頓時改變主意,繼續前行。
果然看上了四象門的遺物。殷渺渺忖道,面上一副意外又有所悟的樣子,識趣地沒有多問,安安靜靜地往裡走。
密林無路,強行向內穿越了幾公裡,一道深深的裂縫出現在眾人眼前。
縫不寬,大約兩架馬車平排大小,裂縫的邊緣粗糙不平,兩邊卻意外得吻合,可見並非由外力造成,而是地面自然地裂開。
只有中間一小段,殘留著些許靈力波動的痕跡,還有明顯的爪痕。應該是秦城主在這裡和誰動了手,迫不得已留下了蹤跡。
齊城主自獸囊裡召喚出了一隻小鳥,命令它飛到對岸。
探路的鳥兒勤勤懇懇地飛了過去,鑽進了縫隙裡。齊城主就驚異地「咦」了聲,道:「我明明讓它去的對岸。」
「違背了契約?」吳城主撚著手指,似乎想到了什麼,「能夠干擾主僕契約的東西可不多。」
人和幾乎沒什麼靈智的妖獸結下主僕契約,有極強的約束力,小鳥不可能違背吳城主的意願,除非它接到了更高等級的命令。
殷渺渺不難猜想,他們的思路往四象門的秘寶上拐了。這正合她意,並未出言提示。
「那就請玉瓏道友下去看看吧。」齊城主說。
殷渺渺討價還價:「這地方怪得很,你們要我探路,得讓我有些防身的手段。」
「放心吧,看樣子老秦已經下去了,就算有什麼危險,也一定被他解決了。」齊城主看著安慰,實際上一點不肯鬆口。不止如此,他甚至送了她一程,將她直接推了下去。
殷渺渺如折翼蝶,急速下墜。
神識無法穿透的區域,眼睛卻一覽無遺。兩側的懸崖上,睜著許多猩紅的眼睛,大如牛象,小若銀盆,血紅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殷渺渺施展了懸浮術,腳踏著虛空,像走階梯一樣慢慢往下走。
眼珠隨著她的動作移動。
她並不懼怕。旁人看不見,她卻看得分明,這哪是孤零零的眼球珠子,分明是一隻隻趴在牆壁上,等待捕食的避役,也就是變色龍。
它們的身體與峭壁融為一體,無法辨清,徒留兩隻通紅的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入侵者,攻擊力先不說,看著就滲人。
但看清楚了,自然也沒那麼恐懼。
殷渺渺鎮定自若地往下走。
有一隻巨大的變色龍忍不住了,通紅的舌頭呲溜探出,就要在她胸口戳個洞。她身形猛地下沉,正好避了過去。其他的變色龍跟著動了,猩紅的長舌編織成密集的大網,不留分毫空隙。
她手持青燈,白焰纏身,逼得那些舌頭收了回去,險險落了地。
裂縫並不像想象中那麼深,大約百丈左右,地面的觸感很奇怪,有些軟,像是踩在了橡膠上。
上頭,齊城主感受到血翼鎖上的氣息,道:「她果然有底牌,和什麼動了手。」
「這有什麼稀奇的,沒有才奇怪呢。」吳城主笑了笑,把握大了些,「她看來安然無恙,咱們也下去吧。」
剛落下時,當然也被無數的紅眼珠子嚇了一跳,但一動手也就不可怕了。四人各有招數,或殺或避,很快到了地下。
窄窄的地縫中,秦城主依舊沒個蹤跡。
但吳城主反露喜色,如斯強悍的避役守門,證明此地非同凡響,秦城主消失則暗示內有密道,加上殷渺渺胡謅的雕像……種種線索都指向四象門的遺址。
說不得是碰上天大的好處了。
他們細緻地搜尋每一個角落,不多時,在角落裡發現了處巧妙的機關。乍看像是凹凸不平的土層,實則是以天然岩石鑿刻成的禁製。
齊城主似乎頗擅奇巧,研究了會兒竟給他破解開了。
一道石梯出現在眾人眼前。
「又要麻煩玉瓏道友了。」齊城主做了個手勢。
殷渺渺瞥了他們一眼。
被當做探路的炮灰固然惹人討厭,然而,此地環境特殊,她身懷異寶,總比他們安全些,倘若一會兒有什麼異狀,己方的戰力多一個是一個,故也懶得計較,邁步拾級而下。
裡頭的通道是人為鑿刻而成,壁上鐫刻著許多粗糙簡陋的紋路。殷渺渺快速辨認了番,發現可用來屏蔽感知。
這就有意思了。
是屏蔽外界對裡頭之人的感知,還是隔絕裡面的人對外界的感知?
「且慢。」狹長的甬道裡,隻容一人通過。殷渺渺背後是齊城主,他按住了她背上的血翼鎖,沉聲問,「玉瓏道友,裡頭光線昏暗,神識難辨,你怎的走得這麼快?」
殷渺渺不緊不慢道:「你擔心我來過,故意引你們去陷阱?」
齊城主反問:「難道不是?」
「我到秦城不過兩三年,倒是不知道齊城主這麼大方,什麼事兒都同人講。」殷渺渺道,「幾位可想想好,我沒必要陪著老城主拚命,可別逼得我拚命。」
吳城主想了想,給齊城主使了個眼色,道是:「想來是我們小看了玉瓏道友。」
殷渺渺沒接茬。
適時露了些手段,四個城主總算安分了。
石道沒多久走到了盡頭。
入目所及,又是一道深深的裂縫,蜿蜒似閃電,滾滾黑霧如沸騰的地氣,接連不斷地往上冒。
霎時間,殷渺渺竟有回到星空的錯覺,一樣的詭異,一樣的冰冷,但也有不同的感覺,好像沒有星空那麼陰邪,有股子迷惑人心的意味,只是令人覺得不適和排斥。
再看跟著的四個城主,均露出了或忌憚或詫異的神色,然而眼神明亮,不像被迷了神智。
「這是……深淵?」越城主喃喃自語。
吳城主眯著眼睛:「深淵?不是四象門嗎?」問到後半句時,狐疑地看向了殷渺渺,似是懷疑她給了錯誤的情報。
殷渺渺假裝看不見,凝重了神色:「什麼深淵?」
越城主道:「深淵的傳說古已有之,有人崇拜日月星辰的光輝,自然也就有人渴望來自地底的力量。」
殷渺渺問:「地下有什麼呢?」
「這有誰知道呢?」越城主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畢竟,恐懼的人比渴望的人,多得多。」
殷渺渺知曉她是起疑了,卻不辯解,環顧四周。環境愈發幽暗了,她加大了鏡心的折射力度,調亮了視野的光線。
只見不遠處的地面微微蠕動著,幅度很平緩,若不細緻觀察根本察覺不到。
外面的變色龍大得嚇人,卻不是已知的某種妖獸,像是變異過的……輻射,不,汙染?那地下最多的豈不是……她豁然變色,當即凌空浮了起來。
其他人齊齊戒備地看著她。
腳下的泥土猛地弓起,一個偌大的缺口出現,旁邊鑲了一圈細密的利齒,正一張一合要咬人。
「是蚯蚓!」越城主瞳孔放大,老邁的身體靈活地閃避。手中的拐杖不偏不倚,正好敲在了蚯蚓的腦袋上。
另外三人這才發現,他們方才踩著的不是地面,而是蚯蚓的身體。只不過它過於龐大,又半鑽在地下,故而不曾發覺異常。
吳城主咬牙切齒地看向殷渺渺:「是陷阱!這才是真的陷阱!!」
殷渺渺:「……」她也懷疑自己被秦老城主擺了一道,他並未真正信任她,外面的陷阱亦是故布疑陣,四象門的線索是他故意透露給她的,為的就是借她的口,把四個城主全都引下來。
是啊,大家都不是蠢蛋,山上的陷阱真的能困住元嬰嗎?任何人都會懷疑他逃離的地方是否有埋伏,從而小心謹慎,避免中招。可若是因為貪慾,人們則會認為走進這裡是出於自己的意願,不是引君入甕。
好手段,可見她小覷了老前輩,一心想做幕後大boss,誰知反被利用了。
她嘆了口氣,如實道:「我卻也不知情。」
可惜無人信她。
地下的蚯蚓翻身,動靜好似有龍翻動,身體一節節隆起,圓鼓鼓的。吳城主幾枚暗器出手,將其撕成數段也不死,原地扭動著,沒多久居然長出了新的頭,張著利齒大口要來吞他們。
「快走!」越城主見勢不對,轉身就走,可來時的入口已經不見了。
楚城主冷冷道:「秦老鬼肯定在這裡,這兒沒能躲的地方,唯一能夠藏身的,只有……」一面說,一面雙手持短匕,自翻身的蚯蚓下劃了下去,「這裡!」
蚯蚓被剖開了身體,腥臭的粘液噴射而出。
其中某段扭動的巨大身體裡,露出了一枚巨大的魚卵,秦城主負手站在那兒,冷冷看著他們。
齊城主嘆道:「好心機,居然躲在蚯蚓裡頭,要是咱們慌不擇路走了,怕是不能發現你。可你太貪心,關了機關,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你錯了。」秦城主淡淡道,「關機關的人不是我。」
其他人不信。
越城主卻道:「他躲在蚯蚓裡,怎麼碰得到機關?況且我一直留心著,著實沒感覺到有人過來。」
她一貫奉行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走得遠,她卻經驗使然,隻離門三、四步,以防機關有變。然而這般謹慎,她也是直到轉身逃離的時候,才發現門被關了。
殷渺渺笑了:「所以,這地方除了咱們六個,還有第七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