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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622|622
燭火搖晃。

進門一刻鐘後,葉舟坐在小爐前,用木杓攪著裡頭的藥水。等到氣味濃鬱起來,滅火出湯,倒了七分滿的藥水在白瓷碗裡。

殷渺渺靠在窗邊的榻上,有一下沒一下打著扇子:「我不要喝這個。」

「你不能吃那些東西。」葉舟把葯碗放下,將桌上擺出來的小食收攏在一處,搬到院子裡,一把火給燒了,回來就給她兩個字,「喝葯。」

她啪一下把扇子摔在桌上,沉下臉:「你是來管我的?」

「師姐傷得太重,這些屬性相衝的東西,不能入口。」葉舟心平氣和。平時師姐生氣很嚴重,但和受傷比起來,高不高興只能往後排了。

再說了,南洲受傷那會兒,就是他照顧著,一回生兩回熟,知道她不痛快歸不痛快,講道理還是會吃的。

他開始給她分析:「雲吞裡的是藍線蝦,過於寒涼,平日裡都需用薑中和,這會兒著實吃不得;那個蜂糖放了已有些日子,藥性早已流失,吃了無用,還摻有雜質……」

殷渺渺聽他把下面夜市裡所有吃食都分析了一遍,結論是沒有一個可以吃,於是很爽快地給了他一個字:「滾!」

辛苦了那麼久,終於能松上半口氣,想聞聞人間煙火續一秒,過分嗎?偏生他要過來煩人,看著就惹人討厭!

葉舟冷靜地講條件:「師姐喝葯我就滾。」

「你真是長進了。」殷渺渺氣極反笑,「凡人是當了爹就不一樣,你是當了人師父,有癮頭了吧。」

葉舟抿住了唇。

「出去。」她指著門。

葉舟沒聽,從儲物袋裡掏東西:三百年蜂王蜜、一千靈石一小袋的紅豆、拳頭大小渾身雪白的玉雪梨,一簇晶瑩如水晶的銀耳……一樣樣處理,盡量保留住裡頭的藥性,然後倒進砂鍋裡,慢慢熬煮。

甜香的氣息飄散開來,蜜的甜、紅豆的香、梨的清冽混合在一起,叫人想起溫暖的春日,陽光照在身上,行走過奼紫嫣紅的花園,沾染的那一身清香。

與之相比,剛才隻喝了一口的梨湯便甜得太直接,彷彿一口白糖塞進嘴裡,齁得廉價。

半個時辰後,梨湯熬好。

他端過來給她,又把涼掉的葯潑了,重新開始熬。

無怨無悔。

殷渺渺嘆了口氣,低頭喝梨湯。溫熱的湯水滑入喉嚨,身體裡慢慢升起一股熱意來,積壓在經脈裡的痛楚似乎減輕了一些。

熬好了葯,他端過來,無聲地遞到她面前。

也接過來喝了。

疲倦上湧,這是身體開始自我修復的前兆,需要節省精力應對傷病。殷渺渺沒有強撐著,歪了歪便睡了過去。

葉舟收拾完回來,就看到她睡去的樣子,心裡不由一陣難受。

從凌虛閣的首席弟子,到一大宗門的閣揆,印象裡,師姐做什麼都鎮定自若,遊刃有餘。只要她在,身邊的人便有主心骨,無須擔憂慌張。

他一直傾慕著這樣的師姐,心甘情願唯命是從。

可是,人非草木,乃是血肉之軀,誰不會累,不會煩,不會發脾氣呢?順從不是不好,但於發號施令的人來說,也同時意味著承擔責任。好比他教導弟子,要她事無巨細按照自己說的步驟煉丹,自然也要細細考慮她是否能做得來。

怪不得她要他走,是他弄錯了,還不如當年沒捅破的時候。假如能夠早點醒悟過來,何至於讓她受了傷都沒人照顧。

他怎麼就真的走了呢?

這回若非下了狠心,她一人在此養傷,又該怎生是好?葉舟悔意迭生,恨不得時光倒流。

但這終究是妄想。

他深深吸了口氣,輕手輕腳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送回床榻上。她沒有醒,面色蒼白,眉宇間是藏不住的疲憊與憔悴。

葉舟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虛虛撫了撫她蓬亂的鬢髮。

*

殷渺渺這一覺睡得極其踏實,醒過來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掀開帳子往外瞧。

應當是白日,天色灰濛濛的,淅淅瀝瀝的雨滴從茂密的樹葉裡落下來,清清脆脆,煞是好聽。

「師姐醒了。」葉舟提起茶壺,倒了一碗花蜜茶,遞到她唇邊,「喝些水,甜的。」

她笑了,就著他的手喝了下去,果然溫溫甜甜。

葉舟不意這般輕鬆,唇角彎起,又見她唇上沾了水,潤如花蕾初綻。他已許久未曾親近她,一瞥之下情湧難抑,不知怎的就低下頭,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鼻端滿是花茶的芬芳。

他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雷,然而,雙唇堪堪觸碰到甜蜜,懷裡的重量便驟然一空,化作煙霧飄散。

她坐在床榻的另一頭,淡淡道:「怎麼,覺得我躺在這裡,就能任你擺布了?」

窘迫與羞愧霎時上湧,他清雋的面容漲得通紅,喃喃辯解:「絕無此意,我不是有意冒犯……」

「這還叫不是有意,那我還真不知道什麼算有意了。」她抬起眼睫,眸中瀲灧,藏著幽微的笑意。

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心知她並未真的生氣,稍稍放心,然而不好意思繼續待在她面前,轉頭避開視線:「我熬了粥,師姐先吃些再用藥。」

其實,修士受傷最忌諱亂吃東西,免得屬性相剋,反而加重傷勢。但葉舟與她相處久了,知曉她有些凡人的習慣,要吃點什麼才肯吃藥,故而一早便去買了些合適的食材,親自處理了,確保即便不能療傷,也絕不會加重傷勢。

殷渺渺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香氣。白瓷盅裡,靈米熬得稀爛,裡頭有細細的肉絲,小小的菌菇,湯水飄著一點點的油花,應當是熬了許久的高湯。

嘗了嘗,味道極好。

「你不是煉丹師嗎?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她問。

「不過炮製與火候,又有什麼難的。」葉舟答得無比平淡。

學煉丹,第一件事就是要熟背大多數材料的屬性,再學炮製材料,曬、煮、磨、烘……全都要會。然後是火候,精準掌控十二重不同的火力,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起碼練上三年。都過了關,方算是入門,能碰煉丹爐了。

他解釋給她聽,換來她一句慢悠悠的疑問:「你學這些本事是為著煉丹,這會兒卻是用來做飯,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葉舟一聽,知道重頭戲來了。

他道:「丹藥與飯湯都是為了療傷救命,並無區別。」

她舀起一杓肉粥,輕輕吹涼,慢條斯理道:「我記得,你之前還同我說,外丹本是彌補內丹不足,怎麼又成了療傷救命了?這可是醫道。」

「師姐,丹藥丹藥,外丹藥用。」葉舟輕聲道,「二者不分家。」

有點意思了。她喝著粥,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葯,治病救命,丹於人而言,也是一味良藥。」葉舟道,「只不過救的不是命,是道途。」

殷渺渺笑了:「所以,最好的丹藥,是救人道途的丹藥,對嗎?」

葉舟點頭。

服下就能提升一個境界的丹藥好不好?當然好。老祖宗們發明丹道,就是想模仿內丹形成的過程,得道長生。但普通乃至低階的丹藥,也不是不好,於有需要的修士而言,這比進階的丹藥更寶貴,更重要。

「丹藥只有優劣之別,無好壞之分。」他望著她,竭力自然地補充後半句,「想來師姐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是我一直沒有悟透。」

殷渺渺瞥他眼,似笑非笑道:「我於丹道一竅不通,哪會早就明白?這是你悟出來的道理,同我沒什麼乾係。」

「師姐當初叫我研製新丹藥……」

他舉例,她又打斷了:「那是權宜之計。」

葉舟準備好的話就這麼堵在了喉頭,說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她卻彷彿沒看到他的窘迫,輕描淡寫帶開話題:「葯呢。我吃了再歇會兒。」

他抿抿唇,轉身出去端葯。來回幾步路的功夫,再度醞釀了說辭,趁她喝葯的時候,直奔主題:「我的道,與師姐的道,並無相悖之處。」

她慢慢飲著葯汁,沒理。

葉舟佇立在床畔,忐忑地等待著,然而,直到她將葯喝盡,將葯碗塞回給他,也沒有得到回應。他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意外,只是一顆心像試圖靠岸的小舟,還未泊岸,又被浪波推開了。

他不可避免得有些難過,但竭力控制住了,假若無事:「師姐晚些想吃什麼,我去備著。」

「不想吃,累了。」她躺回柔軟的被褥裡,後背朝著他,「別吵我。」

他輕輕應了聲,掩門出去了。

羅帳裡,殷渺渺枕在手臂上,忍不住連嘆了三口氣。她原是想聽聽他這段日子歷練的結果,若是尋到了道心,也不枉費她把人晾了那麼久。

誰曉得他居然來了這麼一句:不相悖。

——相悖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的心就好像被蜜蜂蟄了一下。接受現實,繼續前行,不代表不會耿耿於懷,平生若有憾事,雲瀲為一,此為二。

老實說,她有些惱火,只是壓了下去,而後再細細一想,卻五味雜陳。

她出現在葉舟生命裡時,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修士,三觀尚未形成,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她這個首席弟子的影響。後來那麼多年,他入凌虛閣,隨她一路去南洲,她繼任閣揆後,又接手了與她有關的許多任務……潛移默化中,他的想法已經徹底改變。

並無相悖之處。殷渺渺咀嚼著這幾個字,一點也懷疑這個結論的真實性。他一直追隨著她,如何會相悖?

但他還是太天真了。

道意相類,會是很好的同伴,卻未必會是合適的戀人。感情素來不講合不合適,反而時常捉弄,陷人於兩難之地。

她不相通道途不悖,便可天長地久。只是,不信歸不信,他千裡追逐而來,終歸讓她的內心起了些許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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