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從平地轉為俯瞰,視野便清晰全面了很多。
殷渺渺一邊維持「心月之網」不動,一邊徐徐展開神識場,勾勒出神識覆蓋的領域邊界。
明亮的界限緩緩勾勒出一個近似於風玫瑰的圖案——理論上來說,神識場應該是個完整的圓,但因為存在的種種障礙物,例如樹木、建築、人體等遮擋,其神識場的邊緣並不光滑,反而凹凸不平,猶如海岸線。
她估算了下範圍,全力鋪開後,大約是一個大型仙城(譬如雲光城)的範圍。考慮到她傷勢未愈,鼎盛狀態下還可以再往外拓展一點。
不過,通常只有在探尋環境時才會要求範圍大小,尋常迎敵超出六成之力,後續的攻擊就會捉襟見肘了。
必須縮小些。
她心念一動,邊界倏然向內收攏,穩定在一個半徑五裡左右的範圍。
殷渺渺暗暗點頭,視線巡視著這片區域,餘光掃到了遠處的心靈島,隱約的島嶼或明或暗,存在感十足。
「心月之網」因情而生,不以世間之遠為遠,世間之近為近。她已經驗證過,那些個明亮的島嶼是與她情誼深厚之人,黯淡普通的則是交情泛泛之輩。
但現在這些島嶼只會幹擾她的思維。殷渺渺忖度片刻,打了個響指。
霎時間,邊界外的月輝驟然黯淡,化作一片濃淡不一的背景布。而邊界之內的區域明亮如昔,一目了然。
範圍確定了,接下來就是建立聯繫。
殷渺渺在明亮的區域內找了找,發現了許多個代表意識的光點,有的細如微塵,肉眼難辨,有的明亮如燭火,存在感一等一的強。
毫無疑問,後者就是趴在外頭做作業的小鳳凰了。
她閉關打磨修為,作為靈寵,小鳳凰也得到了一大堆布置好的作業。因如今是獸不是人,把常用字認全後,殷渺渺也沒強求它再讀書,可修鍊決計不能少。
這會兒,小鳳凰就在一個陣法裡繞圈圈。所有作業中,跑圈最累,破陣最讓它頭禿——每次破陣,它都要啄掉自己幾根羽毛。
今天它已經被困在陣法裡一個多時辰了,還一點破解的思路都沒有。累得腦殼疼的小鳳凰乾脆趴了下來,吃顆糖歇一歇再說。
就在它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幅奇特的場景:由上而下俯瞰,一隻小雞仔趴在院子裡,周身圍繞著一圈圈靈力的波紋,有幾處靠得密集,有幾處十分稀疏。
「咦。」小鳳凰歪了歪頭。
它最近在學陣法,對這些靈紋並不陌生,初級的陣法只要能解構靈紋,便能尋到生門破解。但說得容易做來難,人在陣法中,眼耳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蒙蔽,很難完整得查看到靈紋的紋路,破陣便沒那麼容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幅圖像出現在腦海裡,但小鳳凰沒有深究,它迫切地想要破開陣法,完成今天的作業出去玩!
所以,它毫不猶豫地按照腦海裡的地圖開搞了!
火星點點,薄弱的陣法經受不住鳳凰火的威力,靈紋頓時扭曲。
陣法出現了一絲縫隙。
小鳳凰眼睛一亮,二話不說飛過去,看準地方狠狠一啄。
破了。
我真棒,我是最厲害的鳳凰。它美滋滋地飛出陣法,跳到窗台上,歡歡喜喜地撲出去追蝴蝶了。
室內的殷渺渺看著好氣又好笑。秋洲氣候佳,各式各樣的花朵與靈果多不勝數,也引來了許多華美異常的蝴蝶,小鳳凰這段時日都玩瘋了,樂不思東洲矣。
只是此時她無暇管它,繼續自己的嘗試。
剛才她已經證明,能夠通過「心月之網」和神識場結合,在多個意識點之間進行視角的轉變——小鳳凰看到的場景,其實是蹲在屋外的一隻妖獸的視野。
換言之,這已經不再是以她為出發點,接觸其他意識,而是在領域內,直接建立完成旁人和旁人之間的聯繫。
而她作為旁觀者,及能夠共享他們的視野,也可俯瞰全景。這在平時許無太大的用處,但於戰爭中,應當能起不小的效果。
殷渺渺又試了幾次,反覆調整,力求整個過程更加流暢。
一月後,她找到了最合適的方案,開始下一步計劃:群體幻境。
但凡幻術,一對一的容易,一對多的難。
畢竟人的意識並非死物,會思考變化,僵硬的幻境很容易被識破,只有針對性地調整深入,才能將對方的神識拖入其中。
然而,戰爭中群體性的幻術有很大的發揮餘地,她必須攻克這個難關。
該怎麼做呢?
意識和意識間的點對點連接已經不成問題,但若是有千軍萬馬,一個個連接過去不僅費時而且費力,最好是能覆蓋性地籠罩一片區域。
殷渺渺選了外面的一巢雛鳥做試驗。
目標的意識十分微弱,她便收束了神識的力度,隻用千分之一的力量,看看是否能夠成功。
幻境小心翼翼地構建出來,虛構出父母提前歸來的假象。
三隻雛鳥做出了不同的應對。
一隻討食,一隻告狀,還有一隻呼呼睡大覺。它們反應不同,成鳥的應對自然也有所區別。照理說,不過三隻小鳥,同時應付並非難事,然而,殷渺渺不太熟悉這種妖獸,不知其習性,虛構的舉動與平時大相徑庭。
雛鳥雖幼,卻是妖獸,反應極大,嘰嘰喳喳吵了起來。而它們發出的聲音又干擾到了兄弟姐妹,彼此一看,卻都搞不清對方在叫什麼鬼。
娘居然喂我吃蟲?我們不是吃果果的嗎?
爹為什麼要學娘一樣叫?這不是我們的爹!
等等,兄弟你叫個鬼?
一時間,場面頗為混亂。
幻境維持不住,崩裂了。
殷渺渺:「……」
這個思路不行,破綻太多,還會彼此影響,得換一個角度。
她決定不用針對性的幻境,而是構建一個大幻境試試,也就是把所有人都變成幻境裡的NPC,使之分不清真假敵我。
這種模式當然無法深挖內心深處的記憶和恐懼,只能另闢蹊徑。
殷渺渺思索著,不急著再試一次,而是選擇於領域內幻化出場景的內容,彷彿一個遊戲設計師,一點點完善添補副本的細節。
人類最恐懼的東西一共就是那幾樣:黑暗、巨大的事物、深海以及類人的非人生物。
黑暗是最簡單的,只要將人的感知全然屏蔽即可。意識沉入黑暗之中,哪怕眼耳手都正常無比,也會無法感覺到周圍的環境,繼而陷入恐懼中。
等等,僅僅是幻象,破解起來也太簡單了些。
為什麼不試著把洛書紋融入其中呢?隔絕感知的禁製是基礎,早已瞭然於胸,只是過去她都是以墨畫紋,從未試過用神識。
假如能夠成功,幻境的威力將大大提高。
殷渺渺頓時振奮起來。
*
深夜,葉舟坐在書桌前,提筆欲書,卻不知道該寫什麼。
第一封信寄出去已有兩個月,按照秋洲和陌洲的距離,怎麼都該有回信了。但師姐並沒有寄來隻言片語。
葉舟不由忐忑,猜想她是否真的徹底厭倦了他,連一封信也懶得回。可再一想,卻覺得不可能。
他信裡沒說兒女情長,講的都是陌洲的事。以師姐的性格,哪怕真的要撇清關係,也會公事公辦,批個「已知」送回來。
也許是事務繁忙,來不及回信,抑或是乾脆尚未送到吧。他安慰著自己,終於定下了心神,落筆寫第二封。
「……於謝城原址上所建之城名為潞城,取潞江之意。煉器坊與煉丹坊一應規則,皆沿襲沖霄宗之製,眾人已用數字品階劃分等級……唯有靈石一事,難以推進,顧師叔無有……」
他寫到這裡,頓了一頓,將最後兩個字刪去,改做「事務繁忙,無暇接手」這個更委婉的說法。
接著寫,「埋骨之海的情形十分奇特,難以靠近,潞江部分水系產生異變。顧師兄斬斷河道,暫時緩解了情況。」
猶豫了下,還是加了句:「聽聞此事與師姐有關,不知能否告知。」
葉舟寫到這裡,暫且擱筆,將短短的一封信箋讀了又讀。良久,他拿起筆,把最後一句塗抹掉,換作一句平平常常的「望師姐此行順利,盼安」。
這下,他終於鬆了口氣,重新尋出紙張,認認真真謄寫了一遍,確定無誤後方用竹筒密封起來,準備明日用青鳥送出。
「咚咚」,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葉舟收回溢散的神思:「進來。」
「真人,這是本月的帳簿。」沈細流輕手輕腳地捧著一堆帳本進來,一邊回稟,一邊暗暗怎舌。
盧家主要穩住道修陣營的後方布置,所以潞江重建的任務就全都落到了葉舟頭上。她適時展露了自己在庶務上的才能,得以繼續留在葉舟身邊,做一個類似於秘書的工作。
借著這個機會,她終於了解到了修□□的另一面——和凡人沒什麼區別。
建城要規劃,不同的區域要交不同的使用費作為稅錢,還要布置各種防禦陣法,以及,沖霄宗和北鬥堂、凰月谷的合作很神奇,居然有技術援助和原材料進口。
講真,這個模式很有既視感。沈細流更堅定了要混進沖霄宗的決心,有的時候,選對陣營比投胎更重要,說不定能躺贏。
至於怎麼混,當然是靠葉真人了。
她資質也許夠不上沖霄宗的收徒門檻,但葉真人不是出賣色……不是,呃,和執掌門派的大佬「感情深厚」嗎?開個後門妥妥的。
不過,要大佬為自己開後門,前提是表現出自己的價值。沈細流瞄著葉舟低首翻閱的側顏,心裡暗暗祈禱,她熬了幾個通宵做的帳目,一定要送到大佬面前,讓大佬知道她是個值得栽培的人啊!
然而,葉舟看完,隨手就放到了一邊,淡淡道:「不錯。」
兩個字就打發她了?沈細流失望至極,卻學會了不表露在面上,竭力尋找下一個機會:「真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葉舟道:「你可以走了。」
她隻好走了。
走出房門的剎那,終究是年輕不懂得掩飾,肩膀垮下來,無精打采地拖著腳步,悶悶不樂地回房去了。
葉舟的神識掃過她,暗暗搖頭。其實,自沈細流反抗他的安排,要求繼續修鍊的時候,他就決定將她收入沖霄宗,身為金丹修士,這點特權他還是有的。
後來她表現出不俗的才能,更是叫他動過帶到白露峰的念頭。師姐身邊一直缺少一個與各方勢力沒有牽扯的助手,出自陌洲的沈細流無疑家底十分乾淨。
可她的表現依舊不能令他滿意,太稚嫩了,一眼就能叫人看穿。
還是再磨一磨吧。要是不行,往後在他身邊做個葯童,做些記帳送禮的雜活,也是一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