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捉)
卓煜被她大膽的發言驚到,險些一口水嗆進氣管:「咳咳!」
殷渺渺忍俊不禁,沒想到理該坐擁天下美人的皇帝會那麽不經調戲,還真有點反差萌。
好在卓煜飛快冷靜了下來:「姑娘可真愛說笑。」要說他不愛美色,那是自欺欺人,但美人易得,賢士難求,只要能平定叛亂,多少美人都有。不過,如果她認爲自己是值得輔佐的明君,自願留下,那——
他還沒有思考出結果,就聽殷渺渺一本正經道:「本來就是玩笑,我是修道之人,怎麽會嫁人呢。」
卓煜:「……」幸好什麽都沒有說。他默默掐滅了剛冒頭的綺念,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殷渺渺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窘迫,不知爲何,戲弄之心更濃:「不過,陛下貴爲天子,要是真心誠意地求娶,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卓煜不上當了,無奈道:「姑娘就別拿我取笑了。」想她是方外之人,許是不知世俗禮儀,便正了神色,肅聲道,「婚姻乃終身大事,不是談笑的話題,姑娘也不要拿自己玩笑,免得讓旁人看輕了去。」
他態度慎重,殷渺渺不好再說笑:「那我說個正經的事?」
「姑娘請說。」
「你會爬樹嗎?」
卓煜不明所以:「可以一試。」
「一會兒得上樹。」她道,「晚上說不定會有狼。」
卓煜環顧四周,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一丈外,樹葉沙沙作響,枝丫暗影憧憧,他頭皮發麻,不由緊了緊衣襟。
殷渺渺往火堆裡多丟了幾根樹枝,,將火堆撥得更旺些:「不用太擔心,只是以防萬一。」她還不能很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萬一出現了什麽情况,怕顧及不到他。
卓煜苦笑,她那麽一說,今天晚上他怕是連盹都不敢打了。
「好了,上去吧。」殷渺渺找了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樹,提起一口氣,試著往上一竄,那身輕如燕的感覺又回來了,足尖在樹幹上一點,人就站到了樹枝上,神奇得不得了。
她跳下來又試了一次,屢試不爽,最後乾脆一把抓住卓煜,直接帶著他上了樹。
大冬天的,樹上就沒剩幾片葉子,風一吹,血液好像被凍成了寒冰。卓煜打了個寒戰,又不太好意思開口說冷——殷渺渺現在還只穿著一件單衣呢。
但殷渺渺注意到了,佯裝懊惱:「太高了,我有點怕摔,我們下去些可好?」
卓煜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深受觸動。她不是在諂媚討好,更不是居高臨下的施捨,而是一種體貼入微的善意與溫柔。
他喉結微微滾動:「好。」
殷渺渺便帶著他落到了下面一些的地方,火堆升高了周圍空氣的溫度。卓煜一開始還想著要警醒些,可不知不覺中,困意襲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始覺得冷,越來越冷,想要睜開眼,大腦渾渾噩噩,想要叫人,但喉嚨燒灼,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更糟糕的是,殷渺渺沒有注意到他的异樣。
她和昨夜一樣嘗試著打坐,沒有再試圖去捕捉什麽,而是嘗試用身體去感知。她發現了一個規律,在入定時,她每吸進一口氣,心臟就會微微發燙,熱流自心臟而起,逐漸流遍全身,等到呼出氣時,恰好歸於丹田。
非常奇异,又非常有趣,她樂此不疲。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又發現自己閉著眼,却能「看見」周圍的事物,躲在樹枝間被凍僵的蛇,掉落的樹葉,逐漸融化的雪水發出潺潺聲響,還有……遠處虎視眈眈的狼群。
饑餓的狼群是最可怕的敵人,一發覺它們,殷渺渺就全神戒備起來。她人不動,却時時刻刻關注著它們。
狼群似乎忌憚火焰,只是逐步靠近,不敢發起攻擊。
殷渺渺對它們對峙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狼群開始失去耐心,短暫地躁動過後,一匹眼冒綠光的成年灰狼撲了過來。
殷渺渺一驚,下意識地想要驅趕它們——滾開!
她不是呵斥出口,只是集中精神想了想,接著大腦中的某種力量被動用,那種刺痛的感覺又來了。
就在她以爲要糟糕的時候,狼群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硬生生停下了攻擊不說,夾著尾巴掉頭就跑。
一眨眼的功夫,沒影了。
殷渺渺冷汗涔涔,覺得自己剛才那一招有點像异能小說裡的精神力,使用有副作用,但效果一級棒。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揉了揉眉心,又打坐休息了會兒,待天色濛濛亮時,準備叫醒卓煜。這時,她才發現他的情况不太對勁,一摸他的額頭,果然燙得驚人。
是她疏忽了。卓煜身强體健不假,可宮裡冬天凍不著,夏天熱不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現在呢?每日都在奔波,有上頓沒下頓,心裡還揣著事兒,加上吹了一夜冷風,還不倒下就怪了。
現在懊悔也晚了,殷渺渺攙起他,將大半重量壓在自己身上。他好似迷迷糊糊有些感覺:「姑娘……」
「噓,沒事,我帶你去找大夫。」她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又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殷渺渺把人扶上馬背,將兩匹馬拴在一起,根據太陽的位置計算了一下方向(謝天謝地今天出太陽了),往原計劃的驛站走去。
***
卓煜做了很長的一個噩夢,具體夢見了什麽記不清了,只知道從夢裡掙扎出來的時候大汗淋漓,宛若劫後餘生。
他劇烈地喘著氣,環顧左右,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裡,待要起身時,被子從身上滑落,裡面竟然未著寸縷。
吱呀——門被推開了。
殷渺渺端著藥碗走進來,見他蘇醒,鬆了好大一口氣:「你醒了。」
「我怎麽了?」他開口才知聲音有多麽沙啞。
殷渺渺把藥碗遞給他,三言兩語交代:「你吹了冷風病了,這裡是驛站,我找了大夫給你看病,你要是沒事兒就把藥喝了,有件事要和你說。」
卓煜見此,趕忙坐起來,將苦藥汁子一飲而盡:「什麽事?」
「我去打聽了一下現在京城裡的消息。」殷渺渺沉吟道,「你被行刺的事不是秘密,官方說法是刺客是前太子的人,已經當場伏誅。」
這在卓煜的預料之中,他語帶譏諷:「那我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太子立了沒有?」
殷渺渺笑了起來:「說是在爭立嫡立長呢。」
卓煜微微皺起眉頭,厭惡道:「這是想要排除异己了。」拋個册立儲君的餌,就能知道誰是自己這一方的人,到時候新君登基,支持立長的官員就該倒黴了。
與鄭家存在齟齬的人恐怕也知道是個坑,可現在不抗議,等到二皇子登基,更是無回天之力,不如現在搏一搏。
殷渺渺又道:「還沒完呢。比起立儲,大家對新出現的國師更有興趣。」
卓煜大爲意外:「國師?」
「沒錯,說是一個世外高人,救了被刺客傷的奄奄一息的『你』,有醫白骨活死人的通天之能,故被封爲國師。」殷渺渺饒有興致地問,「那人叫歸塵子,你知道嗎?」
卓煜眉頭皺得更緊:「不,我從未聽過,而且,皇后素來親佛遠道,怎麽會封道家之人爲國師?」
鄭太后很是痛恨先帝爲了麗妃求仙問道的事,養在太后膝下的皇后耳濡目染,信的也是因果報應、轉世輪回,對上窮碧落下黃泉向來看不上。
「這事有古怪,可曾提起過那歸塵子是什麽來歷?」
殷渺渺搖搖頭:「我是聽人閒聊說起的,其他的不好打聽。」
卓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殷渺渺又道:「驛站裡來了個外放的官兒,外面積雪不好趕路,估計要在這兒待上兩天。」
卓煜不禁皺起眉頭,大冬天還要出京赴任的,多半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可即便如此,也難保他沒見過自己,要是走漏了行踪可就麻煩了。
但要是一直避著對方,又耽誤不起這個時間……「我有一個想法。」殷渺渺冷不丁道,「你聽聽有沒有可能。」
卓煜道:「姑娘請說。」
殷渺渺沉吟道:「葉琉是你的心腹,聽到你被行刺,有沒有可能從許州趕過來?」
「怎麽可能,他身負要職,怎能擅離職……」卓煜沒聲了。
葉琉其實是威遠侯的次子,原本上頭還有個被當做世子培養的大哥,因此家裡對他很是縱容,養成了他無拘無束膽大妄爲的性格。雖說他這些年因爲大哥的故去而收斂了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擅離職守跑回京城什麽的……未必做不出來。
那要是這樣,豈不是會恰巧錯過?
「所以我們不如多等兩天,既可以防止錯過,你也能好好養養病。」殷渺渺徵詢道,「你覺得呢?」
卓煜沉思半晌,還是點了點頭:「就依你所言。」
京城的風聲既然是找人救了他,那興許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讓他「不治身亡」,要不然那國師的名頭豈不是名不副實了。
等上一兩天,應當無礙。
***
京城,鳳儀宮。
皇后正襟危坐,望著坐在下首的歸塵子:「仙師,我們失去了卓煜的行踪,還望您能出手相助。」
一天前,兄長鄭威便秘密進宮,告知她卓煜幷沒有死,而是被一個女人救下逃走了,他們又派了人去追,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這一切都使她分外不安。
要知道,時間越久,變數越多,卓煜一天沒有死,她就一天不能安寢。
然而,歸塵子道:「皇后娘娘,我之前就說過,人間帝王事關凡界氣運,我不能親自對他動手,沾此因果。」
換做別人那麽說,皇后恐怕會懷疑他力有不逮蓄意推辭,但她親眼見過歸塵子行雲布雨、改換容貌,因而只是誠懇道:「那麽,請您幫助我們找到他的行踪。」
歸塵子沉吟不語。他看起來約莫四旬年紀,全然不是傳說中那些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而是更像一名文士。良久,他才點了點頭:「那麽,我試一試吧。」
他向皇后討要了一件卓煜的貼身之物,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以後,裡面飛出了一隻藍色的蝴蝶。
「此蝶名爲尋踪。」歸塵子將尋踪蝶放在卓煜的衣物上,它撲扇了一下翅膀,隨即朝東飛去,「你派人跟著就是了。」
皇后面露笑意:「多謝仙師。」
歸塵子負手不言。凡人間的爭權奪位不能激起他半分興趣,他只希望能早日改朝換代,好讓新皇帝盡舉國之力爲他提供信仰。
如此,他才能有機會築基,再續長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