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修)
窗外風雪大作。
卓煜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出了一身汗,身體鬆快了許多。他想起身更衣,却發現自己的衣衫在不遠處的熏籠上,距他幾丈遠,伸手是决計够不到的。
他不得不看向在榻上打坐的殷渺渺:「姑娘,我的衣裳……」
「在那兒。」殷渺渺睜開眼,努努嘴。
卓煜硬著頭皮道:「勞煩你替我拿一下。」
殷渺渺不想中斷練功,懶洋洋道:「我閉上眼睛就是了。」說著,還真的闔上眼瞼,一副「我不看君隨意」的架勢。
「還是請姑娘幫我一下。」卓煜頓了頓,還是這般要求。他不是不能在別人面前赤-身-裸-體,甚至相反,無論是沐浴還是更衣,都有宮女服侍。
只是,那些宮婢怎能與她相提幷論,衣冠不整是對她極大的冒犯。她可以不在意,他却不能不知禮。
殷渺渺見他態度堅定,只好下榻替他取了衣衫過來:「還有一點潮。」
「無妨,多謝姑娘了。」卓煜背對著她,笨拙地開始穿衣。
殷渺渺看他辛苦,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不用太過在意。」
「姑娘是世外之人,自然可以不拘小節。」卓煜勉强穿上了衣衫,正色道,「可我若是不能以禮相待,就是我的過錯了。」
殷渺渺沉默了會兒,慢吞吞道:「那真是抱歉,我替你換的衣服。」
卓煜系腰帶的手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他還以爲是她請人幫忙換的衣服,怎麽會是她親自動手?
殷渺渺看出了他的疑問:「來的時候你衣服全濕了,本來想找人來替你換衣服,但是我不能確定你的衣著會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所以……」
卓煜穿在裡面的衣服料子十分特別,好像還有龍紋的綉樣,謹慎起見,她就沒叫人來,自己動了手。所以,該看的都看見了,不該看的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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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煜沉默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姑娘一片好意,我十分感激,事已至此,如若……」如若你的名聲因我有損,我願承擔所有責任。他想那麽說,可話到嘴邊就想起自己如今是喪家之犬,真有心報答,還是等奪回皇位之後再提更顯誠心。
殷渺渺瞧他慎重其事的模樣,覺得既新鮮又有趣:「你可真有意思。」
這「意思」不是揶揄,而是她真心實意地覺得他作爲男人讓她起了興趣,可能是因爲她沒有接觸過封建社會的男人,也可能是他身爲帝王的與衆不同……不管是什麽,她對他的感情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非常有意思。」她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卓煜被她的笑容所惑,一時心悸。他初見就知她美,可或許是她月下殺人的場景太過駭人,哪怕曾有樊姬之謔,那也多是出於一種「天下英雄美人盡入天家」的利益考量。
但這一刻,他的情感發生了變化,生了狎昵的念頭。
此中滋味,平生未有。
氣氛一時曖昧起來。
男女之間的吸引力是無形的,哪怕沒有一句話,眼波的傳遞,唇角的笑意,也足以讓雙方察覺到關係的改變。
殷渺渺又輕輕笑了一聲,坐回榻上:「你不是要去更衣?」
卓煜如夢初醒,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無事似的去屏風後面小解。等出來了,殷渺渺又指使他:「爐子上的藥差不多了,去喝了。」
幹活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他很自覺地自己拿了碗,將瓦罐裡煎的藥汁倒出來喝了,身體微微發熱,四肢都暖和了起來。
殷渺渺不禁笑了起來:「你再多睡……誰?!」她腦中莫名察覺到了异樣,想也不及想,立即飛奔到門口。
兩扇木門砰一下被人踹開。
又來了五個黑衣蒙面人。進門看見他們二人,五個人極有默契的分出三個人對付殷渺渺,兩個人去包抄卓煜。
殷渺渺伸出手腕,心念一動,腕上的紅綫就好像活了似的扭了扭,隨即嗖一下如同霓練竄出,一擊便絞殺了一個黑衣人。
一呼一吸間,一名成員就死了。其餘四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駭之色,可身爲死士,不成功便成仁,回去覆命亦是死,不如拼一拼。
殷渺渺嘗試著將身體裡的暖流灌入紅綫,它看起來又像是一條火蛇了,尾巴勾住黑衣人的脖頸後,熊熊燃燒的蛇頭就穿透了眉間。
敵人轟然倒地,死不瞑目。
殷渺渺的心情有些複雜。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就是自己,而紅綫肯定是跟了她有些年頭的小夥伴。
只有一個打慣了喪屍,下意識覺得爆頭才能真正消滅對方的人,才會用出這樣的招數。
其餘三個人也未能幸免。
火焰使得他們束手束脚,不敢近距離接觸,而他們的刀雖是精鐵打造,但傷不到紅綫分毫。
全軍覆沒。
殷渺渺剛想收回紅綫,眼角的餘光就捕捉到了一道一閃而過的藍光,身體的反應比大腦快上許多:「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紅綫就化作一道紅光追了上去,很快,它卷裹著藍瑩瑩的一個東西回來了。
殷渺渺納罕地看著被紅綫牢牢捆住的藍色蝴蝶:「這是什麽?」
「仙、仙子饒命!」深藍色的蝶翅間,出現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臉龐,彎彎的柳葉眉,米粒大的小臉龐,若不是長著蝶翅,活脫脫是個小美人。
卓煜驚得險些心臟驟停:「妖怪!」
殷渺渺眯起了眼睛:「你是什麽東西?」
「仙子饒命,我受人驅使,迫不得已,絕無害人之心。」蝴蝶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泪珠兒好像雨滴一樣落在了殷渺渺的手背上。
殷渺渺剛想逼問,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嘩啦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抬頭一看,住在隔壁院子的一個小厮砸了飯碗,而後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死、死人了!」他嚎著,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趕緊走。」殷渺渺把蝴蝶捏在了手心裡,另一隻手飛快摸走黑衣人的錢袋以及武器,一股腦兒塞給卓煜,「拿著。」
卓煜來不及發表意見,又見她卷起床鋪上的被子,鎮定自若地道:「跟我來。」
殷渺渺早就摸清了這驛站的地形,七彎八拐到了馬厩,然後在卓煜的注視下,面不改色地偷了那個外放官的馬車。
「進去。」她把卓煜和被子一股腦兒推進去,不等他坐穩,一揮馬鞭,馬兒就得得得跑了起來,揚塵而去。
等到那小厮把驛站裡的人叫過來時,看到的就是五具被毀了容的屍體。
那對借宿的青年男女早已不見踪影。
當然,同時不見的,還有那小官的青綢馬車。
***
「姑娘,趕車不是這麽趕的。」風雪太盛,卓煜只能犧牲形象裹上了棉被,坐在車厢前手把手教殷渺渺怎麽趕車——她就快在原地繞圈了。
殷渺渺乾脆把馬鞭塞進了他手裡:「那你來吧。」
卓煜凍僵的手指緊緊握著繮繩,勉强糾正著馬兒的方向,幾次嘗試後,漸漸掌握了訣竅,馬車平穩地跑了起來。
殷渺渺眼看沒什麽問題,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我進去坐會兒。」
卓煜點了點頭:「你儘管去。」
殷渺渺捏著那隻蝴蝶,想想囑咐:「不用太緊張,雪下那麽大,車轍早看不見了。」
雪花簌簌落在肩頭,寒風不斷往脖子裡鑽。但卓煜已經開始適應這種上一秒還在暖和的屋子裡溫情脉脉,下一秒就冰天雪地趕路的轉變,神情比昨日鎮定許多:「好。」
殷渺渺放了心,鑽進車厢裡攤開手掌,那隻藍色的蝴蝶懨懨地趴在她手裡,好像快死了:「還活著嗎?」
「仙子……饒命……」蝴蝶美人的聲音細若蚊蚋。
殷渺渺不爲所動:「你是什麽東西?」
蝴蝶美人怯生生道:「我們一族,雖天性弱小,可因善辨氣味,被人族修士稱爲尋踪蝶。」
殷渺渺:[一臉懵逼.JPG]
其實,她的第一反應和卓煜一樣,怕是個成精了的蝴蝶妖精。可剛剛它說的什麽「一族」什麽「人族修士」……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頃刻間,她就想到了那個遠在京城的國師:「誰派你來的?歸塵子?」
「是,他殺了我的族人,强行與我結契,我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蝴蝶美人眼睫低垂,好不可憐。
殷渺渺記憶全無,難以判斷真假,乾脆詐它:「即是這樣,你不能留了。」說著,假意令紅綫去燒它。
蝴蝶美人被嚇得瑟瑟發抖:「仙子饒命,我、我除了追踪沒有別的本事,不會對您産生任何妨礙,求仙子饒我一命吧。」
殷渺渺輕輕嘆氣:「雖然你很可憐,但是敵非友,我如何能放過?」
「請仙子明鑒,我與歸塵子才有血海深仇。」蝴蝶美人撲扇著翅膀,急急忙忙道,「他滅我一族,逼我爲靈寵,不得不爲仇人所驅使,我實在是……」
它說著說著,泪盈於睫,泣不成聲。
可殷渺渺不爲所動,她不信所有收服靈寵都靠感化,必然有人用强硬的手段,那又如何,木已成舟,它不甘心也已和歸塵子站在一條船上了。
蝴蝶美人急得泪珠簌簌而落,迫不得已,又說出了一件要事:「我是偷吃了他的啓智丹才能開口說話,一旦他發覺丹藥失竊,必然不會饒我!」
殷渺渺眸光一沉,笑了起來:「哦?你的意思是,你其實是想讓他死的?」
蝴蝶美人不敢正面回答,來了個默認。
殷渺渺心裡有了想法,面上的表情愈發和緩:「那你說說,那個歸塵子是個什麽修爲?」
「他只是練氣圓滿。」蝴蝶美人仰起頭,眼眸閃亮,「只要仙子傷愈,他絕對不是您的對手。」
殷渺渺背後寒氣直竄,却佯裝意外似的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受了傷?」
蝴蝶瞧她似乎幷未動怒,才猶猶豫豫道:「仙、仙子靈氣潰散,神魂虛弱,自、自然是重傷之兆。」
靈氣、神魂?殷渺渺想起她所使用的法術,身上的衣物,打不開的荷包,體內的暖流,凝神動念會頭痛……種種异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心裡已經信了幾分。
她垂眸思忖片刻,微微鬆開它:「你這小傢伙倒是機靈。那我給你個機會,告訴我,歸塵子到底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