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情,人之陰氣有欲者也, 發於本心。天愛其精, 地愛其平, 人愛其情, 情爲人之本性。喜怒哀樂、愛憎惡欲,皆爲人情。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故授之『明心訣』,愛之所愛,恨之所恨,隨心而動, 明己持真……」
——《風月錄》第三卷
聊著天就突破了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說實話, 有點懵逼。殷渺渺待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趕緊打坐突破,待平復了靈力,這才去查看《風月錄》的新內容。
比起魂術, 「明心訣」只是一段心訣, 能够起到靜心平氣的作用,乍看沒有什麽太驚艶的地方,但若是遇上會干擾人情緒的情况, 應該會有奇效。
但最讓殷渺渺在意的是, 《風月錄》也許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第一卷講的交接之道, 這是人生而有之的本性;到了第二卷的魂術,講的是遵循自我的意願去做這件事,而不會受到勉强;現在的第三卷,又是希望修煉者明己身,愛恨隨心……這三卷內容看似不相關,實則都是以「情」出發,講了一個「真」。
修真修真,修的是道,求的是真。
她以前隻把《風月錄》當做功法修煉,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心法之所以是心法,是修煉的本源,正是因爲它傳授的是「道」。
不過,《風月錄》的觸發條件太奇怪了,只有她的想法迎合了它所傳授的「道」,它才會展露內容,換言之,無法刻意去探求,唯有隨緣頓悟……不知道是所有心法都是如此,還是就風月錄那麽佛系?
萬般念頭如漣漪掠過,最後歸於平靜,殷渺渺調息完畢,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對露華濃道:「看,我沒有說謊。」
露華濃就算不諳修煉之事,對於頓悟還是略知一二的,見殷渺渺竟然因此而突破了境界,就知道她剛才所言必然是完全發自肺腑。
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眨了眨眼,忙不迭轉過身去:「哪有你這樣的女修,這般不知廉耻。」
殷渺渺順著他:「是是,我不知廉耻,沉迷美色,愧對師門,非自裁不能謝罪。」
「你!」他恨恨回過頭,「滾,滾回你的翠石峰去。」
「好好,我這就滾。」殷渺渺趿拉著綉鞋,慢悠悠往外走,「本來就該回去和師父覆命了,我晚上再來,乖。」
露華濃就覺得臉上被人輕輕撫過,抬頭一看,她已經不見了。
*
殷渺渺回了翠石峰,把任無爲嚇一跳。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才幾天不見的徒弟,狐疑道:「你這是採-補了嗎?」
「頓悟了。」殷渺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師父你知不知道《風月錄》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法?」
任無爲納悶:「我哪知道,你自己去藏法閣裡挑的,有什麽問題?」
「有點奇怪。」
她簡單說了說自己頓悟的情况,結果罕見地被任無爲嘲笑了:「哎喲,這有什麽稀奇的,心法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有,你知道你師父練的心法多操蛋嗎?就一半兒,殘本,結嬰以後要我自己悟,我真的是*了狗了。」
殷渺渺沉默片刻,真心實意道:「謝謝師父,我心裡平衡多了。」
任無爲瞅她一眼:「別急,聽師父說件事。」
殷渺渺很警惕:「出什麽事了?」
「素玉秘境的選拔流程已經出來了。」任無爲慢悠悠道,「初賽煉氣、築基分開,煉氣擂臺賽,築基有特別的考試。不過,有一個免賽名額,直接進秘境,你回去的時候記得去山門口把簽抽了……喲,你師兄回來了。」
話音未落,木屋外的平臺上便多了一道身影,不是雲瀲是誰?任無爲探頭:「抽完了?」
雲瀲伸出手,裡面是一枚綠色的玉簡,上書——「1號免賽」。
殷渺渺哎了一聲:「師哥,我嫉妒了,你給我吧。」
雲瀲微微笑了笑,遞過去:「好。」
任無爲翻白眼:「雲瀲爲了陪你去秘境,壓著那麽多年沒結丹,你居然還好意思拿他的簽,能不能有點自覺?」
「宗門有規定說不可以嗎?」殷渺渺拿了雲瀲的簽把玩著,漫不經心道,「師父這麽說,難道有什麽花頭?」
任無爲:「……」他能說什麽,說什麽對她來說都是綫索,這丫頭太精了。
雲瀲輕輕笑:「師妹拿去吧,我再去抽一個。」
「不了。」殷渺渺過够了癮就把簽還給了他,「我對題目很有興趣,想玩玩看,不過要是答不上來,我還是要和師哥換的,所以不許給別人。」
雲瀲無有不應:「好。」
任無爲:「呵呵。」
「師父你笑什麽?」殷渺渺狐疑地看著他。
任無爲閉上一隻眼睛:「沒什麽,你們師兄妹感情深厚,師父十分欣慰。」
他笑得古怪,殷渺渺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好奇這次的題目,於是匆匆離了翠石峰去山門口的廣場抽籤。
衝霄宗的山門口有個十分寬闊的廣場,一眼望不到邊際,每逢門內有事要召集弟子,便會再此集合。
廣場兩側竪立著九根高聳的華表,每一個都雕刻著經文,金字隱隱,一派威嚴。地磚則是極其堅固的白色硬玉,千年來無數次的對峙切磋都未能在上面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光亮如新。
如今,在廣場的正北方位,竪立著一個籤筒,一張卷軸漂浮在上面,上書「素玉秘境築基期初試抽籤處」。籤筒看似普通,神識却探不出個所以然來,靈力也無法進入,弟子們只能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摸簽,已經排了老長的隊伍。
殷渺渺一邊排隊一邊觀察周圍,只見不少抽完簽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却沒有誰提出交換題目,大家都滿臉疑惑的樣子。
她愈發好奇,等抽了簽一看,終於明白是什麽緣故了。她抽到的是一張紅色簽,上書「看花不是花,求花不得花」。
沒有了,就這麽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這算是什麽題目?她正納悶著,旁邊的人凑過來問:「這位師姐,你抽到了什麽?」
殷渺渺把簽一亮,又問他:「你呢?」
對方也不小氣,直接給她看了題目,寫的是「看山不是山,求山不得山」,幾乎一模一樣。
「都是這樣的題目?」殷渺渺吃了一驚。
「我的是『看水不是水,求水不得水』。」後面排隊的人也抽完了。
大家聚在一起又聊了幾句,發現一共四道不同的題目,除却花、山、水之外,還有一個「看月不是月,求月不得月」。
這就難怪大家討論歸討論,却沒有出現交換題目的情况,目前完全無法判斷這題目有什麽特別之處,連怎麽算贏都不清楚。
殷渺渺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轉頭去看籤筒。籤筒是玉制,雕琢精美,筒身上繪著蒼樹與落葉。
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她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這次比試,果然十分有趣。
*
三日後,茶樓。
露華濃深感納悶:「你天天拉我出來喝茶,就是在這裡閒坐?」三日來,殷渺渺不帶他去看燈就是帶他去喝茶,一派閒情逸致,可素玉秘境的選拔已經開始了,她這般懈怠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難得有空,多陪陪你麽。」殷渺渺舒舒服服地靠在臨窗的榻上,漫不經心地讀著閒書。
衝霄宗除了藏法閣之外,還有能够憑藉貢獻點就能借閱玉簡的公共圖書館,殷渺渺過往的借閱記錄都有好幾十頁,但裡面都是十分正經的內容,例如《妖獸全圖》《靈植辨析法》等等,看多了也會厭。
但坊市中的書簡就很有趣了,八卦有之,游記有之,不可描述的亦有之。殷渺渺來者不拒,看得津津有味。
露華濃道:「你就不怕落選?」
「怕呀,那你告訴我,這題目是什麽意思?」殷渺渺支著頭笑,「看花不是花,求花不得花。」
露華濃遲疑道:「聽起來像是佛偈。」
「不,我想應該只是字面意思。」初試就考悟道未免也太狠了,恐怕沒這麽難,但這兩句的確又很有佛偈的意思,恐怕會難倒不少人,「這家茶館叫什麽?」
「茉莉香片。」他一頓,「你確定嗎?雲光城裡這樣的名字可不少。」
她搖搖頭:「不確定,只是隨便碰碰運氣。」
露華濃就不說話了。
日頭西斜,夜色漸濃,一天似乎又被荒廢了。殷渺渺結了賬:「時間還早,我們去看燈吧。」
花燈也是花,露華濃無奈地點頭:「好。」
然而,就在兩人準備離開時,突然有道身影從外面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救命,救命啊!」
後頭有兩個家丁窮神惡煞地追逐著:「站住!死丫頭往哪裡跑?!」
殷渺渺的脚步頓住了:「唉喲。」
「不、不要過來。」那是一個粗手笨脚的丫頭,衣著邋遢,滿臉髒污,一看就不討人喜歡,原本饒有興致的圍觀者一見到她的樣子就喪失了興趣。
美貌的少女有可能是被人强迫,但這麽一個邋裡邋遢的粗笨丫頭,十有八-九是逃奴。
那丫頭環顧四周,發覺只有殷渺渺仍然注視著她,便踉踉蹌蹌地跑過去:「仙子救我。」
露華濃微微蹙眉,抬眸去看殷渺渺。她的表情一言難盡:「你怎麽了?」
「我爹賭錢輸了,把我賣給了花影樓。」那丫頭抹著眼泪,「仙子,你救救我吧,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你。」
露華濃低聲道:「花影樓是鼎樓。」
殷渺渺的目光在丫頭髮間的茉莉上停留片刻,抬眸問追來的護院:「小姑娘賣了多少錢,我買下她,成不成?」
其中一個護院道:「此事我們做不得主,仙子若是要買她,就隨我們去趟花影樓。」
「鼎樓嗎?我還沒去過。」殷渺渺欣然同意,「行,帶路。」
露華濃:「……」
殷渺渺就真的跟著那兩個護院去了花影樓。鼎樓與緣樓不同,花團錦簇,金碧輝煌,脂香粉濃,濃濃的風塵氣迎面而來。
「這位仙子想要買下二丫?」一身襖裙的端莊婦人蓮步姗姗,搖曳生姿,徐娘半老風韵猶存,「若是旁人,便也罷了,二丫怕是不行。」
殷渺渺問:「爲何?」
「她的父親得罪了我們東家,上頭指明了要讓這丫頭吃點苦頭。」鴇母笑了笑,「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仙子難道要爲了一個小丫頭得罪月影商號不成?」
一個區區商號,居然敢拒絕衝霄宗的弟子,這自然是有緣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