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東方泛出魚肚白時,梅落雪就起來了, 打開房間門, 隱約見露臺上站了個人。
清晨的光像是蛋殼的青, 只有微微亮, 那人站在露臺上,衣袂被風吹起,好若隨風而去, 不能久留塵世。
梅落雪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聽說你的琴彈得不錯。」
「不過是娛人娛己的小把戲。」露華濃側過身來, 眉眼含笑,「不值仙子一提。」
剛剛從背後看,他穿著寬袍大袖宛若謫仙,可這一轉身, 味道全都變了, 未曾掩好的衣襟裡露出雪白的肌膚來, 帶著點點紅痕,香艶旖旎,遐思難止。
梅落雪頓了會兒, 笑言:「有機會總要聽一聽的。」
「仙子願意莅臨沉香閣, 自然是我的榮幸。」
梅落雪點點頭,徑直出門去了。
而後,夏秋月和寒杉、朱蕊都相繼起來, 聽說殷渺渺沒起都很體貼, 各自散去了。
露華濃送走了她們, 回屋正好碰見殷渺渺起身:「日頭還早,不再歇會兒?」
「不了,在這兒睡不好。」她懶洋洋地坐起身,勾起地上散落的衣裳,「麻煩,替我穿一穿。」
露華濃瞪她:「脫的時候不見你嫌麻煩,穿的時候就犯懶。」說歸說,手上的動作一點不慢,很快就替她穿戴整齊。
殷渺渺這才搖鈴喚了人過來,把昨天拍下來的東西和要付的帳結清,一共六百多萬靈石,樂得結帳的管事合不攏嘴,一路殷勤地將她送到門口。
「殷師妹。」有人叫她。
她循聲望去,見是白逸深和江離:「怎麽就你們?」
「袁師兄和范師弟都沒醒呢。」江離對她擠擠眼。
殷渺渺秒懂:「看來玩得很開心。」
「可不是。」江離替她惋惜,「你說你,沒事帶師妹一起來幹什麽?」
怎麽聽起來像是很瞭解她的樣子?殷渺渺清了清嗓子:「這是做師姐的責任所在。」
「嘁。」江離翻了個白眼,「我走了,有空來辟芷峰找我。」
「好,改天見。」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白逸深看著露華濃,低聲道:「你自己小心點。」
「多謝你。」露華濃的笑容罕見地清幽,無嫵媚之態,「且放心。」
白逸深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道別後就離去了。
整夜的縱樂後,身體吃得消,精神却懈怠了起來。殷渺渺携著美人慢慢走在旭日初升時的街道上,看晨霧飄散,天光漸亮,竟有浮生似夢之感。
一晃眼,沉香閣就到了。
小霜泡了熱茶來,露華濃揮手示意他退下,親自斟了茶端過去:「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修士早就不會因爲熬夜而疲憊,殷渺渺在回來的路上思緒放空了會兒,現在精神回來了,抿了口熱茶:「我不要緊,你累了吧,去歇會兒。」
「我也不累。」
「怎麽不累?昨夜你就沒合眼。」殷渺渺不容置喙,「去睡。」
露華濃口中說著「沒合眼怪誰」,心裡却很受用,乖乖解了衣衫上床,又不放心,問她:「你回不回去?」
「不回,我修煉呢。」她說著脫了綉鞋,坐到窗下的榻上預備修煉。他這才放了心,一沾枕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果真還在,兩人一道用了午飯,這才就著暖煦的春風說起昨日的事來。
殷渺渺道:「昨兒來的人你都認識,和我說說他們的事。」
「從何說起?」
「隨你啊。」殷渺渺一笑,「就從你看得最順眼的人說起好了。」
露華濃不上當:「你挨個問,我挨個說。」
「那就先說梅落雪吧。」
「無策峰的掌峰是不策真君,他已有多年不曾對外露過面了,有傳聞說他早已隕落,也有說他妄測天意而被降下懲罰……總之,他不理世事許久,無策峰的事都由他的大弟子鴻霞真人一手打理,梅落雪是他的徒弟。」
殷渺渺失笑:「真狡猾,問你梅落雪,你却和我說無策峰。」
「你想知道的本來也就是無策峰。」
殷渺渺幷不否認這一點:「我和她本人的關係呢?」
「素無來往。」露華濃想想,略作糾正,「至少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聯繫,你也從未和我提過她。而且,無策峰的人很少露面,昨天會看到她我很意外。」
殷渺渺好奇:「既然如此,你怎麽認得她?」
「秘密。」他竪起手指在唇中,「恕我不能回答,下一個。」
殷渺渺想了想:「夏秋月。」
「夏秋月出身的夏家一直都是千籙峰的附屬家族,她的師父是紅砂真君的關門弟子,很受器重。」露華濃意味深長道,「聽說紅砂真君是個嚴厲的人,越是看重的弟子越是要求嚴格,而夏秋月幾乎沒怎麽下過山。」
殷渺渺點點頭,又問:「紅砂真君是十個掌峰裡唯一的女修吧?」
他頷首笑道:「是,據說紅砂真君從前資質平庸,得了一份大有來頭的傳承才有今日,只是早年吃了太多虧,因此性子十分要强,事事不肯落於人後……這麽說來,夏秋月倒是不怎麽像她門下的人。」
「怎麽說?」
「在你那朱蕊小師妹之前,夏秋月被稱爲金丹以下的第一美人,現在名頭換了人,她居然也認了,一點爭回臉面的意思也沒有。」
殷渺渺不知此事,昨兒真沒看出端倪來:「居然還有這樣的事?不過,她的樣貌幷不輸給我四師妹。」
朱蕊的容貌有柔弱感,她眉間又總有哀愁,很是惹人憐愛,而夏秋月的美要端莊許多,一看就是出身不俗,不可唐突,單說容貌,兩人難分高下。
露華濃才不會在這般敏感的話題上發表看法,避而不談:「夏秋月不常下山,我知道的只有這麽多了。」
「那麽,袁落呢?他和我結怨,恐怕是和執法堂有關吧?」
「他的師父火炎真君是原本執法堂的掌事,後來被你師父換了下來,你有沒有做什麽我不知道,只是聽說火炎真君在執法堂時刑罰嚴厲,引得許多弟子不滿。」露華濃頓了頓,又道,「火炎真君是法武兼修,又是元嬰後期修爲,實力深不可測,而袁落聽說很得他的心意,說不定會把本事傾囊相授。」
殷渺渺眨了眨眼:「哦。」
露華濃不信她沒聽懂:「袁落這個人性子張狂了些,却不是不分是非之輩,比範天賜口碑好得多了。」
「說說範天賜,他是萃華峰的對吧?」
「是,萃華峰的龍泉真君是赫赫有名的煉器大師,恃才傲物又風流成性,偏偏只有一個兒子,還早早就去世了,如今膝下只有範天賜一個血脉。可惜范天賜既沒有繼承煉器的天賦,也沒什麽修煉的天資,最像他祖父的大概就是風流的本性吧。」
殷渺渺不禁笑起來:「這話說得……看來你也不喜歡他。」
露華濃冷冷道:「我沒瞎。」
「是是。」殷渺渺趕緊給他順毛,「江離呢?」
「和你關係最密切的,大約就是江離了。」露華濃拍開她的手,嗔怪道,「摸什麽摸?說正事的時候不要動手動脚的。」
殷渺渺白他:「小氣。」
露華濃不理她,自顧自道:「江離是辟芷峰秋蘭真君的弟子,資質說不上高,但人緣頗佳。辟芷峰以種植靈藥爲主,弟子衆多,與各峰的關係都不錯。不過,秋蘭真君修爲遲遲未有精進,不少人認爲她有可能會壽數耗盡而死。」
「我知道了。」殷渺渺托著腮,「最後一個,白逸深,你們是什麽關係?」
露華濃不肯說了,只是道:「他爲人一向正派,與你過去幷不相識。磨劍峰其他人與礪鋒真君一樣,就算不是低看女修一頭,也隻把她們當花瓶,你與他們素來無交情。
「除此之外,十峰裡還有一個以煉丹爲主的金石峰,你倒也認得幾個人,但沒什麽身後的來往,至於天元峰和存道峰,我就不太清楚了。」
天元峰是掌門所在,地位尊崇,存道峰則保管著宗門最重要的藏法閣,不傳道收徒,是十峰中最不爲人知的一處。
說到這裡,殷渺渺心裡已經有數了,只是她很納悶:「聽你這麽說,我好像就只有江離一個朋友?」
「以前袁落也是,不過現在你也看到了。」露華濃袖手微笑,「怎麽,發現自己其實幷沒有那麽受歡迎?」
殷渺渺承認:「是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很遺憾,你在衆多親傳弟子之中的風評幷不好。」露華濃幽幽,「一個會流連緣樓的女修,能被多少人看得起?」
殷渺渺怔忪,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哀傷之意:「蓮生?」
他微垂眼眸,淡淡道:「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一向聰明,其餘的事,就算不記得也猜得出來。既然忘了我,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賭氣使性子,但殷渺渺知道他是認真的,不是風月手段,亦非欲擒故縱,他是真真切切忍了痛,想要她走。
春洲第一名妓再好聽,也不過是個賣笑的人。修真界即便對於女修幷不像凡間那般苛刻,但女修勇於追求愛情是一回事,流連花叢是另一回事,名聲哪能好聽?
「蓮生,你可能對我有什麽誤解。」殷渺渺慵懶地靠在熏籠上,綉鞋沒有穿好,顫巍巍地挂在足趾上晃悠,「名聲根本不重要,我名聲不好又怎麽樣?」
他抿著唇:「人家提起你的時候……」
「說的話不好聽?」殷渺渺笑眯眯道,「人活在這個世上,有人求名,有人求利,名利二字,大多數人逃不脫,你就以爲我在乎?」
「我想要名,就算整天在你這沉香閣也有人說我好,我要是求利,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很容易掙下不菲的靈石,我要得到這些東西太容易了。」她悠然道,「有人執著,是因爲他們得不到。」
從一貧如洗到享盡富貴,由生到死亡再到新生,很多東西對她來說已然不再重要。
「我修的是風月錄,所求的是個『情』字。」
「啪」,咦,這是什麽聲音?殷渺渺未曾回憶起來,丹田無風起浪,靈力翻涌,靈台之中,《風月錄》徐徐展露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