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向天涯真覺得自己冤枉透了!
好,沒錯, 他承認, 從小到大, 少什麽都沒少過風流債, 但是,他就算在男女之事上有點混蛋,可從來不騙人。
誓言這種東西是很玄妙的, 哪天隨口說的諾言被人當真了還好說,被天道認可成了日後的心魔怎麽辦?所以做不到的事, 他從不承諾,更是不可能許諾哪個女人天長地久——他是不緣族,打死不結緣,地老天荒此情不渝什麽的, 想想都可怕。
綜上所述, 他可以對天發誓, 絕對沒有惹過這個叫千千的女修。
但她好像真的認識他。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個武修。向家小門小戶,他父親只是個築基修士, 只會最基本的法術, 交給他的也只是法術,他的刀……是和一個凡人學的。
父親被毀去丹田淪爲凡人之後,他就帶父親去了凡間。「做個凡人也沒什麽不好的嘛。」那時的他吊兒郎當地說。
就是在凡間, 他遇見了教他刀法的人。
一個凡人, 一個酒鬼, 一個漂泊半生,最後喝酒喝死了的凡人。他不懂什麽叫修真,不懂什麽叫武修,但他已經以武入道了。
向天涯覺得不可思議:「你的刀是怎麽練的?」
「能怎麽練啊,殺人啊。」對方懶洋洋道,「幹嘛,想學?」
那會兒他想,不是要做個凡人麽,找點事做也不錯,就同意了:「教我唄。」
「拿酒來。」對方一揮手,「想學我的刀,就得先學會喝酒,而且必須喝醉,一醉方休!」
三個月後,在一個寒冷的冬夜,他醉死在了妓-女的肚皮上,滿身酒氣,頭髮隻白了一半。他不知道這個「師父」姓甚名誰,不知道他從何而來,有過怎麽樣的故事,他只是以凡人的習俗把他安葬了。
烈酒澆透了他的墳頭。
而後,他的父親不能釋懷自己淪爲凡人,鬱鬱而終,臨死之際囑咐他:「我替你受罰,就是不想絕了你的路,你要好好修煉,得求大道。」
老父是因爲自己而有此難,向天涯不好違背他的遺願,想了想,乾脆就成了一個武修。
狡兔三窟,太有特色的身手容易被人記住,因此出門在外,他有時用法術,有時用劍,很少會用刀,殷渺渺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個武修。
但這個千千知道。
她的每一招都死死克制住他,仿佛已經和他對戰過不止一次了,又或者,已經和他合作過多次了。
「你這女人,」向天涯擦掉唇邊的血,眼神銳利,「到底是誰?」
千千似乎想和他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却成一聲冷笑:「你不必知道。」
「時間差不多了。」龍鳳胎的妹妹握拳道,「我來替你解决掉他。」
「不必。」千千取出一個卷軸,「我和他的恩怨,我要親自了結。」
向天涯直覺不好,急忙後退,就見那妹妹一拳揮過來,把他逼回了原位。而千千展開了圖卷,口中念念有詞:「遵先祖之令,承萬獸血契……急急如律令!劍虎,去!」
一隻龐大的老虎衝出了卷軸。
向天涯倒吸了口冷氣,這靈力波動,起碼也是七階的妖獸,千千究竟是什麽人?他心念急轉,想這兩妞明明是一夥兒却裝作素不相識,怕是早有預謀,下面的情况恐怕也不樂觀。
劍虎咆哮著衝了過來,他抵擋了兩下,自知不敵,乾脆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迎面硬挨了劍虎一爪,被撞著跌入了身後的洞穴之中。
千千收回了劍虎,定定看著向天涯消失不見的身影,心道:你我恩怨,就這樣一筆勾銷吧。
沒多久,張斐然和龍鳳胎哥哥就出來了。
千千收回了神思:「那幾個人……」
「都解决了。」哥哥將懷中的彩鸞遞給她。
千千低頭看了看那隻奄奄一息的五羽彩鸞,鬆了口氣,只是略一思忖,還是不放心,又布下了陣法,解釋道:「事關重大,還是小心爲上。」
衆人皆沒有意見。妹妹道:「丹心門的人快到了吧。」
丹心門是七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綜合實力不强,然極擅長煉丹製藥,在十四洲人緣極佳,在三大宗門面前也有一席之地,是季家費盡心機想要攀上了貴客。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
都說十八層地獄裡的第九層是油鍋地獄,賣-淫-嫖-娼者死後就得下油鍋滾一遍。
殷渺渺懷疑自己是上輩子和這兩件事擦了點邊,今天才要吃這個苦頭。這滾滾岩漿,比油鍋還要可怕得多。
她不斷使用靈力裹住全身,以免被岩漿真的吞噬,換做別人,興許在不久之後就會耗盡丹田的靈力而死,但她不會,因爲這岩漿地下,真的有非常濃鬱的火靈氣。
只有火靈氣,而且沒有空氣。
修士沒有空氣仍然可以存活,靈氣能够代替氧氣維持各個器官的正常工作,但沒有空氣也沒有靈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因此,她現在進入了一種極其奇异的境界,不呼吸,靠心竅引入火靈氣來維持生命和防止肉身被岩漿灼燒而死。
難以想像,又很符合這個世界的客觀規律。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她不可能一直維持著這個狀態,必須儘快找到突破口。現在她全身都被厚重粘稠的岩漿包裹(想想都覺得詭异),無法施展法術,只能使用神識來觀察周圍的環境。
岩漿層非常深,猶如江流,正以一種緩慢而有規律的速度往各個方向四散流去。
殷渺渺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讀到《地心游記》時的震撼,神秘而瑰麗的地底世界隨著作者的筆觸在眼前一一展開,仿佛地底深處真的還生活著猛獁象。
她爲凡爾納絕妙的想像力而傾倒。
而現在,她親眼看到了地底世界。
幷沒有猛!獁!象!
但依舊瑰麗地令人心折。
她震撼著,不斷延伸自己的神識,試圖去尋找岩漿流的起源,它很深,很遠,殷渺渺的神識探不到。
但她沒有放弃,紅綫鬆開,化作一條靈活的赤蛇,一端捆住她的腰,一端努力往源頭游去。
知曉自己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殷渺渺就格外沉得住氣,大小周天同時運轉著,靈力不斷被消耗,又不斷被補充。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大周天的速度變快了,火靈氣濃鬱到變成了霧氣,她精神一震,繼續努力。
又過了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她的神識觸碰到了一團東西。
是另一團神識,很溫暖,很柔和,很包容。
殷渺渺對它有莫名的親近,她不再上前,而是遠遠的打了招呼:「你好嗎?」
沒有回音。
她耐心地等了等,又重複了一遍。
這回,對方回應了她:「好。」
「你是誰?」她問。
「你是人族修士。」
「是。」
「我不是。」
「那你是誰?」
「火。」
殷渺渺明白了:「地火?」
「是。」它說。
修真界除了人類、妖獸、靈植之類的生命以外,還有一種東西叫天材地寶,意爲上天賜予的珍寶,應天命而生,無父無母,不通過任何繁殖方式誕生,是天地萬物靈氣的聚集體。
它可能是一朵花,一棵樹,一粒果實,也可能是一隻妖獸,一片土壤,一滴水,一團火。
無論是哪一種,一旦出世,便會引起修士們的爭奪,爲此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殷渺渺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真的能遇見這樣的异寶,還是一團生了神識的异寶:「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只是一團火。」
「地底的岩漿流能通向任意一個地方,我想離開這裡,回到地面上去,請你幫幫我。」
「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它說,「我只是火,只會燃燒。」
殷渺渺深感遺憾,不過她馬上調整了過來:「那麽,我能在你身邊修煉嗎?」
「可以。」
殷渺渺得了允許,就叫紅綫將自己拉得更近一些,她也看清了地火的真面目。
它就是一團燃燒著的火,焰心是白色的,內焰是明亮的金色,到了外焰,就是鮮紅的赤色。
它燃燒著,不斷釋放著火靈氣,殷渺渺從沒有在這般濃鬱的地方修煉過,幾乎靈氣一消耗就得到了補充,源源不斷地涌向她。
在這裡,極陰之體的debuff好像被削弱了無數倍。她莫名其妙就突破了築基五層,輕易地讓人心生貪念。
要不是身在岩漿流中,殷渺渺都想在這裡開個洞府,一修十幾年,不問身外事。
但終究不能。
向天涯不知道怎麽樣了,怕是也難逃毒手,飛英一個人在季城,她也實在放心不下,哪能無休止的在這裡修煉下去呢?
料想過了那麽久,張斐然他們應當不會在上面守著了,殷渺渺就準備按照原路返回。
臨走之前,她問地火:「有什麽我能爲你做的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能發現你,別人也能發現。」殷渺渺覺得地火能安穩地待在是撞了大運,天材地寶現世,必有异象,赤山的荒蕪許是其中之一,但陌洲本就乾旱,加上五行失衡之地不在少數,才沒有引起注意,讓它得以平平安安待了那麽久。
可五羽彩鸞會在重傷之下躲到此地,多半是感覺到了地火的存在,有一就有二,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遲早會被人發現。
她想了想:「我能給你布下幾個陣法,水平不高,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它問:「被別人帶走會怎麽樣?」
殷渺渺「呃」了一聲:「可能是收服你,讓你煉丹或是煉器什麽的吧。」
「煉丹是什麽?煉器是什麽?」
殷渺渺詞窮:「煉丹就是通過使用靈力,把一些藥材混合在一起使得它們發生某種化學變化,煉器就是把一些材料混合在一起之後做出一些有特殊功能的法器。」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它說:「我不太懂。」
「是挺複雜的。」這都是一門專業啊。
「但聽起來很有意思。」它說,「你帶我走吧。」
殷渺渺一驚:「啊?」到了她的年紀,早就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了,謹慎地問,「爲什麽?」
「我快死了。」它緩慢地說,「我燃燒了幾萬年,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我想去試試去煉丹或者煉器。」
殷渺渺遲疑了,沒有代價,沒有條件,難道她突然有了瑪麗蘇光環,不是錯過了好幾章劇情?不管怎麽樣,它說的話讓她十分心動,她沉吟片刻,還是選擇先小人後君子:「我不會煉丹,也不會煉器,你跟著我太浪費了。」
「浪費是什麽?」它問,「我已經這麽燒了幾萬年了,就想換個地方。」
殷渺渺失笑,這是一團寂寞的火。
它又說:「我可以給你靈氣,你不是很喜歡嗎?」
「你對我很有誘惑力。」她痛快地承認了,「但我不能這樣帶你走,你一出世就會生出异象,我保不住你,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它想了會兒:「你要收服我。」
「是。」她道,「我收服你,別人就察覺不到你的存在,但認人爲主,就身不由己了,你知道什麽叫身不由己嗎?」
它說:「不知道。」
「身不由己的意思是說,以後我讓你燒你就要燒,我要用你的力量你就必須給我,我不讓你燒,你就燒不起來,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頓了頓,殷渺渺道,「你要想清楚,這是不能後悔的。」
它就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