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被季川指了領路的是個煉氣修士,修爲不高, 可對著曹家就只用鼻孔看人:「跟好了, 要是丟了命我可不管。」
殷渺渺放柔了聲音:「是, 勞煩這位道友了。」
煉氣修士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 聽見是個柔婉的女聲,語氣緩了緩:「你們速度快點,把東西放下就走。」
「好。」殷渺渺跳下車, 環顧四周。
鳥類妖獸的飼養地在獸谷邊緣,依山而建, 密密麻麻無數個籠子叠排在一起,看起來壯觀又可怖。
飛英仗著人小見識少,一臉驚嘆地問:「這些全部都是妖獸嗎?好厲害!」
「當然,這可是季家的獸谷。」煉氣修士不是季家的人, 可與有榮焉, 自豪極了, 「除了季家,哪裡還能有這麽多未被收服的妖獸。」
飛英接著賣萌:「啊!沒有被收服嗎?不會跑出來吧!」
他一臉驚恐的樣子取悅了對方,煉氣修士道:「怎麽可能, 它們出不了籠子。」
飛英又想問什麽, 被殷渺渺喝止了:「帶你來是讓你來長見識,不是讓你來問問題的,過來。」
「哦。」飛英吐了吐舌頭, 剛剛轉頭, 背後就傳來奇异的聲響, 像是「噗嗤」一聲,接著,有什麽熱熱的液體飛濺到了他背上。
他頓時僵住了。
向天涯按住他的肩膀:「別回頭。」
飛英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敢扭頭看了一眼,剛剛和他說話的煉氣修士就倒在了地上,臉朝下,眼睛瞪大,血漫了一地。
他死了。
生死原來只是一眨眼。
殷渺渺抽回短劍,淡淡道:「時間有限,我們分頭找,飛英找最下面的。」
「哦!」事態緊急,飛英努力轉移注意力,「青雀長什麽樣啊?」
文茜答道:「青色羽毛的大鳥,鳥喙是黃色的。」
殷渺渺的腦海裡沒有和青雀有關的記憶,只能按照文茜的描述挨個尋找起來。只是現在夜色已暗,妖獸又蜷縮成一團躲在裡面,很難用肉眼分辨。
不得已,殷渺渺只能放出一團火焰去照,低階妖獸對火仍有本能地懼怕,愈發往裡縮,而高階的妖獸却把這一小團火焰視作挑釁,噌一下衝到籠子門口,用翅膀使勁拍打著鳥籠。
殷渺渺看清了它們的樣子。
它們的體型有大有小,羽毛的顔色亦不盡相同,有些生得可愛,有些生得凶猛,但無一例外,它們的眼中都流露出濃濃的恨意與怨憤。
有一隻長著人面的怪鳥,雙翼展開近三米,乍一出衝出來就好像是個活人。它憤怒地拍打著翅膀,間或發出尖利的嘯聲,兩隻大如燈籠的眼睛死死盯著殷渺渺,一次又一次試圖衝出籠子襲擊她。
殷渺渺看到它的翅膀上有許多禿了的斑點,羽毛上沾滿了血迹,鳥喙上破損,傷痕累累,想來它不是一次兩次想要掙脫了,只可惜季家的牢籠十分堅固,它憑藉肉身根本無法逃脫。
然而,她沒有在它眼中看到任何想要罷休的痕迹。
它的眼睛像是兩團火,熊熊燃燒著,至死方休。
「咻——」它盯著殷渺渺,又一次發動了攻擊。
殷渺渺怔怔看著,半晌,垂下眼瞼,五指屈攏,滅掉了手心裡的火焰,悄悄離開了。
下一排籠子裡有許多剛誕下的幼崽,那些母獸看見火光,主動彎下頭顱,討好地「啾啾」叫著,眼中露出懇求與哀傷,像是希望面前的人不要帶走它的孩子。
還有奄奄一息的妖獸,哪怕她燃起了火苗,它們也一動不動窩著,籠子裡散發出濃烈的腐臭。
殷渺渺深吸了口氣,幾乎不忍再看。
幸虧有人突然喊道:「找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在哪兒?」
「這裡。」文茜對他們揚了揚手。
青雀在另一側的籠子裡,幸虧文茜有五羽彩鸞,這才早早地找到了。它窩在一個巨大的鐵籠裡,警惕地看著來人。
「鎖上有禁制。」文茜握住了銅鎖,想要强行破解,可靈力輸入,銅鎖上刻下的禁制却沒有絲毫消失的痕迹。
蔡陽見多識廣:「這好像是金陽銅打造的,金丹以上才能强行破解。」
「我來試試吧。」張斐然離結丹只有一步之遙,當仁不讓地接過暴力破解的任務,隨著他靈力的輸送,上面的花紋開始漸漸變淡,半晌,他的鬢角有汗滴落,「不成,還是差了點。」
文茜沉吟片刻,招手讓五羽彩鸞過來:「試試你的火。」
五羽彩鸞吐出了一口火,鎖上的花紋果然又淡了些。
文茜面露喜色:「再來。」
彩鸞正欲再噴火,却聽下面有人呵斥道:「你們是什麽人?」
「我去。」殷渺渺翩然落地。
對方的第一反應不是拔劍相向,而是從懷中掏出一物往天空一扔,半空頓時炸起一朵烟花。
「暴露了,速戰速决。」殷渺渺三兩下剁了來人,對飛英道,「你和蔡娥先走,保護好自己。」
飛英忙不迭點頭。
外頭傳來零星的脚步聲,有不止一個人靠近了。
殷渺渺高聲問:「好了沒?」
「等等。」文茜祭出了萬獸圖,準備現在就收服青雀,否則一會兒打起來,它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可青雀是六階妖獸,文茜要收服它幷沒有那麽簡單。
殷渺渺沉吟了會兒,鬼使神差地,她往人面鳥的方向看了一眼。
季家的守衛已然趕到。
她沉下心,紅綫竄出爲火龍,將他們阻攔在外的同時,爲同伴爭取了近身攻擊的時間。
飛英咬著手指,强行要求自己感受靈力波動,思索從哪裡出去比較合適。
文茜指著青雀,厲聲道:「承天之命,降服於我,急急如律令!」
青雀清鳴一聲,似是不甘,似是嘆息,最終還是選擇低下頭顱,歸降成了文茜的靈寵。
文茜喜形於色:「好了。」
殷渺渺望了一眼盤旋的青色大鳥,又看了一眼周圍密密麻麻的鐵籠,閉了閉眼睛,慢慢吐出了口氣:「你們撤,我斷後。」
這和說好的撤退計劃不一樣,向天涯直覺不好:「你想幹嘛?」
「放火。」殷渺渺閉上了眼睛,在心底輕輕呼喚地火。
「我需要你。」
「好。」
她身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火焰,溫度太高,身邊的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不够,向天涯硬生生被她周身的火光逼退了幾尺才覺得能緩過氣來。
接著,讓他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了。
火焰開始往周圍的鐵籠上蔓延,鐵籠被火光灼燒發熱,漸漸變成了紅色,下層的籠子質量不佳,居然沒一會兒就開始變軟,融化成了鐵水。
向天涯隱隱明白,喃喃道:「你是瘋了吧。」
「走。」張斐然拉住他,「我們在這裡幫不上什麽忙。」
這火焰大有古怪,哪怕以他的修爲都覺得承受不住,留在這裡不過是礙事罷了。
他們與小夥伴會合,文茜低頭看向燃起火光的山谷:「她想幹什麽?」
「她想放它們走。」向天涯神色複雜,「服了她。」
「放它們走?」文茜訝然,「爲什麽?」
是啊,爲什麽呢?殷渺渺捫心自問,得到了青雀就大功告成,何必多此一舉?不過萍水相逢,它們甚至都不是人,只是皮毛畜生。
但它們的眼神打動了她。
她也曾是籠中的鳥,嘗過被關在籠子裡的痛苦;她也曾失去尊嚴,任人欺辱;她也曾想要自由而不得,恨意如火焚身。
所以……放你們走。
火焰猶如萬千條火蛇,從她脚下蜿蜒燃起,不斷延伸爬向鐵籠,開始强行破開禁制,而季家的追兵雖源源不斷,却被火焰盡數阻攔在外,無法靠近分毫。
地火盡情燃燒著,鐵籠被火焰舔舐出了缺口,很快,自由之門出現了。被關押已久的鳥兒呼嘯著展翅飛出,霎時間,頭頂的天空被黑壓壓的鳥類妖獸鋪滿,蔚爲壯觀。
殷渺渺徐徐上浮,底下的籠子全都淹沒在了火光之中,烈焰將她原本雪白的衣袂映成了霞色。
向天涯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她,有那麽一會兒,呼吸都停止了。
她還在繼續。
神識被分作無數股,有了神識的操縱,火焰才能只燒斷禁制而不傷害妖獸,這是極大的負擔,但她咬牙堅持著。
越來越多的妖獸得到了自由,它們等不及,禁制一破開就不管不顧衝出去,羽毛被燒焦掉落也在所不惜。
哪怕雙翅被折,哪怕羽翼沾滿血迹,也要往天空飛去。
撲棱撲棱的聲音環繞在殷渺渺耳畔,她仰頭望著它們,好像腦中的刺痛都不存在了。她調動所有的靈力支持地火的燃燒,臉上的水漬剛出現就被蒸發。
走吧。她想,都走吧,你們是自由的。
大的妖獸,小的妖獸,挨挨擠擠簇擁在一起。它們臨時組成了一支軍隊,低階妖獸跟著高階妖獸,同時往一個方向攻擊。
風刃、火焰、尖嘯、撞擊……無形的結界被觸動,出現了明顯的透明光影。
飛英目瞪口呆:「它們在破陣?它們居然會破陣!」
殷渺渺看著所有的籠子都被火焰淹沒,終於支撑不住從半空跌落下來。
向天涯躍身把人撈住:「你玩得可真大。」
殷渺渺的神識和靈力都被壓榨得乾乾淨淨,臉色白得幾近透明,但眼睛裡倒映著跳躍的火光,亮得嚇人:「服不服?」
「服,心服口服。」向天涯自問就算有這個能耐也未必會做同樣的事,所以今時今日的這一幕,他永生不忘。
殷渺渺仰頭靠在他的臂彎裡,望著遮天蔽日的鳥群,忍不住大笑起來,快活地像是個小女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飛入尋常百姓家!」
「咻——」爲首的人面鳥發出了清嘯,仿佛聽懂了她的話。
之後,鳥群裡爆發出了可怕的叫聲,「咕咕」「嘎嘎」「喳喳」,亂七八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尖利又刺耳。
聲音傳遍獸谷,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震撼又畏懼。
別處響起了應和的吼聲,有虎嘯、有狼吼、有蟲鳴、有馬嘶……妖獸們用人類聽不懂的聲音交流著。
然後,陣法破了。
六階的妖獸就相當於是築基圓滿,這裡有多少妖獸?數不清。
季家的陣法再複雜,也沒有考慮過會有那麽多妖獸聚集在一起破陣,不多時,結界出現了一道縫隙,鳥類妖獸排成「人」字形,整齊有序地衝了出去。
外頭,天高雲淡,月明星稀,濕潤溫暖的空氣迎面而來。
殷渺渺等人混在龐大的妖獸群中,就這樣平安無事地撤離了,順利地像是做夢。
入口處,曹飛握了一把沾血的劍,正等著他們。
文茜問:「季川呢?」
「殺了。」曹飛語氣鎮定,「我們走?」
「走吧。」
他們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鳥獸們朝著四面八方散去,奔向闊別已久的自由。
「終有一天……」
終有一天,他們也會衝破枷鎖,得到應有的自由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