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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第63章
第63章

  夜深人靜,廖雨臥在柔軟的床榻中好夢正香。

  「篤篤篤。」窗外傳來一陣奇异的聲響, 廖雨困惑地睜開眼, 只見一道黑影掠過, 窗縫下露出信箋的一角。

  廖雨蹙起眉頭, 下床取了過來,那是一枚魚箋。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 魚箋華而不實,唯一的用途便是情人用以傳達思念之情, 某種意義上來說,魚箋即是情書。

  誰會在半夜三更給她寄來一封情書?廖雨的理智告訴她不妙,但胸口偏偏泛起一絲奇异的悸動,雙頰與耳朵變得很燙。

  看嗎?廖雨的大腦還在思索, 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作, 靈氣氤氳在指尖, 輕輕一點魚箋。

  被靈氣觸動的魚箋瞬間活了過來,宛如一尾金魚游在掌心,一行金色的字浮現在她的眼前:

  念與卿相別, 各在天一方, 皎皎明月輪,使我憶容光。

  今去無返期,相隔參與商, 常思故人事, 月湖兩茫茫。

  是他?!

  *

  與此同時, 蔡娥追著向天涯問:「你信裡到底寫了什麽?她真的會來嗎?」

  「不知道。」向天涯言簡意賅。

  蔡娥馬上察覺到了不對勁。如果摒弃成見,向天涯真的很討女孩子喜歡,不自矜身份,搭什麽話茬都能聊兩句,駡他壞也不生氣,而且從不在口頭上占人便宜(這點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偶爾開開玩笑,人也體貼,她慢慢就沒像最初那樣討厭他了。

  「你怎麽啦?」換做是張斐然,蔡娥絕對不會多問,但她肯定向天涯不會生氣,笑嘻嘻地調侃,「難道是要對老情人下手於心不忍?既然如此,何必提起?」

  向天涯睨她一眼:「因爲我又當又立、表裡不一、道貌岸然,是個十足十的僞君子,你滿意了嗎?滿意的話,能不能請蔡大小姐去一邊踩點幹正事?」

  這才像是向天涯麽。蔡娥扮了個鬼臉:「這就走,不過,你可別忘記你爹的事,不要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哦。」

  「謝謝提醒。」向天涯擺擺手。

  月出東山,湖面微波粼粼,氤氳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兩岸綠柳低垂,樹梢掠過湖面,化出陣陣漣漪。向天涯站在湖邊,風吹衣袖,靜默不言。

  「月湖很美啊。」有人走到他身邊,眺望著千傾碧波,「有很好的回憶嗎?」

  向天涯搖頭:「不知道。」

  「不開心?」殷渺渺看著他,微笑道,「別否認,都寫在臉上了。」

  好一會兒,他說:「我有一點後悔。」

  「爲什麽?」她的語氣很平靜,既沒有責怪,也沒有詫异,是非常普通的詢問。

  向天涯想了一會兒:「不太好說。我一直恨著她,不是她出的主意,我父親也不會變成凡人,鬱鬱而終,但我也沒什麽好恨她的,若不是我自己貪圖美色,哪會釀成大禍?說到底是我害了我的父親。」

  殷渺渺不置可否,又問:「所以呢?」

  「我後悔了,我不該利用她對我的感情,」向天涯轉過頭看著她,「我可以負心,却不可以卑鄙……只是做都做了,是我主動提的,現在說這樣的話,我自己都覺得無耻。」

  可以負心,却不可以卑鄙。殷渺渺咀嚼著這句話,心弦被觸動了,發出嗡嗡的清響,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面前,緊緊抱住了他。

  向天涯猝不及防:「幹什麽?分手的擁抱嗎?」

  「突然覺得特別喜歡你。」

  她會和向天涯在一起,有男女荷爾蒙的緣故,也有他不結緣的吸引力,但他最叫她喜歡的却是他的坦率和自我。

  坦誠自己的過去,就算是被人算計追殺的丟臉事也可以不在意的說出來;坦誠自己不光彩的內心,猶豫了,後悔了,卑鄙陰暗了。

  但他不是以坦誠爲藉口就百無禁忌,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想結緣,所以就算是謝家的人也一定要逃婚;不曾起過主動害人之心,有仇會報,却不執著於恩怨,該放下的時候痛快地放下;對於感情,有自己的堅持,哪怕與旁人的觀念截然相反。

  向天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他堅持的「自我」是他自己的「道」。

  「渺啊,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但是……」向天涯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覺得我很過分、很卑鄙、很無耻、很不要臉嗎?」

  殷渺渺道:「可能你是有一點,但那又怎麽樣?」

  向天涯反問:「不怎麽樣嗎?」

  「不怎麽樣,這就是人。在利益與良知、理智與情感的選擇中,猶豫掙扎都是常事,人無完人。

  「旁人眼中非黑即白的事,在當事人看來幷非如此簡單。別人是沒有辦法體會你的痛苦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除非刀也捅在了他的身上。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你不過是個普通人,不必苛求自己。」

  向天涯道:「但我做出了决定。」內心的猶豫掙扎或許不必苛責,但他付之了行動。

  殷渺渺似乎很傷腦筋:「那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安慰到你嗎?」

  「一點點。」他誠實地說。

  「我想也是,就算我告訴你我認爲你的决定是完全正確的,對我們是全然有利的,你也不一定會好過起來。」殷渺渺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這樣吧,你表示一下,我就再想想別的辦法。」

  向天涯和她傾吐過後就輕鬆了不少,聞言也不抱希望,笑著在她唇角吻了一記:「渺啊,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還會更喜歡我。」殷渺渺後退半步,取出一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瞧,這是什麽?」

  向天涯定睛一看,錯愕萬分:「我給廖雨的傳訊符?你沒給文茜?」

  「沒有,我重新寄了一樣東西。」殷渺渺的指尖竄起火焰,傳訊符在她指間徐徐化爲灰燼,「我只知道月湖就够了,這個東西就當沒有存在過吧。」

  向天涯苦笑:「有什麽不同嗎?」

  「你可以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是我這個居心叵測的壞女人利用了你,畢竟我和謝臣俊也有仇嘛。」殷渺渺吹了口氣,灰燼飄散天地,紛揚如雪,「不用自己捅這一刀就可以自欺欺人,心裡會好過很多,這是很有用的經驗,無償教給你。」

  向天涯心裡涌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溫柔又甜蜜,好笑又惆悵:「要命了,真的要愛上你了。」

  「愛上我這種壞女人?」她笑。

  「我也不想的。」他假裝懊惱,「身不由己,情難自禁。」

  殷渺渺伏在他的肩上笑得停不下來。

  向天涯被她感染,頓時釋懷,這一刻,他諒解了自己陰暗的一面,接受了自己的過錯,木已成舟,人不能沉湎於過去的錯誤,只能往前走。

  「謝謝你。」他撫著她的背,雙唇落在她的發上,如吻玫瑰。

  *

  輾轉反側了一夜,廖雨還是决定赴月湖之約。

  她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那麽簡單,謝臣俊與她提及過季城萬獸大會的事,現在各地都處於敏感之際,向天涯突然來找她,說是舊情未了,她哪裡會信呢?

  何况他們本沒有什麽舊情。

  只是當年……呵,那還是謝小瑩在廖城時的事了,謝家旁支小姐,在廖城也是穩壓她們廖家一頭,風光無二。

  謝家小姐喜歡向天涯是人盡皆知的事,她才不會不自量力,要和謝小瑩搶男人。

  那次初見純屬偶然,她爲了家族內的比試,避開衆人去月湖旁修煉,恰在那裡遇見了同樣在修煉的向天涯。

  只不過她一見到他就遠遠避開了,這個過分英俊的男人讓她本能地覺得不適。

  第一次沒有說話,第二次還是沒有說話,等到第三次,他指出了她法術的一個失敗之處:「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求求你了道友,把你掐訣的速度放慢一點行不行?」

  訣印是配合靈力使用的,她掐訣速度太快,靈力跟不上,這才老是失敗,等抓住了節奏,法術就成功了大半。

  她想道謝,但目光撞上他的面容就一陣心慌,脫口問:「你怎麽沒和謝小瑩在一塊兒?」

  「我爲什麽要和她在一塊兒?」他倒不生氣,只是奇怪,「她是她,我是我。」

  她笑了笑,不想當真,却莫名高興。

  第二天,她又去了月湖,兩人沒有交談,各自占了個地方修煉。慢慢的,她去月湖的頻率就從幾天一次變成了天天去,十次裡有七八次都能看見他。

  只是說話的次數很少,有時不過點點頭。再後來,族內比試結束了,沒有了練習的藉口,她好長時間沒有去月湖。直到有一天苦練法術不成,突然想起來,衝動地去月湖看了一眼。

  他還在那裡,看見她問:「你怎麽不來了?」

  她心悸,面上不露,試探著問:「你難道每天都在這兒?」

  「是啊,我天天來。」他說。

  天天都來,是在等她嗎?一向理智的她爲了這個念頭,第一次嘗到了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滋味。

  之後,她閒來無事就會去月湖轉轉,向天涯經常在那裡,兩人有時會交流一下法術心得,有時就隨便聊聊。

  他很少提起謝小瑩,至少不如謝小瑩提他來得多。她一顆心被丟油鍋裡煎熬,一忍再忍,終於忍耐不住,假作不經意地問:「你會和謝小瑩結緣嗎?」

  「啊?」他嚇了一跳似的,「怎麽可能!」

  「不會嗎?」她問。

  他斬釘截鐵道:「絕對不會。」

  她把這句話當做一個承諾。

  再後來,謝小瑩被謝家本家挑中,去了謝城。她一走,向天涯待在月湖的時間就更長了,有一天晚上,他們在月湖旁從日落待到日出,沒有逾越,只是在說話。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說:「我要走了。」

  「哦。」

  沒頭沒尾的,她突然道:「我家裡在給我說親事了,你怎麽想?」

  「結緣這種事,冷暖自知,你要是想就去,不想就不去。」他那麽說。

  「還有呢?」

  「還有什麽?」

  「謝小瑩走了,你……你不打算……」她難以啓齒似的,「我是肯定要嫁出去的,你要是不說,我就……」

  她詞不達意,說的每個字都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最關鍵的幾個字怎麽都吐不出來,只好滿面紅暈地看著他。

  向天涯與她四目相對,電光石火間,他會過意來,脫口就道:「不是,我對你……你誤會了。」

  如遭雷擊。

  對於一個懷春少女來說,有什麽這樣的拒絕更傷人?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我對你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很快道,「你誤會了,我從沒有想過和你……結緣挺好的,祝你幸福。」

  泪水模糊了她的視綫,她呆愣楞地站在原地,一直到臉上的泪幹透才回過神來,兩頰辣得像被扇過巴掌,屈辱、羞耻、憤怒、恨意全都涌上心頭。

  她咬緊牙關,發誓絕不會放過他。

  她一手設計了廖珠的事,呵,同是廖家的女兒,他就那麽輕易地接受了廖珠,是因爲廖珠是個美人,而她不過中人之姿嗎?

  可惜了,後來是她嫁進了謝家,而廖珠連修士都不是,成了侍妾,不過一介鼎爐。

  呵呵,活該!痛快!

  幾十年過去了,向天涯走了又來,她本以爲自己早已忘却那段往事,但這封信一到,萬種情思又盡數涌上心頭來。

  她不是不知道有詐,不是不知道不該去,然而,向天涯的魅力就在這裡。不管發生過什麽事,不管多麽恨他,他敲開了她的窗,讓她赴一場約會,她就無法抑制地心動了。

  或許那麽多年,她一直都在等這一天,等他告訴她,不是不喜歡你,只是與他在一起沒有未來,所以才狠心拒絕了他。

  等他來問她,我要亡命陌洲,你可願跟我一起走?

  廖雨想到這裡,悲從中來,把臉孔埋在雙手中,哀哀地哭泣起來。她嫁做他人婦,她的丈夫是謝家備受看重的後輩,她懷上了他的孩子,她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內心深處,她仍然愛著另一個人。

  愛著一個不知道愛不愛她的人,愛著一個或許會葬送她一生的人。

  她不是蠢笨天真的廖珠,她都知道,但是,向天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要是想讓一個女人跟他走,沒有誰能够拒絕。

  世俗牽絆又如何?有悖道義又怎樣?

  就算不會有好結果,她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

  是夜,月色茫茫,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廖雨避開了所有人,披著一件斗篷來月湖赴約——

  今夜的月湖,和當年她最後一次見他時一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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