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橋姑心思細膩, 早早看出了虞生的情意,因而想委婉地勸說鬆之秋和杏未紅保持距離,免得壞了人家的姻緣。當她聽到「我不這麽想」的時候, 自然下意識想要反駁, 而後面接著的「年紀有點小」便成了最好的切入點。
「紅姑哪裡小了?」橋姑駁道, 「十七、八歲, 活著的時候也能說親了。」
鬆之秋微微一笑, 繼續下套:「年少不知深情,十七、八歲,也要看是凡人還是修士。」
橋姑登時語結。
鬆之秋觀其態度, 猜想她許是也不知曉來歷, 輕輕放過:「看來你的朋友還要多多努力才行。」
這話聽著沒有摻和的意思, 橋姑的口吻緩和下來:「這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了。」她在「兩個人」三個字上重重咬了音。
鬆之秋一笑, 不置可否。
而這些汹涌的暗流, 杏未紅不曾察覺到一絲半毫。她依舊每天准點問鬆之秋討債,也不管自己學不學得會, 囫圇記下再說,貪婪之心溢於言表。
鬆之秋趁她埋頭苦思, 佯裝不經意問:「鬼修的心法更適合鬼身, 你緣何修了道法?二者兼修, 容易走火入魔。」
「當時不知道,有什麽修什麽。」杏未紅心大得很, 既然沒修出毛病, 那就沒什麽問題, 管他呢。
鬆之秋的目光又添了幾許思量:出衆的資質,却只有粗淺的修煉知識;鬼身、道家心法、劍修;對他莫名瞭解,十分信任;十七、八歲的外貌,必然會被他認出來的聲音……她到底是誰?
*
半月後,他們到達劍王的地盤,名劍府。此地本不是這個名,但劍王一來就給改了名,久而久之,本名反倒無人知曉了。
因著焰獄之故,名劍府的鬼修比往日多了不少,大街上烏泱泱一堆黑斗篷,一不留神就會跟丟人。
杏未紅穿了身紅衣,可謂是萬黑叢中一點紅,顯眼得很。她却不自知,牢牢跟著鬆之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人就沒了。橋姑看不是辦法,和她傳音:「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好帶別人,你快點同他說清楚,拿了錢就走。」
鬼修們不愛帶陌生人回自己的洞府,杏未紅是知道的,點點頭,快步走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袖。
鬆之秋不動聲色:「你跟著我,不如我跟著你,不會丟的。」
她不鬆手:「你接下來去哪裡?」
「你要跟我去?」他反問。
「我不能跟你去了,所以……」她吞吞吐吐,「能不能結傭金了?」
鬆之秋隱蔽地瞥了眼橋姑等人,心中冷笑。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他很清楚,但他不能放她走——她是個貨真價實的鬼修,可以掩護他,她有實力,能解决許多麻煩,更重要的是,這個心思不縝密,來歷不明,目的亦不明確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在回到十四洲前,他不能讓她離開眼前。
「當然。」他溫言一笑,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跟我來。」
變色藤自他袖中鑽出,爬遍她的斗篷,手掌大小的黑色藤葉密密麻麻交織,嚴嚴實實擋住了她身上的紅色。轉眼間,她看起來便和其他鬼修一模一樣。鬆之秋攬著她脚步一錯,兩人如同一滴水匯入了大海,再也分辨不清。
「虞、虞生!」橋姑瞠目結舌,「那傢伙把紅姑拐走了!!」
探路的虞生脚步猛地頓住:「什麽?!」
人來人往,哪裡還有他們二人的踪迹。
另一頭,杏未紅被他半摟在懷裡,一樣目瞪口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答應虞生去……」
「噓,乖一點。」鬆之秋握緊她的手臂,鬼修沒有實體,他隻摸到了灌滿風的斗篷,「辦完事我們就回去,誤不了你們的事。」
杏未紅信了,停下掙扎:「你要去哪裡?」
他但笑不語。
半日後。杏未紅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了劍王府,拿了兩塊通行令牌出來,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麽拿到的?」
「送了點東西。」到了鬼王的境界,幾近實體,不似低階鬼修必須使用鬼界的東西,普通的法器照樣能用。他收藏豐厚,寶劍、礦精、石髓應有盡有,挑了件罕見的送去,換個名額輕而易舉。
他把其中一塊令牌遞給她:「拿著。」
杏未紅說:「虞生已經給我準備好了。」
「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他說是幫忙,你就信了?」鬆之秋淡淡道,「他對你別有圖謀,這才叫你承情。」
杏未紅有點生氣,瞪他:「不許污蔑我的朋友!」
他道:「朋友才不好欠人情。」
杏未紅推開他的手,扭過腦袋:「那我也不要欠你人情。」
「你想什麽呢,我與你素昧平生,憑什麽幫你?」鬆之秋瞥著她,「我接下來要進焰獄,你是我的護衛,當然要與我同去。」
杏未紅:「……噢。」
他又遞了一次。這次,她乖乖接下:「現在可以去找虞生他們了嗎?」
「等會兒吧,我要買點東西。」鬆之秋朝著人流最多的主街走去。杏未紅履行職責,寸步不離地追上,怕跟丟,牢牢牽住他的衣袂。
鬆之秋脚步微頓,突兀地開口:「以前也有人喜歡這麽拉著我。」
杏未紅嚇出一身冷汗,立刻撒手,欲蓋彌彰地負手到背後:「是嗎?我不知道。」
「是我的幼子。」他道。
「你什麽時候有的孩……」她頓住,想起自己已然死去很多年,他喜獲麟兒也是很正常的事,「哦。」
鬆之秋却沒錯過她前一句話:「你想問我什麽時候有的孩子?」
鬼使神差的,她點點頭:「你結緣了嗎?」
「沒有,騙你的。」他笑了笑,「這話是在笑你像個小孩子。」
杏未紅傻眼:「啊?」
鬆之秋不再解釋,依舊抬手攬著她的肩膀,帶著她進了旁邊的鋪子:「人那麽多,別丟了。」
杏未紅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是哪裡呢???
*
凡間崇尚事死如事生,不管家底是厚是薄,皆會盡其所能陪葬一二,逢年過節,也會焚燒衣紙祭祀。故而在鬼界,雖然鬼修理論上用不著吃飯睡覺,但依然有許多客棧和飯館。
鬼修們如同生前一樣,不肯露宿街頭,非要住進旅店裡不可。
虞生等人住的便是老朋友開的民宿,平日不接待陌生人,只有相熟的朋友介紹才能住進去,隱蔽性和安全性都很高。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便在房間裡討論杏未紅被拐走的事。
石佬憤憤不平:「我一早就覺得那個姓秋的不是好東西,居然趁我們不注意拐走紅姑!可惡!」
橋姑擔憂地看著虞生,寬解道:「事情未必像我們想的那樣糟糕,紅姑實力不俗,跟他走必是有什麽緣故。」思忖少時,又道,「我勸她早些討回傭金,許是隨他取錢去了。」
虞生鐵青的面色微微緩和。
恰在此時,窗外傳來撲棱撲棱的聲音,石佬打開窗戶一看,却是一隻黃紙叠成的紙鶴,翅膀長身子短,怪頭怪腦的。虞生露出一絲笑意,這是他教紅姑的,她手笨,老折不好,紙鶴飛著搖搖晃晃,好似隨時會一頭栽下來。
他捏住紙鶴的尾巴,她清脆的聲音傳來:「他已經拿到名額了,要我跟他一起去,我們焰獄見!」
虞生的臉色又倏地沉下去。
同一時間,不遠處的客棧裡,杏未紅詢問鬆之秋:「你爲什麽要進焰獄?很危險的,萬一被發現怎麽辦?」
「危險哪裡都有。」鬆之秋隨口道,「焰獄裡的人反而比外面少很多,避開的可能性最大。」
杏未紅覺得有點道理,又不太有道理:「但裡面的人要比外面的人厲害。」
言下之意就是,外面的人她可能打得過,裡面可就未必了。鬆之秋聽懂了,啞然失笑,她居然認爲他真的把自身的安全教到了她的手裡……怪不得虞生說幫忙她也能信。
他暗暗搖頭,又找了個藉口:「十八層地獄的秘境,活人只聽過却從未見過,我能有機會一睹真容,如何能錯過?」
杏未紅揪住了頭髮,神色爲難。十四洲誰不知曉仙椿山莊的少莊主博聞强識,有不知名的寶物、難解的疑題,請教他准沒錯。然而,他之所以能有這本事,除了藏書汗牛充棟外,也托了愛收羅奇珍异寶、奇聞异事的福。
如今能有機會一窺地獄真容,他十有八-九不肯錯過。
她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麽勸說,便擺出一副「我說不過你但我不同意你去」的樣子,特別理直氣壯。
鬆之秋見她如此,反而顧忌起來,這姑娘好騙歸好騙,但委實太隨心所欲,萬一心存不忿,找機會溜走也不無可能。遂道:「焰獄滿是陽火,陰氣反而比外面弱很多,於我利大於弊。」
她提醒:「虞生說,焰獄出現了陰火。」
「所以,我更想去看看了。」
神誕生於天地,無父無母,亦無輪回,因此上古時代,地獄是不存在的。但後來神明隕落,人類誕生,世界爲此重新制定法則,這才誕生了輪回的地府、贖罪的地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地獄是世界體系的一部分,萬萬年未變,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奇特的變故。他懷疑,焰獄裡的陰火是外力而非內因。
這就不得不讓他聯想到之前的一些事。
爲此,必須親自去證實。
但這就不必和杏未紅言明瞭。他點到爲止:「我非去不可。」
「你不怕死嗎?」
「不怕,你怕嗎?」
她點點頭,認真道:「我才做人沒多久,再死就真的死了。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過,我想活著。」
「那麽,在你覺得會死的時候,自行離開便是。」他輕描淡寫。
杏未紅楞住:「你要我丟下你自己逃跑?」
「有何不可。」他哂笑,「莫不成你要和我同生共死?」
杏未紅垂首沉默,半晌,搖搖頭,堅定道:「不。」
她不願意陪他一起死,因爲他也沒有管她,所以,真的打不過,她肯定會自己逃跑,最多、最多以後再替他報仇。一念及此,她忽而記起自己的死,有衝動想問一問他:我死了那麽多年,你替我報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