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袁落忌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心知是幻術,却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交完手退開的刹那, 還是從一開始就已經陷入其中?後者不無可能,這個女人有多麽陰險,他深有體會。
破解幻術,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本質上來說,幻術要麽是直接作用於神識, 要麽是神識和靈力相輔相成的假像。前者只能看到一個人呆愣楞地站著, 所有的情形全是腦補,後者却難以分辨。
幷非要長他人志氣, 但袁落對殷渺渺的水平有數, 她的幻術必然不會局限於一對一的迷惑, 如今旁觀者看見的東西,多半與他一樣, 皆難以分辨。
事實也確實如此。
衝霄宗的高階修士不少, 然而幻術大師却好幾百年未曾一見了, 許多弟子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假難辨的幻術, 不由私語紛紛。
「三十二個, 哪一個是真的?」
「等等,剛才消失的那個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吧, 幻術不是從火燒起來的時候才開始嗎?」
「不一定, 或許一開始就都是假的。」
「那她爲什麽要突然幻化出那麽多?」
「我猜……可能是嘲諷……」
下面討論的熱火朝天, 袁落已經想定了破局的辦法:既然真真假假, 難以辨別,那麽就不要多費心思猜疑,直接用武力判斷吧。
他躍上最近的浮台,朝著她的臉揮了過去。
殷渺渺輕飄飄後退一步,落英掌法中的落枝頭、飛旋舞、問誰憐三式銜接無縫,進退得宜,行雲流水般自然,任誰也瞧不出是幻象來。
可這的確是幻象,和剛才一樣,袁落一招盤龍肘擊中她的下腹,人影便化作無數天青色的花瓣,滿天飛散。零星的花瓣落到山峰上,有幾個女修好奇地去接,驚愕地發現居然能真的接住,花瓣細膩,香氣馥鬱,十分好聞。
她們低呼一聲,興奮地呼朋引伴:「快看。」
「這是稱心花。」靈木園的弟子一眼認了出來,忙不迭伸手接了起來,「可以入藥煉丹,也能收集成香囊佩戴,有靜心沉氣的效果,於修煉大有裨益。」
她這麽一說,周邊看熱鬧的弟子也忍不住動手撈起來,行動是有傳染性的,不多時,漫山遍地是接花的人,好事者還高聲慫恿:「袁師叔,加油啊,靠你了。」
袁落:「……」媽的。
任無爲琢磨出點不對勁來了,問大徒弟:「她的身法怎麽那麽眼熟?」
「坐忘訣裡的。」雲瀲道,「師妹要學,我就教給她了。」
「搞什麽?先是幻術,再是落花,這麽出風頭,不像是你師妹的爲人啊。」任無爲納罕極了。
雲瀲答:「但是今天以後,大家都會記得她了。」
任無爲轉過彎來了,今天的比試,說到底是和淩虛閣首席有關,但和白逸深的名字早已深得人心不同,她在底層弟子間沒有姓名,得想辦法叫人記住。袁落的挑戰雖不在預料之中,却意外地配合了殷渺渺的心思,不趁機炫技都對不起他自己把刀遞過來的「好意」。
不過,事情不能做得太過分,真踩著人家徒弟顯露自己,火炎真君心裡必然不舒服,兩峰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何苦結怨?
殷渺渺等到他跨到第七塊時,改變了臺上的幻象。
與他對戰的人影倏忽一變,扭曲成蜿蜒的火龍,地火不惜摧毀一切的霸道令袁落心驚,不得不避其鋒芒,閃躲到了另一塊浮磚上。同一時間,那塊浮磚上的她化爲虛無,藍色的電流升起,交織成了雷電之牢,將他牢牢困在其中。
這一擊一變的時機恰到好處,即便袁落剛落定就知不好,也來不及逃離了。
只能硬抗。
袁落自家走得剛猛路子,對防禦霸道的攻擊亦頗有心得,勢頭一收,靈力內斂成封閉的圓,人與四周渾然天成,無一處破綻。
火焰真君不禁露出滿意之色。
烈焰包圍了他。
二人皆是修得火系法術,這會兒面對面,硬碰硬,營造出了數倍的威力,滾滾熱浪自中心震蕩開來,恍惚間令人以爲眼前的不是兩個修士,而是一座噴涌的火山。
辛夷修的木系法術,最吃不消,揮手擋開熱浪:「我記得上次素微和予明打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今天怎麽和袁落硬來?」
「這不挺好的嗎?切磋嘛,就是比比誰的拳頭大,戰術多沒意思。」紫烟躍躍欲試,「不管他們誰贏了,我下一個上。」
樂眉主修音律,要求情緒沉浸於樂曲之中,方能發揮强大的實力。因此,她的心情也易被外界影響,之前因辛夷之悲而悲,而今又爲場中澎湃的戰意激動:「不,下一個是我。」
「好好,那我下下個好了。」紫烟不挑,有得打就行。
她們正說著話,場中的情形又變了。
兩人的靈力幾乎在同一時間散盡,烟火徐徐騰繞,袁落負手冷笑:「你就這點本事嗎?」
「聽起來你對我有所期待。」剩下的人齊齊動了,掠影重叠成一個人,她出現在離他三塊浮磚遠的地方,微微笑說,「那這樣吧,你要是能追上我,就算我輸了,如何?」
「算你輸?是你輸定了。」袁落的身法說不上多巧妙,但勝在速度够快,話音未落,人已馳到她面前。
然而下一刻,他的動作頓住了。
殷渺渺慢悠悠地跨到了隔壁。
半分鐘後,袁落驚醒,緊追上去,脚踏在浮磚上的刹那,身形又像是被無形的力量阻攔,急急頓住。
她笑了笑,輕盈地落在了下一塊浮磚上。
約三分鐘後,袁落清醒過來,鬢邊有汗珠滾落,眼球布滿血絲,儼然是受了不小的神識創傷。
大部分人一頭霧水,還道他在不斷地受到幻術的迷惑。但元嬰真君們已窺出端倪,紅砂真君仔細端詳片時,贊嘆道:「原來如此,最初的火焰幷非揭幕幻術,而是爲了在浮磚上繪製禁制。」
「很奇特的手段。」龍泉真君眯著眼,擅長煉器的人對禁制都不陌生,但以火焰爲筆,畫在磚上的禁制却是他從未見過的,「和禁制很像,但自成一家。」
紅砂真君又細細解構了番,承認道:「與符文有諸多相似之處,但非法術,而是神識。」
任無爲謙虛道:「這是洛書紋,本該如符籙般仔細繪製,但時間有限,草草布完,效果不足十分之一。」
「是太倉促了。」紅砂真君中肯道,「不過短短數息內同時畫了三十三個,已經十分了得,我千籙峰無人能比其神識。」
火炎真君沒說話,場中的徒弟臉色越來越蒼白,但連對手的衣角都沒碰到,說不丟臉是自欺欺人。然而,人家幷非提前做了準備,反而就地取材,當場布置,純粹是實力不如人,他再不忿也無話可說。
一刻鐘後。
袁落頭疼如裂,幾乎已不能正常思考判斷,想要尋找應對之策。但他原本就對神魂的攻擊瞭解甚少,何况洛書紋又是曲之揚創出的絕技,曾把數個金丹修士搞得狼狽不堪,又豈是他能在短時間內破解的呢?
「認輸吧。」殷渺渺傳音給他,「淩虛閣弟子之間,只能是友好切磋。」
該死!袁落恨得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但知道她此言有理,宗門比試,得講究同門之誼,贏的要不驕不躁,輸得要落落大方,過於計較,那是丟離火峰的臉。
他深吸了口氣,冷冷道:「我認輸。」
殷渺渺停下了脚步,轉過身對他微微一笑:「承讓。」
「哼。」他不買帳,掉頭就走。
而圍觀的弟子們雖然全程稀裡糊塗,但這場玄妙的對戰滿足了他們對於金丹真人的想像,故而紛紛表示:「果然是素微仙子技高一籌。」
技高一籌在哪裡?衆人心裡都不清楚,但裝得很懂:「不錯不錯,她的幻術委實精妙,我等全然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如斯境界,不愧是金丹真人!」
「依我看來,袁師叔實力不俗,只是幻術玄乎,尋不到地方使勁罷了。」離火峰的弟子力圖挽尊,「要是正面對戰,孰勝孰負還不要預料呢。」
「是極是極。」
……
葉舟誠實一點,主動問:「師尊,袁前輩最後是怎麽回事?」
「爲師也沒看懂。」葉沉淡定地說,見弟子滿臉詫异,不由好笑,「她是金丹中的佼佼者,何足爲奇?」
紫烟聞言,笑盈盈地探過身:「師侄好奇?那不如自己去問,素微肯定不會拒絕你這樣的人。」
柳問面色古怪:「所以傳言說……」
「紫烟的意思是,沒有哪個前輩不喜歡好學的後輩。」鴻霞真人截斷了他的話,遞過去個警告的眼神,「素微性子和善,你們若是向她請教,她不會拒絕的。」
葉舟有些遲疑,他是想要請教如何避免火系法術影響心境,今日見到的法術固然神奇莫測,却未必能解他的疑慮。
紫烟擾亂了師侄的心緒,轉頭就拋開了,問樂眉:「你不是要去嗎?」
「嗯。」樂眉上臺,抬頭四顧,「請戰含光。」
最後兩字一出,梅落雪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柳問就立於她的身畔,敏銳地察覺到了异樣,桃花眼中笑意流轉:「這名字甚是耳熟,哦,是了……師姐院中的玉樹瓊枝,可是他所贈予?」
梅落雪冷下臉:「與爾無幹。」
「隨便說說而已,師姐何必動怒。」柳問淡然一笑。
浮臺上滿地殘紅,瑩蝶翩然,凝成似真非幻的白衣男子。他抬起手,散落的花瓣隨風揚起,聚落於掌心,結成一支粉白相間的花枝,濃淡得宜,好若握的不是劍,而是明媚的韶光淑氣。
殷渺渺不由嘆氣,虧得今兒造勢成功,否則就憑她師兄如夢似幻的出場,沒別人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