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慕天光對魅姬深惡痛絕, 吐出的仿佛不是兩個字,而是凍死人的冰渣。偏生歸元門的元嬰真君很重視門下的天才弟子, 極給面子地問:「此言何意?」
長久的靜默。
慕天光面若寒霜,兩片薄唇粘牢了似的, 一個字也不肯再往外吐了。
殷渺渺:「……」
好吧。
她理解對於慕天光而言, 關於魅姬的每件事都是極大折磨, 貼心地代勞:「這件事晚輩亦有耳聞,約莫大半年前……」
她簡要叙述了慕天光一行人在玄武城外的經歷, 沒給秦子羽推脫的機會, 直截了當地說:「我聽聞魅姬這段時日就暫居府上,是也不是?」
秦子羽冷汗涔涔,果斷弃車保帥:「在下……晚輩識人不明, 萬望贖罪。」
在場的人眼見事情反轉再反轉,哪裡會輕易信他所言,只是道:「魅姬何在?」
秦子羽遲疑道:「晚輩來時,她尚在府中。」
「我去一趟。」慕天光冷著臉, 轉身就走。
殷渺渺:「咳!」
慕天光瞥她一眼。
殷渺渺:「……」她感覺他那天不可描述的遭遇要捂不住了。
慕天光:「?」
殷渺渺:「……」算了, 反正又不是她被調戲,「請務必多、加、小、心。」
慕天光沒有明白, 徑直走了。
殷渺渺只好祝他運氣好點, 逮人的時候不要有太多圍觀群衆:「時間緊急,在抓到魅姬之前, 齊道友, 有另一件事要問你。」
齊盼兮微微側過頭, 耳垂上的墜子晃動:「何事?」
「秦子羽說,他曾將一塊星玄晶的玉佩贈予你,可有此事?」殷渺渺開門見山。
「什麽?秦少城主送了我一塊玉佩?」齊盼兮看向秦子羽,表情驚訝又不解,「莫不是你記錯了吧,這怎麽可能呢。」
秦子羽配合得露出了震驚、失望、憤怒交織的複雜表情:「你……唉!」
楚湯:[一臉冷漠.JPG]
殷渺渺不爲所動,把吳之問帶來的玉佩給齊盼兮看清楚:「請你看仔細,確定秦子羽沒有給過你這個東西嗎?」
齊盼兮頓了頓,答道:「是。」
「你確定嗎?」殷渺渺又問了遍。
齊盼兮有一瞬間感到不安,但事已至此,是絕對不可能也不可以改口的:「我確定。」
「哦。」殷渺渺的視綫意味深長,惹得齊盼兮心高高抬起,可是,出人預料的,她幷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好吧。吳道友,我想聽一聽那位路見不平的修士的證詞,秦天死了,他應該沒事吧?」
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吳之問停頓了一兩息:「當然。去叫高昊。」
高昊是個穩重的中年男修,國字臉,蓄著短鬚,人們對他的第一印象通常就是正直剛毅。他進門,行了個道禮:「晚輩高昊,拜見真君。」
「高道友。」殷渺渺回了半禮,「今日尋你來,是想問你楚吳聯軍被殺一事。」
高昊似乎早有準備,鎮定地回答:「在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殷渺渺道:「那麽,先請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吧。」
「前些日子,我從朱雀城出發北上,欲來紫微城參加風雲會,誰知半路遇到了些私事,耽擱了時日。三日前,我才堪堪行到凡間的千山關。」高昊講得非常仔細,還特地解釋了一下,「千山關是越國最險要的一關,凡間有句話說『千山難越』,便是指這千山關,而千山關一破,軍隊就可長驅直入,直逼越國皇城。」
嘖!聽到這裡,殷渺渺心裡就有數了,非常配合:「哦,原來是這樣。」
高昊繼續說道:「我途徑千山關時,天色已暗,正欲休息,却見關中火光接天,映紅天際,且有靈力波動,不由十分奇怪,便起意去一探究竟。
「剛走近千山關,我就聽見滿城哭嚎聲,凡人嚷著什麽『神仙降罪』,四散奔逃。城中的守備府已被燒沒了,只剩斷壁殘垣。有幾個修士正入魔了似的大肆屠戮凡人,連老幼婦孺也不放過,看見我來,他們就立即轉身逃走。
「我追了上去,質問他們緣何做下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他們却說與我無關。我只好動了手,準備先擒住他們再仔細盤問,誰知他們竟然吞毒自盡,只有爲首之人意欲逃跑,最後被我打成重傷。」
說到這裡,高昊還向秦子羽拱了拱手:「他說自己是秦城人,奉少城主之命辦事,我從未想過傷他性命,可惜還是半途隕落了。」
秦子羽臉色鐵青:「真的是傷重隕落,還是殺人滅口?」
高昊面不改色:「秦天死後,我在他的儲物袋中發現了一封密信和玉佩,信上說臨行前叮囑的事現在可以去辦了,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爲了讓對方放心,特附信物爲證,無論如何都會力保對方的安危,絕不會卸磨殺驢雲雲。」
吳之問配合得取出玉簡,呈給衆人過目。
殷渺渺掃了眼,與高昊概括地差不離,內容寫得雲裡霧裡,似是而非,末尾的落款是「知名不具」,很像那麽回事。
「要不是高道友恰好路過,可能這件事就再也不可能大白於天下了。」吳之問感慨道,「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秦子羽冷冷道:「這能證明什麽?誰知道秦天是不是被你們所殺,然後故意栽贓陷害我。」
「栽贓?難道死去的十萬將士是假的,難道你的信物是假的?」吳之問反唇相譏。
秦子羽的反應也堪稱一流:「你可別忘了,你們打的是越國,不是我秦國,我有什麽理由幫越國幹這種事?要插手也是越城的修士插手更名正言順吧。」
這是整件事中最說不通的地方,越城的修士如果插手凡間之戰,雖然屠殺十萬人命罪孽深重,然而若有「爲故國而戰,還塵緣因果」的理由,不是說不過去。
畢竟在修士眼中,凡人如螻蟻,沒幾個人在意凡間死了多少人。
吳之問同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說了個更毒辣的理由:「若是你與魔修有勾結呢?依我看,你與魔修達成了交易,魔修替你栽贓楚湯,魔嬰也好,化仙丹也罷,都是他們提供的,而你用十萬條人命作爲獻祭,助魔修修煉。」
屋內響起細細的抽氣聲。
秦子羽汗如漿出,吳之問的這句話太毒了,是要置他於死地啊!
「咳。」殷渺渺清了清嗓子,沒被吳之問帶跑,「秦子羽與魔修是否有勾結,不如等捉到魅姬後再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高道友。」
高昊道:「請。」
殷渺渺却道:「不忙,先請阮道友過來,有些問題需要她來佐證。」
因著她的這個要求,中洲五城的最後一家也到了現場。
阮輕愁面色蒼白,容顔憔悴,見禮的時候引起了不少人的憐惜。
「阮道友,千山關與越國相關,想請你一起聽一聽。」殷渺渺道。
阮輕愁柔聲道:「道友請說。」
殷渺渺便問高昊:「你到千山關的那天,天氣如何?既然能遠遠看見火光,應該是個晴天吧。」
高昊略一思索:「不錯。」
「這倒是有點奇怪了。」殷渺渺負手踱步,「我聽聞『千山關』之所以難渡,一是因爲五峰相連,險峻非常,易守難攻,二是因爲山下有八百里水泊,港汊縱橫,水網密布,越國又在水下養著一種二級妖獸,名爲烟蚌,雖無毒性,却能催生大量霧氣,因此千山關常年被霧所籠罩,可見度極低,愈發難以攻陷。」
她記得這件事,全賴當初在青龍城的三個月裡瘋狂讀書的結果。凡間五國與中洲五城緊密相關,故而在中洲的凡間,出現了凡人與修真界的靈植妖獸共處的特殊現象,讓她大爲驚訝,仔細閱讀過不少案例。
比如說,國君的王宮裡,總會栽種著低階靈植,以求身體康健,百病不侵,而凡間貴族子弟更是以養低階妖獸爲榮,無數金銀才能換取的低階妖獸,成爲了他們攀比炫富的最好手段。
千山關大霧的真相,是她在一本非常冷門的薄册子裡看到的。作者是個儒修,修爲平平,却酷愛游山玩水,四海巡游,路過千山關時,和人鬥法,不幸被踹進了水泊裡(……),這才發現了千山關的小秘密。
年紀大了以後,他把自己的經歷編纂成册,塞進了仁心書院的書樓裡,「以待有緣人」。
扯遠了。
爲了增强自己的說服力,殷渺渺問:「阮道友,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道友說得不錯,千山關常年有霧,是越國最難攻克的關卡。」阮輕愁從凡間來,對於大名鼎鼎的千山關自然不會不清楚,非常肯定地給出了答案。
高昊辯道:「這許是天意,特意讓在下遇見了個好天氣,才能發現千山關的慘案。」
「也是。」一年那麽多天,總有幾天不起霧,殷渺渺只是嚇嚇他而已,目的在於給後面的問題鋪墊,「第二個問題,也想請阮道友回答,千山關是越城至關重要的關卡,守備府中是否有結界或者陣法?」
阮輕愁細聲細氣道:「有的。」這也算是凡間的潜規則了,國君爲了避免忠臣良將「一不小心」死於非命,通常都會請修士在府中布陣,或是贈予幾件護身的法寶,不然一軍將領陣前慘死,還有什麽好打的?
然而,高昊似乎不知道這一點。
當殷渺渺問他「爲何守備府會被燒成斷壁殘垣」時,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這、這……應該是秦城有什麽特別的手段。」
殷渺渺不給他反應時間,語氣愈發嚴厲:「就算楚吳攻破了千山關,以千山關的險要,十萬大軍如何能入城駐扎?若是全軍入城,越國只要封住退路,十萬大軍就得困死城中,但凡是有經驗的將領,絕對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選擇。而且,千山關是被攻破當夜出的事,城中應該多是越國百姓。秦越聯盟却屠殺百姓,無异於是自毀長城。」
她幾乎可以確定,高昊是個出生在仙城的修士,對凡間缺乏足够的瞭解,不懂帶兵打仗的事,也不知道對於修士而言輕而易舉的千山關,凡人要爬多久才能上去,十萬人進城……怎麽可能?!
但是,太奇怪了,就算這是楚吳的計策,爲了「鐵證如山」,也得親自找人動手屠城,只要是親眼所見,不可能會有這麽錯漏百出的證詞。
高昊是怎麽回事?
「說,究竟是怎麽回事?」殷渺渺厲聲道,「爲什麽要說謊?」
這就顯出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來了,今天在場的人裡,秦子羽鎮定機變,心理素質一流,齊盼兮演技精湛,城府極深,楚湯雖然被她吐槽過,但面對衆多元嬰,依舊保持著理智與思考能力,反應也很快。
他們能有今天的身份,與其膽識才智密不可分。
但高昊就不行了,殷渺渺連續不斷的質問已經讓他慌了手脚,在座的元嬰真君又釋放出可怕的威勢,他沒堅持多久就崩潰了:「我、我……請諸位真君贖罪,在下到千山關的時候,城裡的人……都死光了。」
吳之問的表情難以掩飾地變化了。